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衣裳,赐首饰,但凡进了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春风满面,吉祥话一句连着一句,妙语连珠,惹得炕上瞧着的祖母都笑得合不拢嘴。因有了红裳的提醒,我也细细的瞧了那些物件。虽然颜色鲜艳,图样也新,但大多都不是名贵的料子,许多都是家中举办筵席的时候人家随进来的礼。而那些真正的好东西,无一例外全都进了我的手里。
想起刚才我还信誓旦旦的对红裳保证一定会留住祖母库里那些珍品,不禁面上做烧。
用过午饭后祖母就笑着催我:“在我这里拘束,你回去也给你院子里的小丫鬟们放放假吧!”
拘束?
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拘束的啊?
待到我出了门,只听得祖母屋里一阵欢呼,小丫鬟们三三两两的撩了帘子进门,欢欢喜喜的模样好像过年。
原来不是想让我放松,而是我在那里祖母不好放了架子跟小丫鬟们玩笑吧!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带着绿寇兰泠和一众祖母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往回走,放了衣裳料子后打赏了几吊钱遣了妈妈们回去。换了衣裳后我笑着推两个丫鬟出去玩,兰泠一听就高兴的应了,绿寇却犹豫了一会后拒绝,只说要看着我午睡,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在屋里,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你在这里和她磨牙做什么,只叫了你们姊妹来拉她去了也就是了!”我躺在炕上指着兰泠笑道。不一会兰香,兰沁,兰芷都进来请绿寇出去,她推辞了一番只得跟着出去一块玩儿去了。
这些日子天气渐热,因怕午休走了神思,我不是在祖母那里说闲话就是回来跟着绿寇打络子,这会子她出去了,我倒落了个清闲,只倚在新做的大迎枕上翻些闲书看,不一会竟打起了瞌睡,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已是红霞满天,披了小袄出去,绿寇和兰泠两人都湿着头发披在肩上,一齐坐在廊下说闲话,一边坐着一堆小丫鬟,有的拿着鲜花编花环,有的拿着凤仙花染指甲,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这样欢快的气氛一直到了七夕,早上祖母屋子里的丫鬟们争相在院子里晾水,中午太阳正烈的时候投了针,隔着窗纸都能想象到喧闹欢快的情景,惹得站在祖母身边的服侍的杜妈妈也放下了手里的盘子笑着道:“我也出去瞧个热闹去!”
“去吧去吧!”祖母笑着摆手:“回来也告诉告诉我们谁的像什么?”
投针看水下面的影子,能浮起来的传说都是手巧的姑娘,针的花样越新巧说明姑娘越伶俐。
我只笑着坐在祖母跟前慢慢悠悠的削苹果,等着外面评了巧姑娘出来。
“你不去试试?”祖母接过我递过去已经削成了三角形去了皮的苹果狠嚼了半天才咽了下去。
我摇了摇头,将苹果削得更小块,笑着道:“这苹果虽然水分足,到底硬了些,不如捣成了泥来和些糯米粉蒸成丸子来的便宜。”
祖母才五十六岁,已经掉了两颗牙了。今年过了年,又有两颗牙松动了起来。自此饭桌上再难吃到那些我最爱的脆生生油腻腻的菜肴,更多的都是一些温润滋补的药膳。
“你这孩子......”我正低着头想要不要去兰心那问问有没有什么味道更好些的药膳,突然头顶一热,温暖的手慢慢的摩挲在我的头发。
“要不是生在这样的家里,又有一个我这样没用的老婆子,你也不会这样少年老成。”
依靠在祖母怀里,柔顺冰凉的绸缎贴在我脸畔,祖母身上有淡淡的香膏的栀子花香萦绕鼻端,安稳规律的心跳不疾不徐的响在耳边让人感到踏实。
我第一次发现,就在这世,祖母成了我心里重要的存在。
虽然前世她曾眼看着母亲将我送到薛家,虽然她的默许让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但今生祖母无条件的信任,全心全意的宠爱,让我冰冷的心重新感受到了温暖......
如果前世,如果开始,能有一个人这样尽全力保护我,珍惜我,该有多好?如果这一切能够重来,我从未经历过从前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该有多好!
整个鼻子都酸酸的,眼睛不受控制的有液体顺着睫毛滴落下来,我伸手攀着祖母的手臂:“您别把我嫁了,求您了!”
“好孩子!”祖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慈祥:“祖母年纪大了,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舅舅和你舅娘......趁着我有一口气在给你找个稳妥的人家,我也咽得下这口气。”
好似叹息,压在我的心头却有千斤重。
就在此刻,我突然觉得在我面前永远精明的,欢快的,鲜活的祖母,老了。
怎么有人忍心让这样一个慈爱的老人家失望!
