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灵堂上主管香烛的,前来支蜡烛二十支。”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明明记得,就是三天前,灵堂的人才从我手里领了五十支蜡烛出去,怎么这会子,又要起蜡烛来了?
这也用的太快了吧!
看见兰泠要拿对牌给她,我忙唤了一声:“等一等!你跟我说说,你们几处用蜡烛,多久换一根,一天换几次,怎的蜡烛用得这样快?怎么光见你们领蜡烛,不见你们领香?是不是盗窃了蜡烛,拿回家去用?”
那婆子昨晚被我关了一晚,今早才被放出来,就要当差,已深知了我的厉害,忙跪在当地,战战兢兢的回话:“回小姐,奴婢等并不敢!实是几日前蜡烛失了窃,只剩下五支,因为马上就要用完了,所以奴婢等才来领取。盗窃的事,奴婢早就上报过给兰泠姑娘,不信您问姑娘就是,现还有记录可以查的。“
盗窃?
蜡烛?
好像一道光从我的脑海一闪而过!
我忙接着追问:“几日前蜡烛遭了盗窃?”
那婆子忙回道:“是两日前的傍晚,奴婢等交接吃饭的时候,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平日里搁在桌子上的蜡烛就只剩下五根了。”
两日前的傍晚,那不就是家义受到惊吓的那一天?
我不禁冷笑道:“这么说,你们平日里,都是把蜡烛随意放在桌子上的了?还有这人做贼也做的有趣,偷都偷了,还留下五支给你们,当真心慈的很啊!”
那婆子被我的语气吓道,忙叩首:“奴婢不敢撒谎,确实是只剩下了五根!至于那蜡烛放在桌子上,实在是因为,蜡烛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奴婢们都觉得,就是有人偷了烛台,也不会有人去拿这个。又因为这蜡烛要常换,为了拿取方便,所以就随手放在了那桌子上!”
蜡烛?
小小的一只蜡烛,真的能做出什么文章来吗?
可我直觉上觉得,这个蜡烛不简单。
但不见到实物,却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坐在这里想,永远都是空的,不如即刻就取证来查。
我立刻就吩咐道:“你刚才说蜡烛剩下了五根,那就找个人,去把下剩的取过来吧!“
那婆子似是还没有从刚才,我怀疑她盗窃的那个弯里面转过来,一边在地上磕头一边哭叫:“小姐!小姐!奴婢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丢了,不是奴婢们偷了啊小姐!”
不一会就把额头瞌的通红一片。
我最不喜欢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味辩解的人。
兰泠看出了我脸上的厌恶,忙上前几步,揪了那婆子起来,训斥道:“小姐又没有说你们盗窃,只是叫你把剩下的蜡烛拿过来,嫂子您这是干什么,这样的不成个体统!”
那妇人搓了搓通红的眼睛,嘀咕道:“小姐真的没有怪我?”
站在后面一丛仆妇里,有几个素来与兰泠交好的,也站出来,劝她道:“柳嫂子,您这是糊涂了吧?您仔细想想,小姐哪里说过半句怪你的话呀?分明是你没听清楚,错怪了小姐才是!我们可都听得真真的!”
不一会,蜡烛送了过来,我就从榻上起身,离了抱厦,独留兰泠继续听她们回事,带着兰沁转回了内室。
坐在东次间,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我开始把玩那几根白蜡。
对着阳光,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伸手到腰间的香囊里,取了我素日惯常佩带在腰间的小银刀,提手就将蜡烛斩成了两段。
蜡烛的质地、软硬,似是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我又吩咐兰沁取了一根我院子里备下的白蜡来,按照相同的方法,切成了两半。
手感是一模一样的。
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摇了摇头,暗自叹了一口气。
也许这真的就是有人趁着家里正乱,顺手摸走了蜡烛,也说不定。
许是我太想破解这道摆在我面前的谜题,想的都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正好书岸上一盏烛台空着,我就顺手从桌子上捡了半根剪断的蜡烛插了上去,暂且将这件事抛在了一边。
待到兰泠听妈妈们回完了事,我正和家义坐在炕上吃午饭,听她林林总总的说了些,莫姨娘院子里来支取灯油、祖母院子里要换新的夹棉门帘、家诚在外院走动需要做几身新的素色衣衫之类的杂项,另外有文小姐的嫂嫂——方家的长媳生了嫡孙,兰泠问我该随什么样的礼,还有过几日就是我的那个表妹,薛凝霖的生辰,该送些什么礼好......
