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姨娘虽然只是微微一笑,仍难掩眉眼间的喜悦:“既然是你姐姐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八岁的男孩竟然红了红脸,上来深深的作揖,恭谨的道:“谢过姐姐!”
我抿着嘴笑了笑,对于这个懂礼貌知进退的弟弟又多了几分喜爱。
“见过姐姐!”待到大少爷收下了玉簪,二少爷也不快不慢的走了上来朝我行礼。
“这是给你的,拿去买糖吃吧!”我从荷包里掏了两个如意纹金裸子出来:“虽然不贵重,但是我的一番心意。”
那玉簪不过一两银子就能买上一根,这两个小金裸子虽然不大,但折成银子至少也要五十两。
我的这位二弟弟接过金裸子后拧了拧眉毛,旋即灿烂的笑道:“我不像大哥喜欢客套,就谢过姐姐了!”
“姐姐姐姐,我也要!”一直躲在莫姨娘怀里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悄悄打量着两位哥哥的小三弟也叫了起来:“我也要!”
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隔着炕桌伸了过来。
莫姨娘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轻轻的拍了儿子的手一下训斥道:“姨娘是这么教你的吗?”
孩子就要从小教起,让他知道不论年龄,有些事不可为就是不可为,这样孩子长大了才能知晓道理。
我对于莫姨娘的教子方法十分欣赏。
小三弟眼圈一红,大眼睛里马上就蓄了泪水,在眼眶里一圈一圈的转着,却迟迟不肯落下来。
像小白兔似的小男孩娇娇弱弱的用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瞧着你,任是谁都难免有几分不忍。
大少爷在一边瞧着自己的弟弟很有几分不忍,走上去牵了牵他的小手,嘴里说的却是:“姨娘说的对,姐姐给你你才能收,姐姐没给你你这么能开口要呢?这不是君子所为!”
虽然心疼自己的弟弟,但还是要坚持自己心里的原则吗?
“大哥你可真是的!”二少爷之前一直在一旁冷眼瞧着,只是低头把玩着我刚送给他的那两个金裸子。此刻见他的大哥上前说了一番话,他不好无动于衷的再继续站在一旁,抬头瞧了一眼我的脸色,见我并无恼怒之意,笑着上前牵了小三弟的另外一只小手:“姐姐都没有说什么,你怎么这样多事!也许姐姐看在三弟小的情况下,就不让三弟请安了呢!”
三岁看老!
我直觉的感到,这个孩子十分的不同寻常!
不过五岁的孩童,已经开始懂得揣度人心了!而他最后的那句话看似体谅弟弟,却实际上暗指自己的大哥迂腐,幼弟不懂规矩。
小小年纪就如此多心计,是该夸赞这个孩子早慧还是城府颇深呢?
屋子里能听出这话外音的不止我一个,莫姨娘见我若有所思的瞧着笑意盈盈的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五岁孩童,脸色也不禁有些阴沉。
“逸儿说的对!”莫姨娘精神一振,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小屁股道:“嘉儿也该给姐姐请安才是!”
大少爷满意的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有些甜。二少爷面上却飞逝过一道冷笑,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孩子居然会冷笑!
他才五岁啊!
我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嘉儿见过姐姐!”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虽然学着自己哥哥的样子,但还是有些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这个给嘉儿拿着玩!”
我也从荷包里掏了两个金裸子出来。
那个跟着进来的妈妈忙从我手里接了过去递到趴在炕沿上眼巴巴盼着的小少爷手里。
当看到妈妈的掌心里的东西的时候,小男孩脸上高兴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一双大眼睛顿时没了光芒,憋着嘴道:“我不要这个!”
“三弟!”几乎是嘉儿的声音刚落,就传来了大少爷呵斥的声音:“你怎么能这样!”
我观察着旁边二弟的表情,他的笑脸绷的紧紧的,刚才一直在把玩的金裸子被他攥在了手里,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这边。
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没事没事!”我笑着摸了摸眼巴巴瞧着我一脸哭相的小孩:“那嘉儿跟姐姐说,嘉儿想要什么?”
