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薛三太太，也就算母亲的娘家人来过了，好歹也不算太过冷清。跪过了下午的一遭儿，我和三位弟弟一同开了一桌，三位姨娘一桌用了晚膳。到了晚上起灵至外院的时候在家诚的带领下大家又聚在母亲棺前哭了一场，我带着女眷退回了内室，由吕掌柜主司，家诚主祭，家义家信扶柩，将母亲的棺椁送到了外院。
棺椁到了外院，自然和尚道士们也就跟了去，两边的帷帐都撤了下来，整个屋子敞亮了不少，原本用来停灵的地方换成了长案，上面供着母亲的牌位，前面香炉袅袅，很有几分宁静安谧的味道。
我从院子里抽了三个孔武有力人又精明在家里做老了事的妈妈出来，请她们到西梢间坐了，吩咐兰泠给三位妈妈上了上好的西湖龙井来。
“妈妈们都是家里的老人了，各自都领着一方的事，客气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三位妈妈忙都搁了手里的茶盅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
“快请坐！我年轻，当不得这样！”
我忙笑着跟着站起了身。
三位妈妈微笑着颔首而坐，为首的杭妈妈笑着道：“小姐也太客气了些！”
我在心里暗暗点头，不愧是祖母挑出来的人，不骄不躁，进退有度，也算得上难得。
“明天开始三位少爷就要去外院祭奠了，我是个女孩儿家，不好去外院照顾，偏偏他们三个年纪又小。我素来听祖母说您三位做事稳妥胸中有沟壑，想劳动妈妈们几天，照看着三位弟弟，好歹的等到父亲回来，也算是您三位的功德！”
三位妈妈忙笑着点头道：“这都是我们当做的！”
我讶异于这三个妈妈的爽快，转念一想，祖母执意要出家，自然不可能把家里的这些个下人都带了去，这些妈妈们与我一个方便，也是给自己未来找条出路。
我笑着回头示意站在我身后的兰泠，端了茶，兰泠忙笑着送了三位妈妈出去。
晚上回了院子，换了衣裳散了头发和两个丫鬟坐在炕上说话，兰泠笑盈盈的朝我伸手道：“三两银子！”
“你只管管她要去，我可不管！”
我笑着指坐在抗下脚踏子上的绿寇。
如今已经是深秋，绿寇外面穿着一件毛边儿比甲，里面层层叠叠的套了好几件衣衫，好半晌才从衣领里掏了挂在颈项间的钥匙出来。
“瞧这个人，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绿寇笑着骂兰泠：“小蹄子，要是像你一样花钱，那还了得？”
兰泠笑嘻嘻道：“姐姐可别这么说，我这都是小姐吩咐的！”
想起还要给祖母凑出两千两银子，我笑着问绿寇：
“咱们还剩下多少钱？”
“还剩下一千五百银票，一十二两七分银子，另外还有五两一个的金裸子十个。”
也就是说我手上实际只有二千一十二两。
我不禁暗自叹气，这还真是左手进右手出。
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精神，针线没做几下就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了架来，我们三个人都一早就睡下。第二天早上起来天色阴沉，漫天的乌云，烈烈的北风刮着窗户，吹得窗纸呼呼的响，绿寇从柜子里挑了半晌都没有找到素色的斗篷。
“就穿那件石青色西番莲的吧！”
我指着柜子底压着的那件。
穿上之后又短又小，整个人都显得局促了几分，再加上连日来没有休息好，一张脸蜡黄蜡黄，连点血色都没有。
我站在镜子前面皱眉头。
今天各府就要来祭拜了，若是让那些女眷看见了我这副模样，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可若是为了追求好气色上妆，那些奶奶太太们眼睛鼻子都尖的厉害，不可能看不出来，传出去又是一桩罪名。
