一个穿着茜红色褙子的小姑娘跟在梳着高髻插着并排三支赤金红宝石珍珠璎珞凤钗穿着正红百蝶穿花通袖袄的丰盈妇人身后下了马车。
少女明媚皓齿，一双长眉入鬓，颇有几分男儿的英气。
“杨家婶婶！”蒋二小姐笑着上前给母亲行礼，声线明朗。
见过了礼，母亲笑着引着蒋夫人母女去芳华亭。
许是因为蒋夫人是来过杨家的，隐隐的也识得道路，到了花园子入口祖母院子前面，见母亲并没有引导去祖母院子里的意思，不免有些疑惑，笑着问道：“怎么不见杨家老祖宗？”
“母亲年纪大了，吹不得风，只等着一会开宴再来呢！”
母亲笑着解释，话说的恭顺，脚下却没有停顿的意思。
“怎么好劳动老祖宗！”蒋夫人笑容爽朗：“我们这些小辈的，自然该前去拜见的！”
不止是母亲，就连一直低眉顺眼跟在蒋夫人身后的蒋二小姐都微微有些吃惊，没有想到自己母亲会这样坚持。
既然主人已经说了宴会的安排，很少会有客人驳斥。而蒋夫人不仅出口询问，停顿的脚步也显示了她淡淡的坚持。
进门先去给家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行礼，这是通家之好才有的礼节。
穿着青色素面杭绸褙子的冯妈妈一直紧紧的跟在母亲身边，见母亲怔愣着站在月洞门下，既没有前行也没有带着蒋夫人去拜见祖母的意思，不由面上露出了几分焦急，凑到母亲身边将她的袖子扯了扯。
母亲旋即反应到了自己的失礼。
“还是姐姐想的周到！”母亲面上的笑容虽然灿烂，但语气里却有些勉强，回转了身子请蒋夫人往祖母屋子里去。
一路上蒋夫人和母亲言笑晏晏，好像刚才的那一幕只是错觉。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大家闺秀模样的蒋二小姐见蒋夫人和母亲畅聊正酣，没有注意到她，悄悄的慢了两步，朝着我不住的使眼色。
这是有话要对我说的意思。
我抿着嘴偷偷一笑，自顾自的低了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挤眉弄眼的模样，快步带着身边的丫鬟往前去了。
“你走那么快干嘛！”
蒋二小姐仍旧是一副愣头青的模样，见我不理她，先前还有几分耐心，跟着走了两步，一步上前拉了我的胳膊。
我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蒋二小姐被我气的跺了跺脚，却也不敢把声响弄大了，低声埋怨着我，手上力道不松，紧紧的攥着好像生怕一不注意我又跑走。
这下连我身边的两个丫鬟见了蒋二小姐这副娇憨的模样也不禁弯了唇角。
“小姐，您快松手！”蒋二小姐身边一个穿桃红杏眼桃腮的丫鬟一张俏丽的面庞急的通红，柔声哄劝着蒋二小姐松手：“一会杨小姐的手臂都要被您抓红了！”
听了这话，蒋二小姐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讪讪的松了手，小心的赔着笑脸：“妹妹，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没事！”我笑着朝她摆手：“哪里就那么娇惯了！”
蒋二小姐虽然有几分鲁莽，但其中的率直真诚也十分可爱。
“你这些日子都在家做什么呢！”
“不过是每日里陪伴祖母，做些针线这种闲事罢了！”
我不想说我接了祖母对牌的事，自然也就不好提起筹办宴会，只用了一句小姐们常常做的事来应付。
“你最近做针线了啊！”蒋二小姐微微张着嘴，笑意从眼底满溢了出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
谁家的女孩不都是在家里做针线的？
虽然我摸针摸的晚，但做些小玩意倒也不是不行。
为何会有此一问？
我刚张了嘴想要问她，就听见前面传来了蒋夫人略略显得有些高亢的声音：“柔丫头，是不是又在闹腾你妹妹了！”
蒋二小姐脸上猛然浮现出明晃晃的不耐烦，朝我投来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笑着应了一声，快步往前到蒋夫人跟前去了。
蒋二小姐身边那个大丫鬟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朝着我微微颔首，表情里满是感激。
看来蒋夫人倒是给蒋二小姐挑了个十分伶俐的丫头！
看着这对主仆，我不禁莞尔。
