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审问(上)
六媛2025-07-02 19:234,069

彼时已是寅正二刻,是人睡眠最深,困倦最浓之时。

  我亦不能免俗,尤其屋子里烧了四个火红的大炭盆,温暖的像春天一样,更让我眼皮沉沉,昏昏欲睡。

  先被兰泠服侍着进了内室,净了面,梳了头,虽还在热孝里面,可到底是这种管家的事,也不好以一副失佑孤女的面目出现在家下人的面前。

  薄薄的施了脂粉,浅浅的上了一层口脂,望着镜中女子,面若蛋白,眉梢轻扬,唇角噙威,我才将那素色锦帕重又搭在镜上。

  复又在镜前坐了一时,兰泠进来回话,问:“在何处见她两人?”

  北方人素喜屋子阔朗,虽我们杨家是打南边来的,但也不免入乡随俗。

  就比如我住的院子。

  前后共三进。第一进,正中三间屋子,左右两边俱是厢房。

  因其处在院子最外边,一来往来行走的婆子多,不甚清净;二来因其靠在院子外侧,若是做了卧房,碰见了来做客的人,少不得只能往卧房里让。

  虽这是通家之好,表示亲近的意思。但,因我原本和薛郎奔走一事,说起来不甚光彩的,我私心里,也最忌讳别人登堂入室,问起我的这些私事,往我的心窝上插刀。故此,从未引人入过我的内室。

  虽然此世已大不同于往生,已经是又过了一世的。但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清净,索性也就维持了前世的习惯,将第一进好好的安排了一番。

  天青的花瓶儿,汝窑的海碗,甜白瓷的美人耸肩瓶儿,郑燮的瘦竹,黄蕴的老梅,专拣了那些清贵雅致,有趣端庄的,搭配着一整套的红木宋制家具,攒成了个颇有雅趣的,闺中女儿迎客厅。

  只是,却不适合见下人用。

  宋家具,最讲究骨骼精气。

  论的,是一个朴拙之气。

  就是一个脚踏,一个茶盅,讲究的都是藏富不漏,自然天成。

  这些家具,在文人雅士、豪门闺秀眼中,是雅韵,是风骨。可到了这些仆妇们眼中,只怕就成了,破桌椅、烂板凳,不仅不能从气势上压她们一头,反而还要引得她们在暗地里偷笑,摆了一堆破烂儿,偏我还当成了宝。

  那可真就是,把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瞧!

  否定了第一进,我又开始继续思量。

  因为第二进是一连的五间,又宽敞,又暖和,且位处中间,既不至于太喧闹,也不至于安静的过分,索性就做了我的卧室。

  正中的堂屋,不过寻常装饰,只放了一座自鸣钟,作为平日里,我院子所有人行事的准则。东翼的两间,俱皆装修的清雅,里面一应都是清漆梨花木家具,取得是一个‘幽’字,窗纱,湘帘,俱是浅淡青色,摆设花木,都是兰、竹一类,青翠颜色草木。

  西翼的两间,与东翼却大不相同。一色紫檀木家具,镂刻繁复。从花瓶、瓷枕、到茶盅、茶玩,一应都是颜色鲜艳,镀金镶银,取一个富贵繁华的气象,连摆放的花木,也多用牡丹,芍药等艳丽花朵。东次就间摆放了我平日里睡得,五羊开泰嵌百宝拔步床,做我起居之用。

  此刻我的那位亲亲的二弟,就正歇在那里。

  我沉思了半晌,道:“把她们领到后罩房吧!”

  后罩房,就是第三进院子的正屋。丫鬟们都住在第三进院子的厢房里,正屋也曾好好的装饰过,就做客房用。可因为多年来都未曾有客真正的住进去,只文小姐几次来玩耍,晌午曾歇在那里。虽然从未疏于洒扫,到底缺了几分人气,也不及正屋的精巧富贵。

  兰泠似是早就想到我会这样安排,敛了眉目,微微一笑。

  虽说屋子宽广,中间又搁了厚厚的棉帘,但到底家义就睡在隔壁,出于防患未然,还是不要在东稍间里说话儿的好。

  更深一层的,我也不想让他看见我如何严厉的开发这些下人。

  每当带着家义管家,教他看见人心的险恶的时候,我也常常犹豫,这样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虽说外面大风大浪,不该把孩子保护在自己的那一片小小的怀抱里。可他也还不过八岁,正是其他孩童憨痴玩耍的年纪,让我这样亲手毁掉一片灿烂的童真,我亦十分不忍。

  每逢此时,我就常常默念。

  不想他落入我一般的下场,就不要心存侥幸!

