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厨房做了家义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和烧鸭,看着他一连吃了两大碗饭才放下了筷子,我不禁笑着替他擦嘴。
他噘着嘴把头别过去不让我碰。
我不禁呵呵的低笑,捉着他的手臂和他闹着玩。
“不要!不要!”原本就没有凳子高,坐下后两条腿还挨不到地上,此刻他一折腾,那凳子被他坐的“吱呦吱呦”直响。
“为什么不要?”
我怕他摔倒地上,最终放弃了为他擦嘴的想法。
“因为我是男人!”他笑着用自己的袖子拭了拭油腻腻的嘴角,挺了挺他尚未坚实的小胸脯扬着头对我道:“我要保护姐姐!”
表面坚强执拗的孩子却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内心。
吩咐文莲和黄莺跟着家义回去后我有些颓然,躺在床上什么事都不想干。
一旦这个孩子长大,必然是不愿意继续听我的派遣,到时我们定是要起冲突争执的。等那个时候,他还会不会想起他曾经对他的姐姐说过这样一句话?
想到这些,我就不禁有些惆怅。
亲手培养大一个自己的敌人,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一时又想起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等到他接手家业至少也还要在十年。等到十年之后我都已经是个二十二岁的老姑娘了,连自己身处何地何境都尚未可知,又何必这样杞人忧天呢?
不免又为自己这样幼稚的想法好笑。
两个丫鬟见我懒懒的只当是我有什么不快的事,连说话走路都轻了几分。
管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只要他此刻是真心的对待我这个姐姐也就够了!
“今儿累了,咱们也早些歇了吧!”
嘴里说是一方面,到底心里还是意难平。我实在没了和两个丫鬟闲谈做针线的兴趣,更不想去翻看那些繁琐细碎的账册,除了睡觉好像没了更好的消遣。
两个丫鬟忙服侍我梳头净面,漱口更衣睡下。
皑皑大雪,红梅傲立,我和薛郎坐在黄腾椅子上面。他一手抱了我,一手端着一本书给我瞧。我笑着翻过一页念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转身回头调皮的望着他,正好可以看见他挺立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你说咱们如果生了个女儿,就叫‘呦呦’怎么样?”
他眉头一皱,慢慢的摸着我的肚子道:“一定是儿子!看看男孩子的名字吧!”
我不快的转过头去,却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只有生了男孩,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带我回薛家祖宅。
可是我心里却是喜欢女孩儿的。
“叫既明如何?”
他指着我手中的书上一句“夜皎皎兮既明”。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响亮。
还不如瑾瑜好听!
正要开口,突然腹中一阵剧痛。再一睁眼,我竟然趴在地上,面前一片破碎的瓷片,上面还残留着些斑斑点点的药渣子,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那痛宛如锥心,一点一点的渗透进四肢百骸,让人冷汗直流。
蓦然惊醒,天还未全亮,背后一片冰凉的汗。
外间炕上原本守夜的兰泠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被窝,看起来有些空虚寂寥。
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我披了挂在床头架子上的粉色小袄出门。正瞧见绿寇兰泠两人站在屋檐下面说话,见我起身两人面色都有些尴尬。
“是不是奴婢们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了您?"
兰泠柳眉紧蹙,十分忧愁的模样。
两个丫鬟脸色都有些苍白,许是因为我醒的比平日里早了些的缘故?
“现在天儿凉,小姐您还是先回去吧!”
绿寇朝着兰泠使了个眼色,率先扶我进屋。
这两个丫头一定是有什么瞒着我!
坐到炕上,又喝了一杯茶,我叹着气问道:”有什么事快说吧!“
两个丫鬟对面打了个眼色,兰泠开了口:
“夫人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
一听此语,我大吃一惊,盯着兰泠的脸半天都没有说上话来。
母亲那么看重这个孩子,如今马上就要过头三个月了,怎么会突然保不住?‘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声音听在自己耳中都有些颤抖。
“昨......昨天晚上。”
“那为什么不报给我?”
“我们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是老太太说您是个女儿家,这样的是不好插手,所以才没有过来通传的。我们知道也还是今天早上红玉姐姐过来说的。”
最后关头,祖母保了我一次!
“也就是说咱们的人没有过来传信?”
我放在母亲院子里的线人不止一个,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递出来。
也就是说祖母第一时间把母亲院子里的下人都关了起来。
小月子并没有什么,但祖母却选择封锁消息,说明这孩子没得的不同寻常。
“知道为什么伤了孩子吗?”
既然是红玉递的信,多半是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猫腻的。
两个丫鬟俱是摇头。
“既然如此,那就摆饭吧!”我叹了一口气,吩咐两个丫鬟。
“您要过去吗?”绿寇拿着昨天晚上烫出来的那件洋红百蝶穿花褙子有些犹豫。
流了产是最好不要见这些大红大紫的颜色的。
“既然祖母已经发了话,咱们就不过去了!”
我对着镜子往耳朵上带赤金百合花耳坠子。
“是!”绿寇将架子上的中衣,裙子,绦带,香包,禁步一样一样拿了下来等着我梳好头过去穿衣。
由于祖母去了母亲的院子,只剩下陈姨娘一个人吃饭,我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就去了花厅。
母亲院子里的妈妈一个也没来,其余妈妈都有些奇怪,可见这件事家里很多下人还都不知道母亲动了红。
姜还是老的辣!
