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可怜之人
木子玲2024-08-22 10:549,931

  傅绎一觉醒来,觉得口渴难耐,起身开门欲要寻些茶来喝,走过顾艾的窗前,见她托腮沉思,遂停下来问她:“想什么呢?”

  这一问,顾艾便是回了神来,不敢将胡思乱想之事说给他听,只好掩饰道:“在看院子里的大树。”

  “以前从没见过?”傅绎又问。

  顾艾点点头。

  “喜欢看么?”

  “喜欢。”

  “这几颗树虽然长势不错,可在名城却算不上更好的,哪日等我心情好了,便带你四处逛逛,好让你开开眼。”傅绎歪歪斜斜的靠在墙上,侧着头与顾艾说道。

  两人隔了一道墙,离了一扇窗,分明彼此有一段距离,可顾艾却觉得他们二人从未如此近过。看似随意的话语,却蕴藏着对她的几分关心。好像自从盗匪一事之后,傅绎对她的态度比从前好了许多。

  此时傅绎的出现,让顾艾方才有些失落的心渐渐得以平复。她对着傅绎感激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又道:“主子,才睡醒肯定很渴吧,我去给你泡茶。”

  “不用泡了,就喝你的吧。”傅绎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道:“偶尔喝喝花茶,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的临时起意顾艾有些措手不及,她回头看了一眼案桌上的茉莉花茶,放得时间有些久,茶水都凉了,她商量道:“我重新沏一壶给你……”

  “不必了。”傅绎抬脚往门里迈,似乎忽然对顾艾所喝的茶感了兴趣,径直走到案桌前端起她喝过的茶杯喝了起来,而后皱眉道:“怎么这么甜?”

  顾艾惊得眼眸蓦然瞪大,傅绎竟是用了她喝过的茶杯……

  “你喜欢喝甜茶?”傅绎又问。

  顾艾点了点头:“恩。”

  傅绎道:“长得像女子,怎连喜好也像女子。”

  此番言语,倒是没有嫌弃之意,只是看向顾艾时,神色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顾艾有些不解:“为何这样看着我?“

  傅绎问:“你是喜欢女子,还是喜欢男子?”

  这让顾艾有些哭瞎不得:“我是男子,自然喜欢女子。”

  傅绎:“如此便好,我听你说自小被当做女孩来养,便担心你有龙阳之好。”

  原来说的话他都还记得,顾艾心里暖洋洋的,回他:“主子放心,我没有那些癖好。”

  闻言,傅绎忽而又笑:“即便是有,那也不要紧。既然跟了我,便是想做什么都可以,无需在意旁人眼光。”

  顾艾也跟着笑了:“好。”

  傅绎又倒了一杯茶,这次喝了一小口,慢慢地品了品,又道:”除了甜之外还有些香气,是才摘得花?“

  顾艾回道:“是,方才进了府见花圃里的茉莉开得好,便摘了些。”

  傅绎:“回头多摘些,带到军营里去,这茶我尝着挺好。”

  “我们要去军营?”顾艾问他。

  傅绎道:“当然。”

  顾艾:“打仗的地方很危险,我们……”

  “来名城就是为了去军营,不然多无趣。”不等顾艾把话说完,傅绎就快速打断了她:“在都城里,哪儿能看见两军交战,难道你就不想看么?”

  顾艾不知道傅绎竟然是存着这种想法来的名城,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踟蹰半天道:“主子,打仗这样凶险的事情岂是儿戏之言,若是平安则好,若是出了闪失,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够了,才觉得你顺眼,你现在又给我找不痛快,休要再说,否则就赶你离开。”傅绎的脸色越来越沉,语气也越发不耐。

  纵然顾艾有太多话想说,也知道此刻时机不对,只好住了口。

  屋内安静无声,静地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顾艾一不说话,傅绎也觉得没了趣味,他原是想进来喝杯茶,再与顾艾说话好解解闷,可哪只顾艾却不会说话让他扫了兴致。这屋子他一刻也不想再留,便起身离开了。

