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冤枉
六媛2025-07-02 19:204,076

先把家义送回了听竹轩,不紧不慢的换了一身衣裳我才带着身边人去了母亲那边。

  许是因为祖母调走了母亲身边的得力之人,冯妈妈自己一个人独木难支,过了这么长时间,院子里的众人仍旧往往来来,乱作一团,没个章程。内室里地上一片狼藉,各式各样的摆件此刻都碎成了瓷片儿瓦片儿凌乱的摊在地上,在傍晚余晖的照射下有一种残破而绚烂的美丽。冯妈妈前面顾不得指挥众人收拾残渣,后面顾不得安抚床上仍旧惊魂未定连裤带喘的母亲,手忙脚乱中不免顾得了这头顾不得那头,母亲的屋子里一时竟乱乱哄哄,闹闹腾腾,好一阵子忙乱。

  “去,帮忙看着点!“

  我吩咐兰泠帮着收拾调遣母亲院子里那些不服管教的下人,兰泠忙笑着应声而去。

  “小姐,您来了!”

  我从前觉得这个冯妈妈为人阴险谄媚,不想到了这最后时刻她倒是显示出了几分世家忠仆的气度。眼看着自己的主子已经日薄西山了仍旧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拉拢投靠我这个新的当家人,对我的态度仍旧是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的一副尖酸模样。

  我无意与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朝她点了点头径直去母亲床边瞧她。

  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被父亲扼住了咽喉而有些上不来气还是因为母亲真的病情有所好转,较之我前几天瞧见的母亲,她的气色已经大有好转,脸上氤氲着一抹红色,看起来倒有了几分精气神儿。

  母亲正躺倒在枕上咳喘,胸口一起一伏分外羸弱,脖子上青筋暴起,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皮肤上一道紫红的淤痕。

  我突然想起了上次母亲自杀的时候我来瞧她也是这么个光景。

  母亲就这样一边咳一边将眼泪掉在大红鸳鸯枕上。

  如今不过数月,境况已经大有不同。

  上次的那道细细的勒伤不过是母亲凭借夫妻之情耍下的小性子,今天的这道却是实打实的决裂。

  父亲亲手扼杀了一个女人最后对于婚姻的期望。

  “您可好些了?”

  见母亲咳嗽微停,我忙将早已斟好的茶奉上。

  从被里伸出一双颤颤巍巍的手来,竟是连端稳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姐,我来吧!”

  过来的是祖母屋里“红”字辈里年纪最小的丫鬟,红蔷。

  我笑着将茶杯递给她,看着她熟练的一勺一勺把水喂到母亲口中。

  显然她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能在这个时候还不骄不躁心无芥蒂的照料病人的丫鬟并不多见。

  我暗自对这个丫鬟留了个心。

  “你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母亲笑得格外坦然。

  “嗯。”

  我笑着帮母亲拉紧了被角。

  大夫说她的病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见风,偏偏马上冬天就要到了,此刻已经有北风烈烈的吹在窗棂上的声音,还不知道她要如何熬过这个冬天......

  “瑶琴,你相信我吗?”

  我不禁莞尔一笑。

  不想母亲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刻竟然是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叫我瑶琴,说明她已经能正视事实,我是被陆家抛弃的女儿,是她的侄女儿,并不是她手里一颗任她措扁揉圆的棋子。

  “您知道我的。”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柔。

  母亲微微的叹气,牵连胸腹,有一种浑浊的声音。

  风寒侵体,痰迷之症。血崩加上寒症,想要母亲痊愈,除非华佗再是世吧?

  “你从来都不愿相信别人!”母亲无奈的笑了笑:“也好!好歹不会像我一样吃了误信别人的亏去。”

  其实你真正的错不是相信别人,而是信了不该信的人!