前前后后的照了好几个过子，我只得穿了那件斗篷出门。刚行至母亲院子门口，天上一道惊雷，竟噼噼啪啪的下起了雨来。
还好穿了这衣裳，若是被雨淋病了，更要横生出不少枝节来！
许是因为我在屋里犹豫浪费了些时间，三位姨娘早就已经到了，见了我忙上前来行礼。
“三位少爷呢？”
家信晚上仍旧跟着莫姨娘，我这话直接问她。
“一大早就被吕掌柜接了出去！”
莫姨娘细心的扶着身边的陈姨娘。
我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榻示意她们坐下：“三位姨娘可用了饭？”
“我们已经用过了，但少爷们还没有用！”
我莞尔一笑。
“吕掌柜家在游子胡同儿，离这里要半个时辰的路程，既然这么早来想来也是没有用早饭的。既然这么早叫了三位少爷出去，想来是有事情要交待，自然也会用饭的！”
莫姨娘朝我讪讪的笑了笑，我觉得关心孩子是母亲的天性，没什么值得责怪的，嘱咐了她几句小心照顾陈姨娘后去了东间。
在东梢间用了早膳后我带着兰泠和绿寇去了靠近二门的小花厅，等着迎诸位进府祭拜的夫人太太们。
文夫人第一个到，后面跟着一大簇的妈妈丫鬟，文承租被一个面相十分严肃的妈妈抱着进来，见我忙屈膝行礼道：“见过文小姐！”
自文小姐出嫁后我再没见过这孩子。
文夫人看我盯着那孩子看脸上有几分不自在，喝了一口茶后就淡淡的起身道：“是不是该去拜见杨老夫人？”
自从上次祖母为文夫人奔走了一次，文夫人跟祖母突然就亲热了起来。时鲜蔬果，衣裳布料，文夫人都常常差了贴身的妈妈来送给祖母，祖母也常常回赠她一些家常的小物件，有时文夫人还会进府来到祖母那里坐一坐，俨然当成亲戚一般在走动。
“听说杨老太君要出家？”
想起祖母派出去的那一批报丧的老妈妈们我就觉得头疼。
“近几年家里不清净，祖母身子也不好，她老人家前两年就拜在了静和师太名下。如今母亲已去，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愈发起了出尘的念头。”
文夫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我只得苦笑着将她送到了祖母处，不想正赶上祖母去了小佛堂，陪着文夫人枯坐了大半晌都没有见到祖母的人影。窗外一个小丫鬟的身影闪了好几下，兰泠忙叫了她进来。
“小姐，徐家众位太太，蒋夫人和薛家太太小姐们都来了！”
小丫鬟看我的眼神俏生生的，正是我送到家义身边的莺儿。
“你有事就忙去吧！”
文夫人端了茶淡淡的道，似乎不等到祖母不罢休的样子。
我苦笑了一声，，吩咐莺儿道：“一会儿你引文夫人去夫人的院子！”莺儿忙点头应了侍候在一边，我屈膝向文夫人行礼告罪后去了二门。
等我到了花厅的时候，兰泠已经引了各位夫人去坐。徐家的四位夫人坐在左边的一溜儿椅子上，蒋夫人坐在左手第一把椅子上，薛家大太太坐在左手边第二把椅子上，后面站着薛大小姐，下面是薛三太太抱着凝霖在怀里。
见我进门，凝霖笑着从自己母亲怀里下来上前向我行礼道：“表姐！”
我笑着应了一声，上前团团的向众位夫人行了礼，薛三太太小陆氏就当着众人的面抹起了眼泪来：“我这个姐姐真真的是命苦！好不容易家里有了点起色偏偏人又一撒手去了，如今只留下了这么个没出阁的闺女和三个庶子。要说起来我这姐姐虽然命薄，但也是个有福的人，虽然没能给杨家留下个儿子，生个女儿却是百伶百俐的。听说近来杨老太太身子骨不适，已经不再理事了，要不是有我这个外甥女儿，还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呢！“
小陆氏这是帮我往脸上贴金。
大户人家讲究丧妇长女不娶，更何况要入宫，定然是规矩更加严明。既然不能改变母亲已经亡故的事实，不如趁机给我博取一个贤名儿，将来也是好说话的。
对于这样有益无害的事，我自然是乐见其成，忙笑着站起身来到：“各位夫人快休听我姨母浑说，都是祖母和母亲一手教导，如今也不过是照样学样罢了！”