  那还未喝完的茶就放在傅绎方才坐的手边上,顾艾盯着茶杯看了良久,继而懊恼不已的坐在了傅绎坐过的地方,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这么笨,明明知道他最不喜欢别人违背他,为什么还要说呢,好不容易跟他亲近了些……”

  思来想去,顾艾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让两人关系变成从前那般,就拿了些银两准备出门,准备买些傅绎喜欢吃的东西回来做。

  出了门,顾艾穿过回廊,看见管家正在教训方才浇花的男子。那男子低垂着头,原本有些佝偻的背此刻更是弯了几分。顾艾瞧着他的身影,忽然觉得他更显苍凉老态了。

  明明他一点都不像顾云天,现在更是差之千里,可她却偏偏又忽然想起顾云天来,情不自禁地就放慢了脚步……

  “你看看这上面有多少灰!”管家将白色帕子扔到那男子的脸上,指着他骂:“我看我就是给你好脸太多!”

  那人拿过帕子,哑声道:“我这就继续擦……”

  “张管家,能帮我一个忙么?”顾艾忽然出声打断了那人的话,面带微笑的看向张管家。

  顾艾是跟着傅绎一起进了府,张管家自然是知道顾艾是谁的人,丝毫不敢有所怠慢,笑容可掬道:“有什么需要帮的就尽管开口,你我之间无须客气。”

  “我想让他带我去街上买些菜回来。”顾艾指着那人轻声道。

  “他长得太过吓人,而且还不会说话,我怕他冲撞了你,莫不如我找个精明的人陪你去?”张管家跟她商量。

  “无妨。”顾艾道:“我这个人平日也甚少说话,找个不会说话的人陪我最好不过,你说呢?”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张管家也只好答应下来,转过身看向那人道:“他是我们这的上客,你若是惹他不痛快,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那人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张管家却不满他这副模样,厉声问道:“听见没有。”

  “听见了。”那人沙哑道。

  曾经战场英勇杀敌,而今却沦为花农杂匠,本就已经够让他难堪,而今当着外人又被呵斥几番,那人虽神色未动,顾艾却生出几分心酸,抬脚往前面走去。

  张管家以为顾艾等不及了,催促那人:“还不跟上去。”

  那人跛着腿往顾艾方向赶去,顾艾刻意走慢了几分,待那人跟上来之后才继续往前走,那人跟在顾艾身后并不逾越半分,顾艾无法只好故意停了下来,谁知那人却在她身后也停了下来,顾艾只好转过了身子,看向他道:“为何不与我一起走?”

  那人低声道:“我身份卑贱,没有资格与你并肩。”

  顾艾却道:“我与你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别人的仆人罢了。”

  那人低着头一言不发,顾艾等了片刻,知道他是不会再开口了,只好继续道:“与我一起走吧,我一人走着也没意思。”

  那人往她身旁走去,等他走到顾艾身边,顾艾才抬脚往前方走去,照顾到他腿脚不便,她刻意走地很慢,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老九。”

  “这不是你的原来的名字吧?”

  “我生来就没有名字,就是这样长大。”

  顾艾脚步猛地停住了,哪有人生下来就没有名字的,她回头看他,却见他一脸平静,她越发有些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他老实道:“我不知道,打我记事起,就只有这个名字。”

  顾艾:“你没有问过你的父母么?”

  他依旧十分平淡:“没有见过他们,我是个孤儿!”

  顾艾却有些惆怅:“你这一生可真是颠沛流离。”

  他并未有任何感触:“可我还活着。“

  顾艾心中一动,是啊,就算如今他很落魄,可他还活着,这便是最大的幸运了。就算过得万般不如意,可生而在世又有谁能够一帆风顺呢?

  没有见过父母实在可惜,可比起她此时的变故,谁又能说得清楚谁比谁幸运?