嘉儿瞧了瞧他大哥手里的玉簪,又瞧了瞧自己二哥拢在袖子里的金裸子,脆声说道:“我也要玉簪!”
“可是姐姐没有玉簪了!”我笑着摊了摊手,低了头给他瞧我头上带着的饰物:“不信你瞧!”
果然小三爷趴在炕上使劲的往上伸着脑袋想要瞧个清楚。
看见他呆头鹅似的我不禁莞尔一笑将他抱上了炕:“你瞧是不是!”
嘉儿绕着我仔仔细细的走了一圈,见果然再没有玉簪,失望的坐在我身边点头:“嗯!”
“那嘉儿想要什么?”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乌黑的青丝出乎意料的柔软。
“我想要这个!”
他指的是我腰间佩着的一块满池莲的浮雕汉白玉玉牌,下面坠着一条长长的粉色丝绦。
“不行!嘉儿!”莫姨娘略带歉意的看着我,严厉的斥责了自己的小儿子一句:“姨娘平素是这样教你的吗?”
“嘉儿真的想要这个吗?”我朝着小三弟温和的笑了笑。
莲花多为女子佩戴之物。
“嗯!”小男孩使劲的点了点头:“这样我就能像大哥一样做君子了!”
原来在他的观念里戴玉佩的人就是君子吗?
“如果我给了嘉儿玉佩,就要收回金裸子了,嘉儿还愿意吗?”
小男孩眼睛里带着细碎的光芒,仰着笑脸甜甜应到:“愿意!”
我解了玉佩下来递到他手里,小三弟眉开眼笑的握着下炕去找自己的两位哥哥显摆。
“三弟,你还没有向姐姐道谢!”逸儿善意的提醒自己的弟弟,二少爷却已经在面上划开了笑意:“你看我就说姐姐一定不会怪你的!”
小三弟回头朝我甜甜的道谢:“多谢姐姐!”
我心不在焉的点头应了,只瞧见了男孩虽然面上带笑,身侧的双手却攥紧了拳。
是在隐忍着自己心中的情绪吗?
在回店铺的路上我仍旧在回想着这个孩子一举一动的不同寻常。善于隐藏情绪,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是不是跟他的排行有关呢?
上面是出众的大哥,下面是年幼的弟弟,母亲自然会将更多的心血放到出色的长子和尚需照顾的幼子身上。是不是就是在这样日积月累的生活中,让他养成了这种沉静到有些骇人的性格呢?
如果迎接这样的一个孩子入府,又会给杨家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
细想今天的事,虽然金裸子贵重,但他一个五岁的孩童,又是娇养在内宅的,只怕并不能揣度到两者之间的孰贵重孰轻贱,在这样的情况下,很明显从我的身上拿下来的东西更能代表亲近的态度。之前他收了金裸子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快,甚至还带着几分欢喜。可当见到我给三少爷的礼物的时候,他马上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知道了我对他的大哥的喜爱,甚至马上想要挑拨自己的弟弟去效仿自己的哥哥证明自己的猜想。通过这样的应对,是不是可以说这个孩子不仅机敏,甚至有些不择手段?而当他发现自己的弟弟也可以得到不同的对待后,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仍旧能心平气和,甚至面带笑容的恭贺夸赞自己的弟弟。这是不是又能说明这个孩子心性坚忍异常?
聪明,勇敢,善于谋划,懂得退让,知晓审时度势,善于隐藏自己,这一切都是有野心的人的特质。如果这个孩子一生顺风顺水还好,若是有些波折,竟像是能翻出大波澜的样子!
思虑及此,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如果前世的我聪明一点,是不是这一世又可以多上几分把握!
“喂,你叹什么气!”耳边传来那位盈袖姑娘的娇斥:“我和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自上了这马车,这位姑娘的嘴就没有停过。从她跟莫姨娘身边那位小丫鬟说了什么话再到吃了什么茶她都能兴致勃勃的说上一番。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是些日常生活,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不一会我就走了神。
“嗯嗯!我在听!”