  可今天,我又再一次动摇了。

  只能权且当作自我安慰的一般,在这些微末的小事上,给他一些我力所能及的温暖。

  穿了大袄,换了靴子,系了披风,去东次间看了一回家义,虽然睡得正熟,但可见梦中也不甚快乐,小小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倒似是比大人还多几分愁绪。

  留了桃儿在内室看着家义,我由兰泠、兰汐、兰沁三人簇拥着,去了后罩房。

  翠儿和甘三泉家的已经被妈妈们看着,侯在屋里。前前后后的灯也已经亮了起来,屋里烧起了地龙,点了火盆,布置齐整,很有了几分肃穆的气势。

  我朝着翠儿瞥了一眼。

  “你们先带着她下去。”

  兰泠在妈妈们面前很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气势,婆子们忙维维的应诺,反手押了甘三泉家的出去,不知道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两个丫鬟迟疑了一会,才垂着手,随着妈妈们退了出去。

  可见有的人能做大丫鬟,有的人却只能做到二等丫鬟,是有其中的道理在的。

  兰泠去合了门,奉了一杯滚热的清茶上来,抱着茶盘,站在我身后,和我一同盯着跪在地上的翠儿。

  我把玩着茶盅,却不喝,只笑着道:“从厨房里偷东西,还是上贡先人用的,该当何罪,你可知晓?”

  她只沉着头,虽然面色发白,却没哭,连腰杆子都是挺直的。

  穿着一身浅绿的素服,倒像是一杆苍翠的竹子似的,坚韧而又挺拔,颇有几分骨气的模样。

  我也不逼她,只笑望着兰泠,使了个眼风。

  兰泠会意,柳眉一竖,厉声问道:“你虽然从小没了爹,可也不像是那种缺了吃穿的。听说你娘在老太太那里当差,更是三不五时的,就能得上几个打赏。单看你身上穿得这件潞绸袄子,就是至少一两银子,才得一匹的。就是你饿了,你娘现就在园子里当差,你不找她要去,伸手去偷?”

  翠儿仍旧不说话,只低着头,一副死活都不会开口的模样。

  兰泠有些无措,惶然的看了我一眼,怕我盛怒之下,对这个小丫鬟用刑。

  今儿被我吓得,兰泠都快成了惊弓之鸟。

  我不禁好笑起来,连声音语气,都存了三四分柔和,抿了一口清茶,拂了拂袖口的褶皱,轻声道:“或是有人相送,或是你本欲予人,再不会出于这两样。若是你送人的,这也还倒罢了,若是别人于你的,那你只等着受我发落的那一日吧!”

  听得这话,翠儿身形一顿,显见慌张。

  看来是别人送给她的。

  我的手段,许多还未曾使过,就已经得了一个治家严厉的名声。若是真使出个十成十,只怕这些丫鬟见到我就要胆战心惊,莫说假话,只怕就是话儿,都未必说得流畅。

  使用凌厉手段的人,多是怨气深重。而今生,我心绪渐宁,襟怀渐开,更兼之年岁已长,很有了几分磨气功夫,也就愈发的不愿意使出那些阴私手段。

  倒也不是信了什么因果报应,只是不愿看见这些生离死别的人间惨相。

  我不禁忍了耐性,循循善诱:“既然你无论都不肯说,只怕是从外院传递进来的。多半是小厮们,只怕还有管事的。你是个明白人,虽然外面是吕掌柜在撑着,可他也到底要给我几分薄面的。这里面,你有骨气,不对我说实话,怎么敢保证那人,也像你一样,一心一意的帮你留着体面呢?”

  翠儿仍旧跪在地上,不吭声,可瞧着脸上,已经起了几分变化。

  我只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不是外院送进来的,是奴婢的娘给的。”

  翠儿低着头嘟囔,在这静室内听起来,却是一清二楚。

  这可奇了!