  先前她觉得他身世坎坷,可现在她又觉得她其实才是坎坷的那一个。

  老九闷声不吭地走在她身旁,顾艾以余光打量着他,见他神色平平,似乎对自己身世毫不在意,暗道这人好生奇怪。面相被毁、被人欺负、不知父母,任何一样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定是晴天霹雳,可到了他这儿却显得风轻云淡,真不知是该说他是无心无肺还是心境豁达……

  有老九引着顾艾去集市,顾艾很快就找到想买得时令蔬菜。当顾艾开始挑选蔬菜时,老九就会站在她身旁将她挑好的蔬菜装到篮子里,但并不是所有的都会装,顾艾将老九丢回摊子里的蔬菜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有些菜看似新鲜,可有些地方摸起来却蔫了。她没有想到老九观察竟会如此细致,当下站在老九的身后,跟他道:“你比我会挑,你来挑。”

  老九也不矫情,站在摊子跟前很快就将剩下的蔬菜挑好。顾艾将钱袋拿出,递给老九,让他付钱。老九从钱袋里拿出几枚铜板,放到摊子上转身欲走。那小贩立刻拉住了顾艾的衣裳,苦着脸道:“这么点钱,我怎么养家糊口啊。小公子,你家仆人挑挑拣拣的,那些菜定是不好再卖给别人了,我上有老下有小……”

  顾艾初来乍到,不知这边行情,转头又看向老九,询问他:“当真是给得少了?”

  老九脸色沉的厉害,倒是不说话,回头瞪了一眼那小贩。

  那小贩当即不敢再吭声,捏着几枚铜板回到了摊子上。

  顾艾担心是老九阴沉的脸吓到了小贩,还想说什么,只听见老九一字一句道:“你想诈你。”

  “是么?”顾艾看了一眼小贩:“我这位朋友可是本地人,还是将军府上的人。”

  那小贩一听是将军府的,开始并不相信,老九从衣袖里拿出精美短刀,扔到小贩面前,小贩一看见短刀,惊地差点没从板凳上摔下来,将短刀恭恭敬敬双手奉上,递给顾艾心虚道:“实在是对不住,是我有眼无珠,不认得您是贵客。这些菜我不要钱了都送给你……”

  顾艾接过短刀,见刀柄上篆刻公孙二字,想来是公孙府上的人才能佩戴的刀具,也难怪这小贩会见到这短刀会做出这种反应。她见那小贩脸色惨白,知他是吓得狠了,就说:“你的菜我们也不会白拿,以后可不许再欺负外地人了,听到没?”

  小贩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顾艾将抬脚往前面走去,老九提着菜篮跟在她身后。她停了下来,老九快了几步走到她身边,她才继续向前走去。她将短刀递给老九,跟他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又不善言辞,这短刀你小心收好,说不定日后遇了难处,可用它……”

  顾艾话还未说完,就见老九将短刀随意往袖口里放了放,似是那短刀对他来说并无任何用处。她忍不住开了口:“你怎这般……”

  后面的话顾艾还没想好怎么说,故而停顿了片刻。正在仔细斟酌要怎样开口,却听见老九沙哑地声音传了过来:“不过是把破刀罢了。”

  顾艾心里叹了一叹,这人就不怕她将这话直接说与公孙将军听么?看来不止是不会说话,大概也是不够聪明,也难怪张管家会对他说话这样难听。

  尽管老九言辞难听,可他做事却十分利索。顾艾只负责买东西,而挑选东西则是老九一手操办。他挑好了就给钱,从不跟小贩说啰嗦一句,若是小贩想要讨价还价,他就沉着脸瞪着对方,别看他是个跛子,可到底是上过战场,气势仍在。那些小贩只能诺诺闭了嘴,不情不愿的收了铜板。

