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义愣了一下,也跟着那孩子一起往那边跑,想要把“豆芽儿菜”救出来。
那个强健的孩子,原本站在旁边观望,跟着护人的孩子往那边小小的挪两步,又停下来,小小的挪两步,又停下来,此刻见家义往那边跑,他也忙跟着跑了过去,三个人合力,一起将“豆芽儿菜”从对方身下揪了出来。
“豆芽儿菜”到了队友的怀里,这才哭了出来,鼻涕眼泪齐飞,抹了那孩子一身。
他轻轻的抚着对方的后背,一边凑在他耳边轻声的说着什么,一边帮他揉着膝盖,看来是惯常安慰人的。
家义护在他们两个面前,瞪眼望着另外两个强壮的孩子。
刚才扶人的面有愧色,不敢多言,另外一个却毫不知错,嬉笑着捡了球递给家义道:“少爷,我们赢了!”
家义接过他手里的球,扔到了一边,几步跑了回去,也跟着蹲下身来,安慰“豆芽儿菜”。
我回头跟兰泠咬耳朵,吩咐她赶紧去装一盘糕点过来。
不一会兰泠提了攒盒快步进来,我就接过来拎在手里,在碧纱橱后转了一圈,从后门出去,顺着院墙又绕回了前门,重新途经厅堂,进了东次间。
“哎呀,这是怎么了?”
我笑望着虎视眈眈的两边儿,将糕点盒子放在炕桌上。
家义望着对面,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豆芽儿菜”还在他同伴的怀里,小声的抽泣着。见我靠近,两个孩子都瑟缩了一下,连哭声都小了三分,变成了哼唧。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道:“要不要紧?用不用请个大夫来瞧瞧?”
光溜溜的头上有短短的头发,刺刺的。
“不用......”他把脸埋进另外一个孩子怀里,十分害羞的模样。
“你去帮他检查一下,看看他有没有事。”
我指了抱着他的那个孩子。
他飞快的打量了我一眼,低头应了。
那孩子蹲着身子,几次想要把“豆芽儿菜”从地上拽起来,但都没有成功。
站在我身后的兰泠要上前帮忙,我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会了意,止住脚步,跟我一起看着。
家义望了望两个孩子身上,素面的棉袄,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浅蓝蝴蝶暗纹的锦缎,瘪了嘴,一时逡巡着脚步,没有上前。
局面一时僵持。
突然对面飞快的奔过来一个身影。
他拽着“豆芽儿菜”的两只胳膊,蹲在地上,对一直护着“豆芽菜”的孩子说:“你使劲帮我抬他,把他放到我背上。”
两人合力,把豆芽菜背了起来,兰泠忙在前面指路,领他们往碧纱橱里去。
家义一路跟在后面,一脸担忧的望着他们的背影。
途径过撞人的孩子面前的时候,他瞪着背人的孩子,轻轻的说了两个字。
虽然没有听见,但我读懂了他的唇形。
他说的是“叛徒”。
家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突然止住了脚步,指着他大喊道:“你给我出去!”
大家都愣了一下。
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家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那孩子涨红了脸,把拳头捏得咯吱咯吱的响。
我暗暗心惊,这孩子总不会鲁莽到,连少爷都敢打吧?
我忙朝兰泠使了个眼色,兰泠会意,快步出了门去,不一会就领了几个健妇进门,一溜儿站在墙角候命。
没想到那孩子,低头应了一句:“是”,向家义行了个礼,高喊了一声“牛小虎!”,脚底抹了油一般,飞快的奔进了碧纱橱内。
不一会,只见他拽着刚才背人的那个孩子,跑了出来。
后面那个孩子频频回顾,显见是不愿意的,但不敢用力,只能被他拉着往外面走。
“你不能带他走!”
家义猛地往前跨了几步,扯了那个孩子的另外一只手。
中间那个孩子两边都被拉着,成了个“大”字,但看他脚尖朝向,分明是往家义的方向用力。
家义到底是娇养的少爷,不比他们身体壮实,他和中间的孩子被打头儿的扯着,缓缓的往门口划去,脚底带起了铺在青石砖上的地毯,起了一道一道的皱纹。
家义使力使得脸都发红,紧咬牙关出声,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你~不~能~带~走~他~!”