“您还不知道我!”我擦了眼泪强笑着:“就是不嫁人,我也一定能过得好!”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蓦然耳边响起一阵叹息似的笑声。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祖母只以为我是少年意气,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一边笑着给我擦眼泪一边道:“可是这世间对女子远比男子严苛多了,就是个七尺男儿,想闯出一番名堂来都不容易,更何况咱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我笑着擦了眼泪,不再和祖母说我的打算。
有些梦想,你在别人耳边说上一千遍也比不上脚踏实地的一步一步达到自己的梦想来得有说服力。
不一会红裳带着绿寇兰泠端着铜盆拿着巾帕等物事进了门,三个丫头都笑的谨慎里带着些欢喜。红裳笑着上前帮我挽袖卸镯,隐隐可见耳边的汗渍。
看来三个丫鬟是投完了针听见了我的哭声,只好在外头大太阳底下候了一会子。
“你们的针投的怎么样了?”
我接过绿寇手里的冰毛巾敷在面上,和三个丫鬟笑语。
若是不来上这么一遭儿,只怕三个丫鬟还要揣度我是不是与祖母有了什么口角。
红裳瞥了两个丫鬟一眼,惹得两人都红了脸。
“奴婢的针没沉,飘在水上都说像步摇,兰泠姑娘的沉了,绿寇姑娘的在上面飘着,瞧着下面倒像个......”红裳抿着嘴一笑。
“像什么?”我和祖母异口同声。
“摇摇摆摆的倒像个鸭子!”红裳掌不住笑了出声。
“看来还真是不准的很!”我将帕子还回了红着脸的绿寇手里:“我们兰泠可是公认的手巧呢!”
到了晚间,因是七夕,难得母亲和父亲早早的进了祖母的院子等着陪祖母用饭,连一向不大出来走动陈姨娘都在双绣的搀扶下出来凑了个热闹。
一月没见陈姨娘,她的肚子倒像是气吹起来似的,大腹便便的好像连走都走不稳当。
二月间上身,如今才七月,也不过五个月的身孕,陈姨娘肚子的大小倒像是那足月要落胎似的。
难道是双生?
“快去给姨娘搬个凳子!”
不过站了一柱香的时间,陈姨娘就左脚搭右脚,右脚压左脚的站着,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依靠在双绣肩上,直拿一双眼睛往父亲那边扫。
可惜父亲正全心全意的听着杜妈妈说祖母近日来的饮食起居,并没有注意到陈姨娘的异样。母亲是巴不得陈姨娘生不出这个孩子来的,更不会管这闲事。祖母明明瞧见了陈姨娘的窘迫,不知道为什么竟垂了眼眸不做声响。
腹中的小生命总是无辜的!
听见了我的解围,陈姨娘忙向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扶着肚子微微屈膝向我行礼。
“姨娘如此不便,快起来吧!”我刚一出声,红裳就眼疾手快的扯了陈姨娘起来。
大约是怕伤了胎儿,陈姨娘也只略福了福身子就直起了身儿。
我不禁暗暗叹息,陈姨娘这个人小聪明一箩筐,大事上却竟是一笔糊涂账!
主母面前对着老爷暗送秋波,却对我一个小姐这么冷淡,虽说她是因为曾经的那段事而特意疏远我,可也要分清楚主次才是。这样不识时务的举动,陈姨娘已经不是三两次了,即便将来生了孩子出来,也是万万不能由着她去教养的!
“双庆今日可投了针?”父亲问完了话,一转眼瞧见自己的爱妾怀着身孕大着肚子羞羞答答的坐在自己面前,不禁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句应景儿的话。
真真是欲语还休,陈姨娘面上泛起一坨红晕,捏着帕子捻了半晌道:“中午的时候见老祖宗院子里的丫鬟们投针,也试了一次,倒是没有沉!”
“姨娘的针不仅没有沉,看着还像朵凤仙花呢!”双绣笑着添了一句。
“怀着这样大的肚子竟然还能不沉,看来肚子里定是个丫头了!”父亲哈哈的大笑着,瞧着陈姨娘带着个尖儿的肚子满面欣慰。
一时间欣喜惊愕冷静失望各种表情出现在了满屋里上上下下的人脸上。
“看陈姨娘肚子这样大,说不准就是龙凤胎呢!”用帕子掩着下巴,都藏不住母亲满面的喜色,嘴上却还要故作贤良。
以为父亲这是为了维护你正室的地位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心下冷笑,等到那位父亲放在心尖上疼了十来年的外室进了府,不知母亲您要往哪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