  等蔬菜跟鱼肉都买完之后,顾艾在心里合计了一番,有老九在,她可以省下不少钱。若是以后出门买东西,都能有老九跟着,那每月必是能节省不少。傅绎这人花钱一向大手大脚毫无计划,若是能将这些省下来的钱留作他用,也能补日后一时之需。

  正在心里合计着,忽然路过一家卖布的小店。顾艾想起傅绎来回就那几件衣衫,早就想着要给他置件衣衫,刚巧这店被她碰上了,她转身朝店里走去。

  名城虽然叫城,却因为地处西北偏远之地,又非交通要塞,也就没有其他城市那般繁华。顾艾在店里将所有布匹都看了遍,也没有找到一件像样的料子,最后挑来拣去,只好选了棉布,又说了傅绎的身形,让店里的裁缝去做衣衫。

  挑好了傅绎的,顾艾又看了另一种便宜些的料子,指着老九说:“你量一量他,这是给他买的。”

  老九的脸上终于有一些变化,变得有些不自在,他道:“我有衣裳,不需要。”

  顾艾:“你衣裳都破了,换一件吧。”

  经顾艾一说,老九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发现膝盖处破了两个小洞,脸上红了几分,有些不好意思。

  顾艾一时口快,见老九红着脸,才后知后觉自己不该当着掌柜跟裁缝的面说那些话,这太扫他的颜面了。

  “对不起。”顾艾连忙道歉,想挽回老九的面子。

  老九粗声粗气道:“不碍事。”

  可说完话,却掉头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

  顾艾与他认识不久,拿捏不准他是不是气了,只能去追他。老九虽然先走,可脚步不快,顾艾很快就追上了他。她跟老九道歉:“我不是故意给你难堪……”

  “我没生气。”他道。

  顾艾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那衣衫……”

  “府上自有人给。”他道:“我去问管家要。”

  也不知是不是他说话太多,他的声音比方才更是哑了几分,若不是顾艾仔细去听,大体是听不明白他说了什么。顾艾即便还想说话,却终究是因为他嗓子不好,没有继续说下去。与他一道往回走。

  来时时辰尚早,人也不多。可这会儿临近午时,集市也渐渐热闹了起来。顾艾与老九走在街上,行人看见老九狰狞的面容,皆如碰见蛇蝎一般赶紧避开了。顾艾担心老九自尊心受挫,就指着羊肠小道说:“我们走那边吧,那里人少,不会被挤来挤去。”

  老九声音更哑了:“不好走。”

  顾艾觉得她说话可能有些委婉,老九没有领悟她话外之音,只好直接了一些:“那些人……”

  “无需理会。”他的神色平淡无奇,好似那些人的眼光并不是在针对他。

  这番话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让顾艾觉得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既然他安然自在,她也无需扭捏作态,心无旁骛地向前走去。

  有了老九引路,顾艾这次买的蔬菜鱼肉又好又新鲜,加上顾艾的厨艺日益变得精湛,这一顿傅绎吃得很是满意,因是心情好,傅绎也再不计较先前她的多管闲事,交代她下午再多做些饭菜,他要跟公孙为晚上把酒言欢。

  这是对顾艾厨艺的最大赞赏,让顾艾高兴不已,忙低声询问:“公孙将军平日喜欢吃什么,我去买来做给他吃。”

  傅绎道:“他是个粗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你只管按照平日里做就行。”

  “好。”顾艾道。

  顾艾说话间,王良已大口大口吃了许多肉。顾艾将王良面前的盘子拿到自己跟前,将青菜放到他面前,认真道:“总吃肉也不好,也得多吃些菜。”

  王良一愣,平日里都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何曾有人管过这些,他道:“青菜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吃肉痛快。”

  说罢,伸手就要去拿顾艾面前的盘子,手却被傅绎拦住了,傅绎眼眸微微一抬,鄙夷道:“她说什么就听什么,生活上的事,她说了算。”

  顾艾能得傅绎信任,让王良打眼心里高兴,可管着不让吃肉,多少叫王良有些不适应,他指着自己道:“主子,我身上还有伤呢,得多吃肉才能长得快。”

  傅绎嗤笑一声:“回花舟城能好地更快些,你要不要现在就回去?”