我忙吩咐兰泠,让妈妈到旁边护着,别伤着了孩子们。
前面的孩子也不甘示弱,额角青筋爆出,咬牙切齿的回嘴:“他是我弟弟,我为什么不能带他走?”
家义怒道:“我是少爷,我命令你,不能带他走,他是我的人!”
前面的孩子听了这话,手下一松,这边家义还使着力,一时不察,两个孩子连连往后错了好几步,多亏妈妈们在旁边护着,才没有摔倒。
我指着站在门口的孩子,朝兰泠笑道:“倒是有一把好力气,只是不大适合陪少爷玩耍。你派个稳妥的妈妈,把这孩子送回去,再跟他老子娘说说,今天在我屋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所谓稳妥,就是会说话儿,懂分寸的。
兰泠笑着应了一声,从健妇堆里指了一个出来,吩咐她去了,亲自陪着家义,领着另外一个孩子走了过来。
我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笑问道:“你叫牛小虎?”
那孩子缩着肩膀,站在厅堂正中,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倒是有意思。”我笑了笑,接着问道:“他为什么说你是他弟弟?”
“因为他是我哥哥。”牛小虎憨头憨脑的答道,转瞬想到自己的话似乎不大对劲,补充道:“他是我的堂兄,叫牛小剑。”
我莞尔一笑,搁下茶杯,续问道:“外院管花木的牛管事,是你们什么人?”
“他是我的堂伯,牛小剑的爹。”
我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纳罕。
牛管事可是外院出了名的和气人儿,号称“牛一刀”,就是插他一刀,都不生气的意思,怎么会教养出这么个跋扈的儿子来?
“那你爹娘是做什么的?”
“我......我爹是在......九河庄子上的,我娘她......跟别人跑了,所以大爷大娘把我接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
看这孩子穿戴整齐,手脚干净,眼神清澈,我还以为他是爹疼娘宠养大的孩子,不想竟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从刚才的一扶一背里面,我觉得这个孩子,本性还是不坏的。
而且家义已经把要他做小厮的话说出了口,自然不好再更改,出于谨慎考虑,我还想多问这个孩子几句。
“这不是你和你哥哥第一次欺负别人了吧?你觉得你们做的对吗?”
牛小虎忙把头缩到了肩膀里,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背过了双手,一副又害羞又委屈的模样儿,嘟嘟囔囔了半天,才说:“因为大爷大娘对我特别好,所以......”
年幼失估,被自己的堂伯照料,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他们的,所以就帮着自己的表哥为非作歹,随便欺负别人。
真是彻头彻尾,孩子的想法。
我不禁失笑,转而换了一个话题:“你为什么想来当小厮?”
那孩子支吾了半晌,都没说出个缘由来。
我抚掌笑道:“是不是你伯父伯母想要让你哥哥入选,又怕他脾气暴躁,惹出事端,所以把你也一块送过来,让你帮衬着他?”
过了好半晌,那孩子才点了点头,算是认准了我的说法。
看来这个孩子平素的作风,应该是十分稳重的,要不牛管事也不会放心让他来陪伴自己的儿子。
我笑了笑,吩咐兰泠已经道:“去装个四色小礼盒,一会完事了,你亲自带着这孩子家去,就跟牛管事说,我见这个孩子细心懂事,聪明活泼,又知错能改,所以做主把他留下,给二少爷做玩伴。以后当了差,回家的日子只怕就要少了,希望他们两口子别和这孩子生疏了才是。”
重点的一句,是知错就改。
我相信牛管事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不会听不懂我想强调什么。
兰泠笑着应了,眉眼一动,似是有话要说,见屋里人多不便,所以先忍了下来。
我就指着刘小虎吩咐道:“想是孩子上午就开始等着了,连午饭也没吃,这会也该饿了,领他下去吃点东西吧!”
