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这样欢欣愉悦的时候过来的，只替蒋大小姐觉得高兴。
“我可没你这样的好福气，只得丫鬟帮忙罢了！”
我朝身后的绿寇伸了伸手，她忙取了那个紫檀木长匣子出来给我。
里面装着我已经打好了络子的玉佩。
“你别嫌弃，虽然打得不齐整，但是我自己做的。”
“瞧你说哪里的话！”蒋大小姐笑着收下了匣子：“一瞧那生疏的针法我就知道是你的了，哪里还要你说！”
穿着大红褙子百褶裙梳着妇人发髻头上戴着一根赤金镶百宝长簪的蒋大小姐今日里格外活泼俏皮。
“你那匣子玉器怎么样了？”
我斜睨着她打趣。
蒋夫人怕自己女儿嫁过去掉了底子，特意置办了整整一箱上好的玉器陪嫁给蒋大小姐带过去。
如今看见蒋大小姐穿金戴银披红戴绿的模样，分明也不像是那些穷酸人家的瞎讲究。
“哎，都在我库里摆着，成了死物儿啦！”
蒋大小姐挑了挑眉毛，十分欢脱的样子。
能成死物儿也是福气。
若是刚嫁过去就要巴巴的拿着陪嫁出来典当，那才是真真的不妥当。
蒋大小姐做了妇人，自然不必再躲着众位夫人。今天又是她的正日子，女眷里大家都推了她坐正席蒋夫人左手边的位置，祖母年纪最大，坐了正宾。
我敬了杯酒应了个卯，逃去了蒋二小姐的院子。
今日里不知为何，众位夫人都没有带小姐来赴宴，独我一个，让人十分的不自在。
蒋夫人笑着指挥自己身边的妈妈送我去蒋二小姐那里。
刚走进院子正碰见蒋二小姐身边的丫鬟清溪捧着一盘子水汪汪的大苹果往里面走，见我忙露出笑容道：“杨小姐，您来了！”
自上次我替蒋二小姐解围，这丫鬟就对我格外友善了起来。
我忙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起来说话。
“公子正在里面和二小姐下棋。”
清溪笑着在前面为我引路。
身后的妈妈一声清咳道：“你进去跟公子说有女眷来，让他从后门出去！”
我心下一阵疑惑。
上一次我来的时候蒋夫人不还汲汲营营的劝我嫁与蒋大公子，怎么这会子又换了主意？
这样也好，省了我的力气。
只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不畅快。
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我正打量着院墙旁那颗硕果累累煞是可爱的柿子树，蒋二小姐已经带着身边一众仆妇迎了出来。
有些日子没见，蒋二小姐居然请减了不少，穿着一件雪青色的纱衫，整个儿人显得格外清爽，气色也透亮了几分。
“瞧瞧我们的新娘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笑着迎了上去与她见礼。
蒋二小姐面上居然露出几分尴尬的笑容。
我心中大惊，每次她一露出这样的笑容就准没好事！
“杨妹妹有我招待就是了，你们回去吧！”
她没有理我，直接吩咐送我来的奴婢们。
那个蒋妈妈也跟随在其后，听了蒋二小姐的吩咐也笑着退了下去。
她不是往常都会跟着我们，怎么这会子竟撒手不管了起来？
原以为不过是场回门宴，怎么竟处处露出些古怪来？
蒋二小姐没说上几句话就推说自己有几句体己话要与我说，打发了我身边的人出去。
我暗自叹气。
“还不出来？”
我托着那杯还有几分滚烫的茶杯小心翼翼的啜饮。
蒋二小姐大惊失色，直觉的扭头朝立在墙角的红木大衣柜望去。
这人可真是，人不干正经事，藏也不找个正经地方藏，偏偏藏在妹妹的大衣柜里。
“我素来知你有几分灵巧，不想你一猜即知！“
蒋明今天穿着一件竹青色长衫，哈哈大笑着从衣柜里推门而出，哗啦啦的摇着一把折扇，好一副请贵公子的模样。
但是还要忽略他出来的时候身上挂着的一条云纱披帛，头上挂着的一片红梅傲雪包头。
我和蒋二小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都忍俊不禁。
蒋明有些脸红，斯文的将自己妹妹的物事从身上取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扔到了柜子里，“当”的一声合上了柜子。
“哥哥！”
蒋二小姐气恼的唤了蒋明一声，怪他不该如此粗鲁的对待她那些娇贵柔弱的衣裳料子。
“回头我给你买！”
蒋明摆了摆手，示意他妹妹不要啰嗦。
“你最近还打着饥荒呢！”蒋二小姐瞪了自顾自坐在我对面的蒋明一眼，自己开了柜子去拾掇里面已经窝成了一团的衣裳。
蒋明居然偷偷摸摸的看了我一眼。
我朝他微微一笑，主动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他竟不接我手里的茶自己把头扭到了一边儿去。
别无他法，我把茶轻轻搁在他面前的一片桌子上。
“你是如何知道我藏在柜子里的？”
我还当他有什么正经事要与我说，结果一开口却是问这个。
我大笑着指了指正在那边懊恼的收拾自己被倒霉哥哥弄乱的东西的蒋二小姐。
“这个蠢丫头！“
蒋明低低的骂了一句，眼睛了却满是笑意。
“有什么话快说，我还要吃饭。”
我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因为要来蒋家，我特意跟妈妈们商量提前了一个时辰回家事。这会早饭早就被消化的七七八八，肚子里正闹着空城计。