  王良笑哈哈地摇着头:“不了,不了!”

  四人里,只有姜虎没有做声,默默吃着饭菜,可在这个时候,姜虎却看了一眼顾艾。顾艾自是明白他这一眼是何用意,连她都没有想到傅绎会说出这话,她抿了抿唇,低着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菜,心头却愉悦不已。傅绎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已然是将她当做自己人,尽管不久前他已经将她留在身边,可却从未正面表态过,她也并未计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当傅绎忽然在王良与姜虎的面前明确表态后,她感到非常温暖。原来她为他做得事,他面上虽装作不在意,然而心中却一直都是记得的。

  今夜公孙为要一起吃饭,虽说傅绎交代过公孙为对吃并不讲究,而顾艾却考虑到公孙为是将军,又是傅绎的朋友,自然不能一般对待。故而碗筷洗净后,她便去找老九一起上街买菜。将军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顾艾并未发现老九踪影,只好去问张管家借人。得来的消息却是老九被打发着去送书信了。

  老九腿脚不便,也不知骑马是否无恙,顾艾眼前浮现出老九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心里低地一叹,转身往府外走去。

  没有老九引路,顾艾不似先前那样顺利,开始时她拿着相同的铜钱去买早上的菜,小贩就跟她讨价还价。后来顾艾学聪明了,到了菜摊跟前,就如老九那般沉着脸色,也不说话,拿了菜,放下铜板就转身离去。

  小贩若要多言,顾艾则开口直言她是将军府上的人。虽然她手中并没有将军府的短刀,可她却有随意出入将军府的令牌,那令牌比短刀的震慑力更大。小贩自然不敢再多言。

  提着满满一篮子蔬菜跟鱼肉,坐在马车里的顾艾对老九有了些别样的看法。他虽说话气人、不懂变通,可不得不说他有他的聪明之处,有时候用他的法子来办事,能事半功倍……

  晚上公孙为来了,与之陪同的人是老九。老九的脸上多了些新伤,伤口又细又密,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所伤。王良与姜虎二人被傅绎派出去做事,不知何时要回来,而顾艾却做了一大桌子菜,案桌上还摆着几坛子陈年老酒。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酒席,因少了两人而显得有些冷清,更因老九的伤口而添几分沉寂。

  顾艾将最后一道菜盛了上来,在傅绎的身旁坐下。

  傅绎面色依然如先前那般悠闲从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公孙为却不怎么吃,只是不停地喝着酒。傅绎道:“不就出了点小事,至于这么愁眉苦脸么?”

  公孙为狠狠一叹:“老九走得是官道,官道从未出过事……”

  “真是有趣,我一来就出了事,啧啧。”傅绎往公孙为身旁凑了凑,丹凤眼笑地眯成了线,语气轻佻道:“公孙为,也许你摊上我这个大麻烦了。”

  公孙为正在喝着酒,忽而将手里的碗重重往案桌上一放,大声道:“那些风言风语你也信?什么麻烦不麻烦,就在我这里住下,我就不信他们有那个胆子,敢在我公孙为的地盘上撒野。”

  傅绎笑意更浓,扬声问道:“若是真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公孙为一脸严肃:“那就别怪刀剑无眼,伤人性命。”

  “哈哈!”傅绎放声大笑,斜倚着身,扶案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惊吓,才有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太紧张可不好,若不是今日我心情好,这好好一顿饭定是被你搅合的全都没了兴趣。”。

  公孙为脸色铁青,指着老九的脸道:“我公孙为从未受过这样的气!”

  傅绎道轻描淡写道:”行了,让叶草给老九看看,她医术尚且不错,王良受伤的时候,她没少出力。“

  经傅绎这样一说,公孙为才去看顾艾,问她:“王良跟姜虎都出去了,你怎么没出去?”