其实她也并不需要我说什么,只要应承这么一声她就可以继续自说自话。
“真的吗?”她惊喜的双眼放光,握着我的胳膊摇了两下,大声的在我耳边说道:“你真好!”
接着朝外面高呼了一声“停车‘!
我有些发懵。
在这大街上停车做什么呢?
那位盈袖姑娘三步并两步的从车上跳了下去,撩着帘子不满的朝我撅着嘴:“你不是答应陪我逛街的吗?你是不是反悔了?”
原来她刚才说的是要我陪她逛街!
可是我还急着回家安置家里的三个病人啊!
盈袖见我面色不豫,知晓我是不愿意,竟然站在马车旁边就要哭起来。
我......我还从没有见过如此不顾仪态的女子!
“姑娘!姑娘!”我忙半蹲在车厢里握住了她的手臂:“莫哭!莫哭!下次我陪你可好?”
盈袖面上的泪珠滚滚滑下,带着哭腔大声道:“不好!谁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从前和我打交道的都是那就是心里想为了名声嘴上也要说自己不想的,一时遇上这样坦诚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竟让我横生出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姑娘!你听我说!”我一边手忙脚乱帮她擦着眼泪,一边向她陈情:“并非我不愿意陪姑娘,实在是家中还有病人脱不开身,就此此番外出都是瞒着家中祖母才得以成行。”
“你说的是真的?”盈袖揉了揉眼睛问我。
真是可怕!
这个女人简直......堪比戏子,前一秒还哭的梨花带雨的,这一刻就一脸平静了!
“字字不虚,姑娘尽可以去打听!”
我连连点头表示我说的都是真的。
“哎!”她站在马车外面跺了跺脚,怅然若失的往大街上鳞次节比的商铺看了一眼,颇有种一去不复返的悲凉。
“要不这样吧!”我叹了口气,指了对面的一家金楼:“姑娘看见那家店铺了吗?我常常去买首饰,不如陪着姑娘去挑上一件,也算是给姑娘赔礼了!”
盈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从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荷包来,灿烂的朝我笑着道:“我不用你送,我有钱,你陪我就好!”
我突然后背有些发寒,这个人该不会在里面一逛两个时辰吧!
只是都已经夸下海口,怎么好再收回呢?
我只得叹了一口气,从一旁摸了帷帽出来带在头上。
“杨姑娘好雅兴啊!”刚下了马车,面前一块海浪胜子纹淞江三梭布飘到了面前。
这个声音我听过两次,一次在回家的路上,一次在蒋府的宴会上。
“师兄!”我身旁的盈袖比我还要兴奋,上前围着蒋公子又笑又跳的,像个孩子。
“蒋公子有礼了!”我微微下蹲,将头埋得更低。
“师兄你认识杨小姐啊?”盈袖扯着我的袖子就要和他凑到一块去:“不如你和我们......”
“姑娘,我家中还有些事,不如让蒋公子他代替我......”我险些被那盈袖拽的一个踉跄,竟然从帏帽下来伸过来意欲搀扶的手,还好我及时的避开,否则岂不是要扑到人家怀里。
这大庭广众的,我扑到了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怀里,除了嫁给他,估计也就浸猪笼可以供我选择了。
我不禁有些恼怒这个盈袖。
先前她童言童语我念在她江湖女子不拘小节也就不和她计较了,可她此番行事却是全然的随心所欲,一点也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心上,着实让人气恼!
我不着痕迹的甩开了她的手,讪笑着道:“姑娘,这里面有三百两银票,虽然不多,但买个好看的簪钗也是足够了。我还有事在身,就不陪姑娘了。既然恰逢蒋公子,不如你就和他一起转转,也可聊解一二枯燥!”
“杨小姐真是好大的手笔!”对面高大的少年笑了起来,我却只能瞧见他一颤一颤的胸脯:“我一年月例不过二百两,杨小姐一出手就是三百两,还说是少,可见杨小姐出身富贵,品味自然不凡。我这样一个粗人哪里懂什么女孩儿家的装饰,竟还是小姐更合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