我一边吃饭,一边应道:“派个人去文家的门房里打听打听,如果文家送十二色礼盒,咱们就送六色的;如果文家送六色的,咱们就送四色的。备好了,你带着宋妈妈,亲自坐车送到文夫人手里去,就跟她说,我正在热孝里,不好四处走动,可我跟文小姐好了一场,这样的事,再不能不用心的,只好委屈了婶婶,不伦不类的送过来。等着过了百天,我一定上门行礼,当面致歉的。”
兰泠见我放下筷子,忙从一旁小丫鬟端着的托盘里取了茶盅来,奉与我手中,笑道:“奴婢已经使人打听了,听说文夫人备下了十二色礼盒并潞绸两匹,准备十四号上路。”
我赞许的颔首,接话道:“那就备下个八色礼盒吧!咱们非亲非故的,送了这些绸子缎子的去,倒显得不知礼数了。”
兰泠点头应了,亲手服侍我净手。她一边帮我挽袖,我一边吩咐:“至于凝霖的生辰,贺是自然要贺的,你一会把请帖拿过来,给我看看,要是可以的话,我就亲自去上门一趟,反正还有归宁的旧例摆在那里。就是别人说嘴,也有句话好回。”
兰泠点头道:“请帖被奴婢收在抱厦里了,奴婢一会就去取过来!”
我一边拿着巾帕擦手,一边继续唠叨:”至于礼品,就按照咱们家往年和薛家走动的例子准备就行,其它的就从我屋子里出。”
偷偷瞥见坐在桌子对面的家义也支棱着耳朵听我如何管家,我不禁莞尔一笑。
因为昨晚差不多熬了一整夜,早上起来,在园子里又将将的绕了一大圈,不免身体疲惫。吃过午饭后,就不住的打起哈欠来,我就吩咐了服侍家义的丫鬟妈妈们几句,自己回了东次间休息。
原准备只在炕上歇一会,下午继续解我的迷,谁想等到再一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红霞满天的地步。
我不禁有些羞愧,从炕上直起身来,正看见兰泠也歪在炕上,一手枕在脑下,一手耷拉在身侧,睡得正酣。
我的大衣裳和裙子整整齐齐的叠在熏笼上,大红烫金请帖放在花几上,一个茶吊子也煨在炭盆上,正“嘘嘘”的冒着汽儿。
我不禁失笑。
真是的,自己还比不上一个丫头!
人家还知道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再去休息。
我可好,正经事一件没办,自己倒先倒头大睡起来!
揭了我身上的被子,因被角被兰泠压在肘下,我只好被面朝里,被里朝外,稀里糊涂的将她裹成了个卷子。
穿戴好了衣裳,遥遥的一看,我不禁发笑。雪白雪白的一团里微微露个发髻的尖,倒像是海外的那些商号带回来,画在扇子头壁,白胖白胖的倭国女人的脸。
唤了兰沁进来服侍我重新净面,兰沁见兰泠和衣睡倒在炕前,不免诧异,轻手轻脚的上前,要叫兰泠起身,忙被我阻挡了下来。
我朝她摇了摇手,轻声道:”她也累的很,让她歇一会吧!“
兰沁点头笑了笑,就取代了兰泠的位置,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后。见我取了请帖往东稍间走,忙快我一步掀了门帘子,又忙忙的将里面的灯一一点亮。
为了取幽静之意,也是怕人窃听,我需要一个安全隐秘的环境,就把这间地处最里的东梢间做了书房,又在前面密密的植了一把苍竹。
此刻外面尚且不过是晚霞密布,屋里却已经昏黄阴暗。
我坐在书案后,在灯下展开那张请帖来细看。
好阔绰的一场宴会!