  “她不会武,去了反而添乱。”不等顾艾开口,傅绎就先解释了。

  公孙为了然,又道:“不会武也好,你身边总得有人打理生活。”

  傅绎笑道:“留他也是出此考虑。”

  公孙为又叹:“你若不是在顾家惹了人,也不会有这一身麻烦。”

  顾艾心头一紧,悄悄以余光看向傅绎,却见他神色未变,依然是那副毫无所谓的模样,顾艾的心微微有些松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吃着饭菜。

  傅绎歪头看向顾艾,忽然问她:“你以前也是顾家的人,他们可曾找过你的麻烦?”

  顾艾摇头:“自从跟着你以后我就离开了顾家,再也没有碰上别的人,”

  傅绎又看向公孙为:”你看,她就没有事,这说明你多虑了。“

  公孙为道:“叶草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哪儿能跟你这颗大树比。”

  傅绎:“你太草木皆兵。”

  公孙为:“小心驶得万年船……”

  傅绎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声音也沉了几分:“公孙为,若再说下去可就无趣了?”

  公孙为张口欲要再说,傅绎猛地拍了一下案桌:“一定要坏我兴致?”

  巨大的声响吓了顾艾一跳,筷子掉在了地上,发出的声音引来傅绎的侧目。顾艾很是窘迫,急忙将筷子从地上捡了起来。小声赔礼道:“对不起,我下回绝不再犯。”

  那般地小心翼翼,让傅绎的躁意消下去不少,他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不必担惊受怕,你继续吃你的。我与公孙将军都是急躁性子的人,常常一言不合就起争执,你慢慢习惯了就好。”

  傅绎这人向来我行我素,从不考虑旁人感受,就连公孙为这样的好友平日也没少吃挨骂,而此时……公孙为瞪大了眼,看向傅绎道:“原来你会安慰人啊!”

  傅绎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公孙为道:“自然有关系,在你这我吃了多少哑巴亏,怎不见你安慰我?”

  傅绎:“你在我这吃了亏,还能从别人身上补回去。既然能补回去,我为何又要安慰?”

  公孙为有些生好友的气了:“这是什么歪道理?”

  傅绎:“自然是我的道理。”

  公孙为跟他讲不通,又看向顾艾道:“你是不是很有能耐!”

  顾艾没想到公孙为会把她牵扯进来,这个问题她还不太好回答,若说有能耐,会有自吹自擂之嫌,可若说没有能耐,她又怕会被公孙为看不起,斟酌再三才敢开口道:“有点能耐。”

  “哈哈!”傅绎忽而放声大笑,脸上阴霾一扫而光。他左手撑着头,右手端起酒杯,慢悠悠喝了一口,又笑着跟公孙为说了起来:“看你长得一脸凶相,要是把叶草吓坏了我可要你赔!”

  他一笑,公孙为摸着头也跟着笑了,见顾艾一脸谨慎,不由觉得她有些可爱。边关待久了,见的男子大都嗓音洪亮、性格粗犷,所以他身上也带着几分西北边塞的豪迈与大咧。不曾想声音稍大些,却让眼前的小兄弟变得如此紧张。

  公孙为端起手边的酒碗,看向顾艾道:“这碗我干了!给你赔个罪。”

  说罢,公孙为仰起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方才公孙为所言顾艾根本没有在意,可公孙为却当了回事,还当着傅绎与老九的面跟她道歉,顾艾即便不会喝酒,此时也端起酒杯与之对饮,许是染了几分公孙为的豪迈性子,她的语气也平时豪爽了许多:“公孙将军,我之前被娘亲当做女儿养,有时候会有些女孩子气,可跟着主子之后,我一直都有努力地去改。还请公孙将军莫要笑话。”

  一杯酒下肚,顾艾只觉肚中火烧火燎。那股子热劲儿一直蔓延到她的面颊,不一会儿,一张小脸犹如天边晚霞般红了个透。她这才惊觉方才喝下的酒后劲很大,怕酒上头会说些不该说的话,赶紧拿起手边茶杯灌了些茶。

  傅绎看着手忙脚乱的顾艾,笑着打趣:“不能喝你还逞强,这下倒好,看着更像女子了。”

  顾艾急了:“我才不是女子。”

  傅绎逗她:“你如何证明自己是男子?”