“不如摆进来我们一块吃！”
蒋明的兴致有些高涨。
“你可饶了我！我们两个姑娘家哪吃得下那么多饭！”
蒋明讪讪一笑道：“我祖母不同意咱们俩的婚事。”
这人可真够直接的！
早在刚才瞧着蒋二小姐那满院子黄橙橙的柿子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了蒋家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翻转的缘由。一看那位蒋妈妈放心而去，我更是将自己心里的猜想确定了个七七八八。
本也寻常。
我细细打听了蒋家，不想蒋明竟是蒋家这一辈的孩子里最出挑的一个。
恰如冉冉明星升起，蒋家怎么可能让他娶一个商户之女进门呢？
好在我原本也没有嫁给他的奢望，倒也算不上伤心失落。
我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我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蒋二小姐虽然背着身子，但动作却慢了许多，明显是正竖着耳朵关注着我们俩的一言一行。
蒋明不是那种会特意隐瞒自己心中的事的人，更何况他这个妹妹只怕还是他的帮手，他大约更不会介意自己妹妹知道我们俩的事，我也就尽力的去忽略蒋二小姐的热情。
“哎！”蒋明托着腮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盯着我：“你怎么这样的反应？难道你不该伤心落泪吗？”
其实我的心里有些难过，但我一点也不打算露在面上。
“你说的好没道理，我为什么要难过？”
我笑盈盈的望着他。
“哎！”蒋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这女人怎么心肠如此之硬？”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与心肠硬不硬有什么干系？
蒋二小姐明显在一边压抑着笑容。
“那我该如何？”我出言讽笑：“难不成我还要求着你蒋大公子带我私奔？”
蒋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怎么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想到的就只有私奔？
我又不是红拂，哪里来得那么多勇气夜奔？
“蒋公子您错爱了！”我笑得要上不来气，连连摇头道：“您可把我想得太好了！”
“你不愿意？”
蒋明的眼睛居然有点红。
“不愿意。”
我郑重的点头，丝毫没有犹豫。
既然不可能，我就绝不愿拖泥带水给对方希望。
“我对你不好吗？”
看着一脸难过的蒋明，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在家里等候我的家义。
那个孩子也曾一脸悲伤的握着我的手问我：“是我不好吗？为什么姨娘不喜欢我？”
我以为蒋明常常走动在江湖里，早已熟谙世事，不想他竟这样单纯。
感情哪里是单纯的好或不好可以衡量？
在蒋明这样的少年郎眼中，他以为的’“好”就是尽力的用自己的方式对别人好，却不知道真正的“好”是给对方自由尊重，让对方得到自己想要的“好”。
可是看着他红着眼睛抿着嘴角的样子，我实在是不忍心再伤害他。
漫漫人生路上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我无意为难他。
“好！”
我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愿随我走？”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会对你好的，我早已自己养活自己，我们可以自此隐姓埋名的生活在江湖！”
虽然同是私奔，但他比薛郎的好处就是不必仰仗家中的鼻息，可以有一方安身立命之所。
“我不要隐姓埋名！”
我叹着气摇头。
哪个女子不希望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入门？
我这样说再合情合理不过，蒋明无可辩驳。
我和蒋明陷入了一段沉默。
蒋二小姐也默默的行过来坐下。
此刻只看谁先开口便落下下风。
“你相信我哥哥，他真的很爱你，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蒋二小姐忍不住劝我。
“你可愿意随男子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没名没分的被家族唾弃？”
我淡淡的砖头问蒋二小姐。
她亦无言以对。
“好，你等我！”蒋明慨然点头，转身而去。
蒋二小姐呆呆的望着自己哥哥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能传饭进来？我可是饿得很！”
我笑嘻嘻的问蒋二小姐。
“你......”