  但面对一个已经弥留之际,躺在床上全靠参汤吊着性命的妇人,说了这些不过是徒增她的不快罢了。

  我还没有那样冷血无情。

  “其实我不想害你的!”母亲突然神情激动,吓了我一跳,一双枯槁消瘦冰冷的手钳制住我的手,好一番忍耐才让我没有按照直觉将她的手甩下去:

  “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凭借你的脸,你又这么聪明,肯定可以过的很好的!”

  我暗自苦笑。

  若是按照母亲所说,她只是一个渴望孩子的无辜母亲,并没有真的做错什么。那我又算什么?她通过我换来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将我卖给了秦家。那秦家又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才会助我进宫?在成为一个可以在宫中立足的女人之前,我又要拿多少珍贵的东西去换?

  皇帝会爱我是因为我长了一张肖似他心上人的脸,换而言之,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心里思念的人的替代品。他的爱给的并不是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我,而是那个他渴望而不得的女人。为了博取到他的垂怜,我要丢弃身体,丢弃兴趣,丢弃人格,丢弃自尊,甚至连我的心都要一一摒弃,我要从内而外的像他心里的那个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来。

  可是,再活一世,我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抛弃自己的自尊而活。

  “您今天累了,早些歇息吧!”

  我柔声劝慰着母亲,再次将她的被角拉紧。

  从前母亲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时候,我总是对她没有什么耐心,可如今看见母亲真的如我所愿命不久矣,孩儿的大仇得报,我的心里却并没有预期的欢喜,甚至常常感到悲哀。

  我突然觉得从前那种报仇的强烈念头既幼稚又愚蠢。

  最大的报复,莫过于好好活着。

  让那些不想让你过的好的人亲眼见证,你一天比一天更强大。

  这也许比要了他们的命更让他们难受。

  更重要的是,人生苦短,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相关的人身上?

  这算不算得上一种另外的成长?

  母亲靠在枕上低低的笑:“不急,我以后有得是休息的日子!”

  我不禁默然。

  “如今我已经管不得你的婚事了。”母亲淡淡的笑着,宛如经过风霜的秋菊,虽然没了从前那娇艳新鲜的颜色,却增添了一分傲立孤僻的清高和阅尽世事的淡然:“你将来可不要像我一样,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就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顾不得,就一头栽了进去,等到连命都没了才后悔。”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句话,只得静默无言。

  “人病了,就格外爱唠叨些!”母亲自嘲的一笑:“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您一生就毁在了痴情上。”

  我淡淡的笑了笑,起身要去为母亲倒杯茶来。

  “别走!别走!”

  母亲以为我要离开,慌张之下竟然挣扎着从床上半撑起了身子,一只手肘柱在床沿一手朝我伸着,瞪着眼睛朝前面喊着:“回来陪我说说话!别走啊!”

  我不禁心头一酸。

  难怪母亲的眼神飘离,原来她已经看不清了。

  我明明就站在她左边的桌子旁,她却朝着自己面前的一片空气徒劳无功地捉着。

  “我在这呢!”

  我忙端了水过去,握住她的手将她安置回了床上。

  母亲咧开嘴大笑,神情像个孩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的最后一程会是如此凄凉,连仅存的善意,都是来自这个她从前一心想要算计的女儿。

  “你没走就好!你没走就好!”

  母亲干瘪瘪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显得格外凄凉空旷。

  “你舅舅他真不是个人!”母亲还未笑过,戚戚然又落下泪来:“就是他不爱我,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还没来得及抱一下他......如今我们母子只能在阴间作伴了......都是莫语嫣那个贱婢!都是她,我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我暗自摇头,到如今,母亲还固执的认为夫妻失和是因为莫姨娘勾引了父亲,却不想想这事哪里是莫姨娘自己就办得到的?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男女感情哪里就是女子倒贴就可以的?更何况莫姨娘容貌才情兼而有之,依我看倒是父亲配不起她多些!

  只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也没什么必要再纠正她,不过是任凭她高兴罢了。

  “要不是她害我,我怎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陈姨娘,也不是个老实的,整日里惦记着生下儿子来挤兑我!可惜,她的孩子也没有了!我的孩子没有生下来,她的孩子也别想活!“

  我听着母亲尖利的笑声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寒。

  陈姨娘明明好好的活着,不日就要临盆,怎么到了母亲口中,就成了这样?