只要祖母想接手这个家,我是既没有从孝道上拒绝的道理又没有从能力上抵抗的可能。
还剩下几个妈妈站在屋子里,兰泠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我身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是被我打发去瞧母亲那边的情形的。
进来这丫头越来越会装神弄鬼,脸色一板连我都猜不透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几句话打发了那些啰啰嗦嗦邀宠卖功的妈妈们,我忙着问兰泠母亲那边的情况。
兰泠低垂了眼眸,挽袖提腕斟了一杯茶给我。
虽她未言,我已猜得几分。
“依稀看得是个男孩儿。”
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盈的扫过我的心头。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这样就没了。
“可打听清楚了具体的情形?”
兰泠暗暗点头,一截素白的手指指了指内室。
我随她转过屏风去后面的斗室里坐,她开了四面的窗子,怕有人在墙边偷听窗根。
虽然兰泠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务,自然有人愿意巴结她,但能这么快知道内情,也是十分不易的一件事。
“听说是老爷推了夫人一下,夫人不防头,摔倒在地上,所以孩子才没了的。“
我一时黯然。
母亲之所以如此期盼这个孩子,一半是因为后半生需要个依靠,一半也是因为爱父亲的缘故吧?
高龄产子,本就危险,从前还掉过孩子,更是雪上加霜,母亲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怀上这个孩子,其中一片眷恋之心是人尽皆知的。
如何从前的鹣鲽情深一转眼就成了黄粱一梦?
父亲推到母亲的时候,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已经怀着自己的骨肉了呢?如果不知道,父亲归家已经许久,有什么理由让母亲不把这个让两人更亲密一步的消息告诉他呢?如果知道,到底是如何的盛怒之下父亲冒着谋杀自己亲子的危险去推到自己的结发妻子呢?
我想不通,只能抱希望于打探消息的兰泠。
她面上有些尴尬:“这些是夫人灶上的吴婆子告诉我的,您也知道她在厨房当差。”
因为在厨房当差,不能直接接触到主子,更何况里面关着那么多人,都是要吃饭的,所以对厨娘们的管束就松了很多,利于她们传递消息出来。与此相对,她们不能到主子身边服侍,不可能把细节带出来,知晓了一鳞半角已经十分难得。
我点了点头,仍旧带着家义回了我的院子用午饭。留他在我院子里歇了午觉后带他到芳华亭玩耍。
正是秋高气爽,兰泠拽了一个一连四只的燕子风筝教他放风筝,不一会就缠到了树枝上,两个人叽叽喳喳的研究怎么把风筝“救下来”。一个说要搬了云梯来解,一个说要爬上树去取,两个人争执不下,却半天也没有看见有人动手,倒把我们这一路围观的人乐了个够呛。
“去我库里拿个蜈蚣风筝出来再给他们放!”我回头笑着吩咐侍立在我身后的绿寇兰芷等人。
最先应声而去的却是兰香。
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笑容灼灼,良如美玉的少年。
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些什么?
“小姐,那个风筝可是文小姐送您的!”绿寇一向仔细我库里那些物件,两个做工稍微精致点的风筝都珍惜的很。
好东西本来就是要用的,白白的搁在库里霉坏了还拿银子出去买那些次等货色来用,图个什么乐趣。
我对她那种节俭到了极致的生活观念一向不甚认同。
不一会兰香捧着两个大风筝过来,随行的还有一个娇艳的美妇人,分花拂柳,莲步轻移的上前来行礼。
“小姐!”
款款一拜,其间万种风情难以用语言描摹。
“姨娘快请起!”我忙起身上前虚扶了半步,回头吩咐道:“快去叫二少爷过来行礼!”
家义磨蹭了半天才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转身又跟着绿寇跑去放风筝了。
莫姨娘望着自己儿子跑远的身影有些落寞,半晌都侧着头没有说话。
我可以理解她的感受,虽然平日里因为琐事繁杂不能顾及到这个孩子,但当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小人居然跟自己不亲了,也难免有些难过伤感。
我笑着斟了一杯热茶,恭恭敬敬的奉到莫姨娘手上。
我是真的要谢谢她把这样一个胆大心细的好苗子交到我手上。
“姨娘,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莫姨娘自入府以来,虽然与我见面不少,但常常都是点头之交。虽然我是掌家之人,但莫姨娘从来都没开口向我要求过什么,全凭自己的手段也在家里得了一片下人们的交口称赞。
这样的人不可小觑。
“妾有几句体己话想对小姐说!”
莫姨娘的笑容如同刺玫,娇艳欲滴但绵里藏针,扎手。
我这里得了母亲滑胎的消息,我不相信莫姨娘这样聪明伶俐的人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这样的多事之秋她本应紧守门户,作壁上观才是,怎么会这样莽撞的跑到我这里来走动?
“你们先出去服侍吧!”
我吩咐左右服侍的丫鬟们。
待到左右全都退去,莫姨娘面上绽放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不疾不徐很有几分明艳逼人:
“妾身恭喜小姐!”
一时我心中警铃大作,语气又压下去了几分:
“姨娘说笑了!我何喜之有?喜从何来?”
“喜从妾来。”
莫姨娘十指纤纤,握着那玉盏煞是好看。
我突然明白父亲为何会宠爱这个女人十年之久。
因为她无时不刻不在散发着不同的魅力,时而端庄,时而活泼,时而稚气,时而魅惑......
这样的女人,会让人沉沦。
“那件事,是妾做的。”
莫姨娘语气中带着点漫不经心,轻松的好像她今天早上从哪哪折了一枝花簪在鬓边一样轻松惬意,内容却让我四肢冰凉。
她口中的那件事,除了母亲落红外我再想不出别的来!
“姨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好我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十分镇定,没有输了气势。
莫姨娘挑了挑眉,仍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因为她太蠢了!”
很显然这是她的一句敷衍。
这世界上蠢人何其多,要是莫姨娘有这个闲心,只怕她一声都要不得清闲了。
难道是为了家义落水的事?
那莫姨娘又是如何做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