蒋二小姐看着我的眼神活像见了鬼，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经历那样的一世，我发现爱谁都不如爱自己来得踏实有趣。让我再像上一世一样爱一个人爱到舍生忘我入骨缠绵早已成了奢望，我只望安稳度日便是。
这些红尘翻滚早已不该是我这样的“老人家”经历的事情。
一顿饭用得索然无味，蒋二小姐很为自己的大哥抱不平，愤愤然的只吃了半碗饭。
桌子上摆的清炖鹿肉滋味鲜美肉质细嫩，龙井虾仁鲜香嫩滑......各式各样的菜式都正合我的口味，我一连吃了两大碗才罢手。
吃过了饭，丫鬟们摆了水果并蜜饯子上来，蒋大小姐笑意盈盈的过来，我们三个人凑在一处说话，才添了几分热闹。
“这下你们姐妹都嫁了出去，我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我不禁笑着抱怨。
“二妹只是去平城成亲，过了头一个月仍旧回来。”
蒋大小姐仍旧贤淑，笑着给我们二人削苹果吃。
成亲的头一个月新房不能空，否则不吉利。
“那二姐夫也来平城？”
我将嘴里的苹果嚼的咯吱咯吱的响。
蒋大小姐调侃的望了自己妹妹一眼，只当她发愣是因为即将出嫁，羞涩的厉害，笑着替她解释：”表哥要到爹爹手下当差。“
看来蒋夫人是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这个性子有些鲁莽的女子锁在身边了。
我觉得蒋夫人这件事做的再英明不过。
蒋二小姐不比蒋大小姐，做事鲁莽欠思量，为人偏又豪爽直率。这样的性子说的好听叫做单纯，换一个角度看很可能就成了愚钝。蒋夫人把她嫁到自己的娘家，又特特的将自己的女婿调到身边，何尝不是对自己这个小女儿的一种保护？
“这样倒好，就怕将来二姐姐没工夫应承我。”
半天里，只有我和蒋大小姐两人说笑。谈起公公婆婆，蒋大小姐笑着夸赞：”到底不是亲生女儿，还要多好呢？过得去也就是了！“
能那样坚持一求再求坚持娶蒋大小姐进门的婆婆，我觉得不会是那种没什么主见的女人。
蒋大小姐这话说的通透。
媳妇儿就是媳妇儿，只要客客气气的过得去也就罢了。人家没什么图谋，做什么要把你宠得跟自己亲生的一样。
“说起来还有件事求你。“
蒋大小姐突然收了笑闹的语气，面颊旁飞过一道红云，微微弯着嘴角，一副羞臊的小媳妇状。
只要你不是要我和你私奔就好！
“你上次送的那个鹅梨帐中香，我照着做了几次，却总是不如你的，你能不能再送我几盒？”
想到那香料的用处，我不禁掩面而笑。
我们俩人相视而笑，都闹了个大红脸，蒋大小姐不禁低低的娇嗔了一句：“你一个女儿家怎么知道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