我捧着那张薄薄的纸暗自咂舌。
既不是及笄,也算不上整生日,不过小孩子八岁的生辰,就要足足过上两天,头一天请滴翠班、连珠班两个平城出了名的南音班子,第二天是这白城里北戏唱的最地道的戏班......兰夕班......
我不禁撇了撇嘴。
现在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兰夕班这帮人。
因为,他们的班主,是蒋明。
仔细的考虑了一番,我觉得还是把上门道贺的时间定在第一天,也就是下个月的十六日,凝霖生日的前一天比较合适。至于我私下的礼品,不如就从我的首饰里面选出一套样式新巧的带去,不会过于贵重,也显示亲近之意。
就今年开头打的那套,赤金芍药花的头面,就合适的很。
门帘子微微的发出“啪”的一声响动,正是兰泠一手急匆匆的拢着衣衫,一手提着那个黄铜大茶壶,一步跨进门来。
行过礼后,兰泠不免埋怨。
“您也真是的!奴婢不过偶然眯了一下,您既然醒了,怎么也不叫醒奴婢!”
清甜的香气飞溅出来,洋溢在我案头的那个粉彩寿桃碗里面,正是煮的滚烂的桂圆莲子银耳羹。
我一边用一柄瓷勺搅动汤羹,一边闲闲的看兰泠换蜡烛,笑着道:“你自己睡迷了,我好心替你盖被,你怎么还把我也给怪上了?”
兰泠一时气短,只闷着头挑烛心,盖灯罩。
到了我案前的一柄灯烛,兰泠握着银簪子,轻轻的“咦”了一声。
正是百无聊赖之际,我笑问道:“你这丫鬟怎么也一惊一乍起来,难不成是早上被传染了?”
暗指的,正是早晨柳嫂子的事。
兰泠飞过来一个俏生生的眼神,独将我面前的那根蜡烛熄了,用手帕自包着取了下来,拿着银簪子在上面缓缓的刮着。
一时间竟神色大变。
“小姐您瞧!“
兰泠用手捧着,将那蜡烛放到我眼前,指着灯烛上面,正色道:“小姐,您看这蜡烛,和寻常的不一样!”
我低头上上下下的瞧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
兰泠见我毫无反应,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面上略带几分嘲解之色,恼道:“瞧我!您平日里又不换灯换烛的,哪里注意得到这些!”
接着她指了蜡烛正上方,已经燃烧过的一端,道:“寻常蜡烛燃烧,因为火焰烘烤,蜡烛融化,总是中间突高些。”
兰泠朝兰沁招了招手,兰沁会意,取了一根刚换下来的蜡烛过来。
果然就如同兰泠所说,上有烛泪,烛心周围最高,层层的堆积着已经融化了的烛蜡。
“可您看这根!”
兰泠特意将蜡烛直立起来,方便我查看。
虽有烛泪,却都是在蜡烛的周身。而烛心,不仅没有积累下的烛蜡,反而要比旁边微微的凹下去那么一点。
我伸手摸了摸,更加确定,确实要比旁边更矮一些。
我顿时有茅塞顿开之感。
“去,去给我取一块那个清凉糕过来!”
兰泠虽不知我要做什么,但见我神色,已知事关重大,忙去西次间,我的橱柜里,取了一块我原本用来留证的糕点捧过来。
我将两根手指在茶盅里沾了沾,充分润得湿了,捏了一块糕,在手上捻得细碎,又用这两根手指去夹握蜡烛。
两个丫鬟望着我,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那根尚待余温的蜡烛,竟然缓缓的融了起来,外面一层浅薄白色的包衣渐渐变得粘稠,顺着烛身流淌下来,只剩下里面一截与普通蜡烛颜色十分相像的糕脂。
“去把黄郎中请过来,让他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兰沁应了一声,忙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兰泠望着蜡烛,仍旧面露诧异之色,一边往面盆里倒水,一边道:“这蜡烛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低着头洗手,在心里暗暗揣度,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里面定是加了那种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