  既然是她娘给她的,有什么说不得的,还要这样,藏着掖着?

  “这清凉糕,是......在外院里管着花草供应的刘管事,送给我娘的......”

  原来是这个缘故!

  寡妇门前是非多/

  不想这翠儿倒是一片孝心!因为怕自己的母亲受人议论,宁愿担下盗窃之名。

  只是这样一来,这清凉糕的线索,竟又断了。

  复又问了这个翠儿一遍,确认她只隐瞒了这清凉糕的来路一事,我唤了兰泠进来,着几个妈妈,仍旧将她带回厢房里看守,待我腾出手来,再行处置。

  几位妈妈就伴着甘三泉家的进了门。

  那妇人垂头站在堂下,不仅面上没有一点惶恐之色,反而隐隐的藏着一丝神采飞扬的笑意。

  有胆色行这样里通外合的事,就需得这样的巾帼人物儿才是。

  我就知道,她肯定比不得那翠儿,小姑娘家家,几句威吓的话,就能拿捏得过。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真不是我杨媛要动手害人性命,实在是,不得不为之!

  我端坐堂前,打量妇人半晌。被关了这大半日,任是谁,都不免有些蓬头垢面,疲惫之色。这妇人上身穿着一件酱色对襟袄儿,露出里面桃红的抹胸,下面系着一条深青裙子,五官亦长得十分寻常,但丰乳细腰,在灯下盈盈的立着,倒是很有几分风情迎面而来。

  我微微一笑。

  正是主子的热孝,虽然外面穿了素,里面却仍旧穿红着绿,可见是个心思活泛之人。

  平素我以为她老实本分,倒是错了眼,小瞧了她的!

  “坐吧!”

  屋子里只我和她并兰泠三人,我和悦了颜色,指着眼前的小杌子,朝他笑道。

  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法。

  甘三泉家的倒是个爽快人,也没扭捏,一撂裙子,大大方方的坐了。

  兰泠望着她的神色,就很有了几分不喜。

  我笑着拍了拍兰泠的手,指着甘三泉家的,道:“去给甘家嫂子,倒杯茶去!”

  甘三泉家的眼睛一眯,恭恭敬敬的客气了一句:“怎么敢劳动姑娘!”却连屁股也动都没动的。

  着实拖大了些!

  我不禁在心里暗暗揣测,她这副光景,莫不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兰心还有这等本事,来了不过四五个月,竟然能支使得这么些家里的旧人?

  还是,原本这些人,就是可以为她所用的?

  我想起了祈王的那句话。

  “不止你暗中打听我,你的一举一动,也都是在我眼睛里的。”

  是不是早在兰心这个明面上的探子进到我杨家内宅来,就已经有了暗桩藏在家里。

  想起祈王派来,那些守卫在我院子里的暗卫,不禁骇然。

  比起这些,个把仆妇原是祈王的奸细,又算得上什么呢?

  看着眼前的妇人,我又不禁多上了一层谨慎。

  兰泠端了茶过来,甘三泉家的到底起身接了,还不算太失礼。

  我举杯微微抿了下唇,甘三泉家的也顺势喝了一口。

  倒是和我平礼谈话的意思。

  我笑着抚了抚袖边的绣纹,道:“想来嫂子这般举止,是有话想跟我说了。”

  甘三泉家的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兰泠从袖子里掏了一张折得方方整整的纸出来,递到我手上。

  我笑着接了,打开了朝甘三泉家的展示了一下,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嫂子不是那等,随意话语可以哄骗得来的人,我也就不啰嗦了。这是你的投靠文契,嫂子当年卖身进来,我们杨家花了二百两,我就当用二百两,买了嫂子的几句话。”

  甘三泉家的笑了笑,仍旧端着茶盅,风吹不动似的,佛爷模样儿。

  我在心里暗叹。

  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来投!

  管你是真的我杨家仆,还是祈王的探子!犯到了我手里,就算你倒霉。就是祈王他要护着你,也得看看,你值也不值?

  难道他还会为了你这么个微末的小小仆妇,和我撕破脸皮不成?

  我又不禁挽着笑意弯了弯嘴唇,端了茶杯,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朝兰泠吩咐,道:“明儿,你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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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乱不可,绝不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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