待到我进了祖母的屋子，蒋夫人已经给祖母见了礼，蒋二小姐正被祖母拉着手说着什么，满面绯红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显然祖母没有料到蒋夫人会来拜见，虽然身上穿着见客的衣裳，却歪在炕上，桌子上零零散散的放着还没有收起来的叶子牌。
再看垂手站在一边的杜妈妈和正给蒋夫人搬椅子的红玉，似乎刚刚三人正在玩牌打发时间。
微微的我的心一阵刺痛，在我们不在的时候，祖母都是在和丫鬟妈妈们打牌来打发时间吗？
“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呢！”蒋夫人一边接了红裳奉上的茶，一边笑盈盈的说话：“打扰了老祖宗玩牌！”
“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祖母笑得格外开怀：“我是怕我们这些老人家沉闷，你们年轻人到了我这屋子里觉得拘束！”
“我们也不是那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了！”蒋夫人笑得像夏花一样明丽：“再过几年都是做婆婆的人了，哪里当得起‘年轻人’三个字呢！”又用帕子掩了嘴笑道：“我真是为杨妹妹叫屈，明明是婆婆不叫她到面前立规矩，要是传了出去，不定被那起子油嘴滑舌的小人们说成什么，改明儿我可要出去替她正正名儿才是！”
“那你可得叫她好好谢谢你！”祖母指着站在一边的母亲笑着凑趣。
“看见没有！”蒋夫人回头向站在她身后的母亲嗔道：“你婆婆可站在我这边了！”
“到时一定去春熙馆给姐姐定上一桌席面送到家去！”母亲笑着应和。
“瞧瞧！瞧瞧！”蒋夫人将帕子一甩，朝着祖母嗔道：“就是定了席面，也不肯请了我到家里来做客，这是嫌我啰嗦呢！”
说罢，蒋夫人自己先大笑起来。
一时屋子里热闹喧嚣，人人都带着点喜气洋洋。
“我这不是想着你要做岳母了，定是忙的脚不沾地的嘛！”母亲说起俏皮话来也不含糊，笑着打趣蒋夫人即将嫁女。
“我们家大姐儿可是整日里念叨着你们家姑娘，这个混世魔王听说我要来，也是一步不离的跟着我，生怕我背着她偷偷的来了，也不知你家姑娘怎么就养的跟朵花儿似的，把我家几个孩子迷的丢不开手！”说罢蒋夫人拉了我到身边，细细的打量着我：“快让婶婶瞧瞧！”
蒋夫人的目光虽然和蔼但十分热烈，照在我的脸上让我觉得有些不适。
“瞧这孩子细皮嫩肉的，比不得我们家这几个，从小被她们父亲教的，姑娘都五大三粗的，愣是养成了个小子模样！”
我歪了头看身边的蒋二小姐，一张素白的脸丝毫没有被太阳晒过的痕迹，端着茶盅的手嫩滑纤细，根本就不像是做过活的人。
再看蒋夫人笑意盈盈的样子，满面真诚好像自己说的就是实情似的。
真是个妙人！
“姐姐真是谬赞了我们家这个不过是人前做做样子还成，平时里也是个惯会胡闹的！”祖母还没有谦虚，母亲已经笑着回了话。
祖母面上的笑容微敛，不知是因母亲抢了话还是觉得母亲的这句谦词不妥当。
“不是我夸我这个孙女儿，虽然年纪小，但行事样样妥当，今天这个宴会可就是她一手操持的！”
母亲话音一落，祖母就携了我的手笑着跟蒋夫人岔过了话。
“真的嘛？”惊喜的表情到了蒋夫人面上会被无限放大，蒋夫人面上夸张的笑显得有些失真，又有些搞笑。
“上次那场宴会可就让我们这些惯会办宴会的婶婶们开了眼，不知今儿又有什么新点子！”
蒋夫人手里攥着一方金丝镶边绣牡丹镂空绣帕掩着嘴笑，眉眼弯弯的模样显得十分和气，而站在一边的蒋二小姐的笑容则真诚单纯了许多，眯着眼睛咧着嘴角朝我憨笑。
“不过是赶了个花季办个花宴罢了，也不是什么新点子了！”
祖母的谦逊显然比母亲谣要更高明。
赏花宴难办在夫人之间是通识。办的太新奇难免显得太过张扬，办的中规中矩又过于平实，沦落一个寻常的名声。祖母这样一句话，如果我办的好，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花了些小心思，若是办的不好，也不至于让人家觉得我能力太差，难担大任。
只是祖母一向赞成我韬光养晦，怎么会突然主动的将我主持宴会之事公布在女客之前。
更何况仔细说起来，这场宴会并不算是我一手筹办的，宴会上的菜肴歌舞都是由祖母经手，和杜妈妈商办的，我不过是做了些出主意，布置屋子，下请帖等杂事罢了。
“可真是能干！”蒋夫人眼睛一亮，仔仔细细的将我从头到脚的看了几个来回，那眼光热的灼人。
“婶婶误会了！”我忙笑着摆手：“我不过出了主意，全是祖母和母亲帮着我操办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