  难道母亲已经得了癔症?

  背后有人轻轻的扯我的袖子。

  是冯妈妈。

  担忧的看着床上比手画脚的妇人,小声附在我耳边道:“是我骗了她。”

  看来是母亲身边的人为了安抚她,跟她撒了谎。

  我心下一动。

  如果母亲以为她谋杀了陈姨娘的孩子,也就是说她这个时候很可能已经神志不清,说的都是她心里认为的真话。或者这正是人家所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您当时为什么要指使刘郎中给祖母下毒?难道给陈姨娘下毒不够吗?”

  我从腰间的荷包里掏了一块上好的安神香出来丢到母亲前面摆着的铜鼎香薰里。

  “呵呵......”

  母亲轻轻的笑着,呵气如兰:

  “你们都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我害老太太做什么?我一心盼着生个儿子,若是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要丁忧五年,到时我都三十二岁,还怎么生孩子?”

  我心头一震。

  虽然无凭无据,但母亲说的话再合理不过。

  一个期盼着孩子的女人,怎么会做害自己婆婆的蠢事?

  我之前从未想过,所以一再的怀疑母亲。

  说起来,母亲大概是最盼着祖母能长命百岁到她顺利生下麟儿的人了吧?

  “那檀香为什么会死在您的院子里?”

  母亲突然发狂,抓着自己的头发怒吼:“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我不过是想要她去吓吓那个贱人。我明明给了她银子让她远走高飞,谁知道她还要回来。她回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朓在我的井里!”

  “媛儿,这一定是有人害我!一定是有人要害我!你要给我查清!给我查清啊!”

  我眼见母亲明明已经病重,还抱着头在床上来回滚动,真真的是心中大孩,一连退了好几步,冷眼瞧着不敢上前去阻止母亲。

  冯妈妈看我的眼神颇带几分怨恨,上前去柔声安慰着母亲。

  好半晌母亲都哀嚎着难以平静,只得由几个精壮的妈妈将她按在床上,她仍旧强自挣扎着喊叫:“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你要替我查清!”

  母亲凄厉的叫声和哭闹有如冤魂,听得我汗毛倒立,我匆匆的与床上仍在扎挣的母亲行了个礼就带着丫鬟们出了院子。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我耳边仍旧回响着母亲的哭叫声,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只得呆呆的盯着床帐上那只绣工精致的仙鹤瞧。

  隔着帐子,微弱的灯光映衬着刺绣时所用的银线,仙鹤的羽毛纤毫毕现,晶莹剔透,在夜里闪动着异彩。

  外间的自鸣钟滴滴答答走着。

  格外静谧的夜。

  门上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外间值夜的兰泠窸窸窣窣的起身,只穿着袜子的脚和地毯传来轻微的摩擦声,门扉开启时“吱呦”的声音,女子细碎交谈,小声的争执......

  “进来吧!”

  我扬声道,嗓子却有点哑。

  两个丫鬟仿佛对我没有睡着十分惊讶,过了半晌才一齐应了一声”是“。

  昏黄的灯光随着脚步声慢慢移动过来,一点一点照亮我床前帐子上的缠枝梅花,福禄同寿,再到白鹤送福......

  兰泠缓缓的伸手挑开了我面前的帐子,绿寇忙带着可掬的笑容递了一盏冰糖枇杷过来。

  温热里尚且带着一丝清凉,原本干涩的喉咙舒缓了不少,似乎连郁结的肝火也逐渐平息。

  “出了什么事?”

  我将喝空了的碗递给绿寇,兰泠忙端着茶杯痰盂过来服侍我漱口。

  看两个丫鬟阴沉的脸色,小心的侍奉,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去,给我找素服吧!”

  两人默默点头,一个去按我的吩咐找衣裳,一个蹲下了身子帮我穿上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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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乱不可,绝不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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