徐三太太笑着赞道：‘你这孩子真是谦虚！说是’有样学样‘，哪里就有那样容易了！想我向你这么大的时候整日里不过是想着怎么往衣摆袖口上绣朵更好看的花罢了，连帮着我母亲管家都不能，更何况自己操持这样的大事！“
表面上听着徐三太太只是单纯的赞我，却不知为何坐在首位的徐大太太竟白了脸红了眼，想想往日里两人的不和，我心里也多了几分了然，忙笑着接道：“众位夫人都是家里管惯了事的，在您们面前说这些，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请夫人们随我到母亲灵前上柱香吧！”
我可不想看徐家的明争暗斗。
几位夫人笑着称赞我行事稳妥，三两成对的走了出去，只把一个蒋夫人落了单。
蒋夫人瞧着我的眼神有些犹豫不决，还带着些愧疚的神色。
想来是为了蒋明的那件事。
“蒋婶婶！”
我笑着虚扶了她往里面走。
蒋夫人望着我的眼神十分晦涩，几次张口却又闭上，显然是心里面有话。
我心里带着淡淡的伤感，送了蒋夫人进了母亲正院的花厅。
上过了香，我引着众位夫人到了祖母处，正巧碰见祖母和文夫人坐着说话，众位夫人和文夫人打了招呼后也坐了下来。
“听说您最近身子骨有些不适，我们家老夫人让我给您带了两支五十年的山参过来。还说若您一时有什么药凑不齐手，只管差个妈妈来找我，我定是帮您凑齐的！”
如今还是徐大太太管家，自然是由她代表徐家向祖母说出这些话来。
一边坐着的徐三太太撇了撇嘴，一副十分不屑的样子。徐二太太正襟危坐像个佛爷，只有徐四太太一会瞧瞧自己的大嫂，一会瞧瞧自己的三嫂，神情稚嫩，一团孩气。
祖母趁着徐大太太提身体不适的话头说了自己要出家的事，话面上和我的意思差不多，只是多了几分老年人历经沧桑的感慨，不禁多了几分动人。
在场的几位太太奶奶都拿了帕子拭泪，只有一边坐着的蒋夫人出神的想着什么，呆呆愣愣的坐着。
“那岂不是没了管家的人？”
蒋夫人面上的带着几分懊恼。
蒋家最近一连定了两门亲事，肯定是手头紧的很。如今听见这一片家业都落在了我手里，自然以为我能有一副丰厚的嫁妆，后悔也是难免的事。
薛大太太一听面上就带了几分讥笑。
从前薛家想把薛大小姐嫁给蒋明，那个时候蒋大太太一心想要为自己的儿子求娶我。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嫌弃了我，今天一听说我嫁妆丰厚却又后悔了起来。
这样反反复复的，最容易让人家瞧不起。
我很好奇像蒋夫人这样的人竟能养出蒋明那样丰神俊朗的儿子和蒋大小姐那样聪慧大方的女儿。
“我这个孙女儿是个再稳妥不过的，把家交给她我是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我从前给她算过命，说是要成年了再许配人才好。如今离她嫁人还有几年，等她弟弟大了再交与她弟弟不迟！”
祖母笑吟吟的跟各位夫人称赞，倒像是真的一位慈祥的祖母似的。
祖母这是在为我的管家正名。
两万两银子换来的也不过这么几句轻飘飘的话。
众位夫人笑着应和祖母，又谈起了管家的辛劳，笑着调侃祖母道：“您可算是脱离苦海了！”屋子里女眷们正说的热闹，兰泠从我身后将我袖子一扯，我们两人忙退到了后面说话。
“肖掌柜的来了，还带了公子！”
我心中一惊。
公子就是祁王，他怎么也来了？
“各位婶婶恕罪，外面还有别的事，我就不陪婶婶们了！”
众位夫人就是没有管过家也是见过的，自然没有人为难我，都笑着让我快去，我也就退了出来。
“奴婢怕别人瞧见了公子，只将他安置在了鹿鸣轩。”
兰泠要留在花厅等着引各位夫人用饭，只将我送到了祖母院子门口就折了回去。
走到鹿鸣轩门口，我将跟在我身边的细姐儿留在了门外，自己一个人开了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