妈妈们知道,我这是还要单独问另外两个孩子的话,忙领着刘小虎下去了。
我回头问家义,还可以留一个,他要留下碧纱橱里的哪个,他就凑在我耳边,悄悄的说,要留下那个会救人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十分赞同他的选择。
给家义选小厮,本身就是为了陪他玩耍,弄个病秧子进来,不仅陪不了少爷,可能还要三天两头为他挂心。
想想这四个孩子都是兰泠选进来的,我总觉得兰泠会有她的用意但迄今为止,还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好等一会打发走了他们,再问问兰泠。
不一会,两个孩子相互扶持着,从碧纱橱里走了出来。
护人的孩子上前一步,跪在我面前,磕了个头,一本正经的道:“回小姐的话,豆饼他没有受什么伤,就是胳膊和腿摔青了,过两天就能好了。”
豆饼?
我瞧了瞧跪在一边,头大脖子细,身子跟棍儿似的孩子。
豆饼?......还是豆芽儿更生动些......
我笑着点了点头,吩咐兰泠:“去取两瓶云南白药,再取两瓶红花油,给这孩子带回家去。”
兰泠这边应了,不用动脚,自然有小丫鬟去找了来,在门口递与兰泠,兰泠再拿给豆饼。
我就笑着问那护人的孩子的名字。
“我叫稻娃。”
他低着头答,很守规矩的样子。
我朝兰泠笑道:“这名字倒是生动有趣。”
“是因为她娘在下地捡稻子的时候,突然生产,所以就给他取了名字,叫稻娃。”
我没想到,兰泠居然还知道这么一个“典故”。
兰泠指着他笑道:“小姐您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吗?就是巩老太太家的大孙子呀!她娘从前是老太太屋子里的丫头,叫朱砂的呀!”
我对朱砂,委实没了印象,却知道巩老太太是谁。
我朝他笑道:“你祖母和你爹娘不都到了庄子上去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稻娃仍旧跪在地上,垂着头答道:“因为奶奶做主,说要把吕管事家的女儿说给我做媳妇儿,所以让我留在他们家干活。”
我哑然失笑。
这可是长子长孙啊,居然给人家入赘!
我有些疑惑,问兰泠道:“我记得吕管事家里,有儿子的吧?”
兰泠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奴婢前几日,还看见吕管事家的三个儿子,在巷子外面一起玩耍呢!”
稻娃沉着脑袋插话:“是因为我和大妞是同年同月同时同辰生的,所以就......”
我不禁摇头。
这个巩老太太,真是......一如既往的糊涂......
我点了点头,不再纠缠在巩家和吕家的这些琐事里,直接向他笑道:“稻娃,二少爷觉得你很好,选了你做他的小厮,你看怎么样?”
虽然是个问句,但是我觉得,所有人都会明白,我的意思,是肯定的。
但是,稻娃却突然抬起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道:“我不想当小厮,让豆饼当把!”
我听了这话,觉得心里有点不高兴。
选小厮选小厮,不是他们选主子,而是家义选他们,哪里有他们推三阻四的道理?
家义也有些不高兴,但到底是小孩子,说话直来直去,直接跑过去揪着他的衣裳,道:“我不要他,我就要你陪我玩。”
稻娃突然跪下去,一连给家义磕了三个头,嘴里道:“二少爷,求您了,行行好,您就留下豆饼当您的小厮吧!”
家义被吓得一呆,原本扯着他衣裳的手也松了开来,往后退了两步,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兰泠凑在我耳边道:“这个豆饼是绣房里刘绣娘的侄子,父母双亡,一直由她姑姑养着。近些年刘绣娘眼睛不行了,家里渐渐得败落下来,养个孩子吃力的很。因为豆饼经常穿破衣裳,又没有爹娘,所以好多孩子都欺负他,刘绣娘也没有办法。听说二少爷要选小厮,就以为能跟着少爷读书,几次求到奴婢跟前,还买了好些糕点,不知道又是从哪项里面省下的钱,奴婢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就把这孩子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