  顾艾倒是认真了:“我……我会射箭!”

  “哦?”傅绎来了兴趣:“之前并未听过你会射箭。”

  顾艾有些醉了,笑着说:“以前跟着家人,学了一点。”

  傅绎:“你家人还会射箭?”

  顾艾狠狠点了点头:“会的,而且还很厉害呢。”

  傅绎好奇:“能有多好?”

  顾艾:“天下只有他的箭术最好。”

  呵!这语气可真轻狂。天下箭术最好的人是顾云天,若不是看在她喝醉的份上,他倒是很想跟她说一说,免得到时候她胡言乱语出去给他丢人。不过……傅绎看着她喝醉之后的眼神迷离,不知不觉笑容多了几分,又问:“既然箭术这么好,那你箭术想必很好了?”

  顾艾摇摇头:“我只是学到了他的皮毛。他说,我只要活得开开心心就好,箭术根本用不到。”

  开开心心?傅绎低头看她,想到她现在孤家寡人,不由问道:“你现在开心么?”

  “现在?”顾艾只觉得头晕乎乎的,眼前的人也越发看不清楚,头晕脑胀间只听得到有人在问,却不知问者是谁。恍惚之间她以为是在梦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不开心啊,一点都不开心。我想家里人,可是他们离我那么远,我根本见不到……以前我过得那么开心,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现在呢,现在……”

  她将双手举高,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抓来抓去却什么都抓不到。她只好踮起脚尖,往更高的方向抓去,继而傻傻地笑了起来,又道:“看啊,就像这样,我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傅绎的脸色微微地变了变,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露出这样一面,无论他对她多么冷言冷语,可她总是顽强倔强,一次次的让他感到意外。虽然她也有哭过、也有难过,可从来不会感到无助。

  她站在摇曳的烛火下,烛光将她神色照得十分清楚。她明明还在笑,可笑容里却让人心生悲凉。

  傅绎没来由的有些烦躁,跟公孙为道:“知道她不会喝酒,却觉得她喝醉之后更有趣,这才没有阻止他逞能。没想到喝醉之后会丑态百出,真是出尽洋相。也罢,这酒今天不喝也罢,改日再喝。”

  公孙为道:“真是想不到,这叶草也是个可怜人。”

  傅绎不阴不阳道:”天下又有谁不可怜?“

  公孙为还想说话,傅绎脸色就沉了下来:“我累了,出去。”

  “明明是你叫我来喝酒,现在却开口撵人,这是什么道理。”公孙为不干了,坐在案桌前不起身。

  傅绎也不跟他啰嗦,走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往外拖。

  公孙为喝了些酒,脾气比平时大了几分,他反手抓住傅绎的胳膊:“他做得饭好吃,我吃完再走。”

  傅绎冷笑:“公孙为,你再不走,别怪我动手了!”

  这下公孙为酒醒了大半,他目不转睛盯着傅绎看了半晌,确定傅绎没有在开玩笑,气呼呼地松开了他,转身往门外走:“说翻脸就翻脸,惯得你。”

  人走到门口,却见老九纹丝未动,依旧端端正正坐着,公孙为大声道:“还不走,没有眼色的东西!”

  老九站起身,目光还停留在顾艾身上。

  公孙为自然也看到了,就问:“为何看他?“

  老九道:“没什么。”

  公孙为:“没什么就快点走,别让有些人再赶出来。”

  说罢,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傅绎,故意问道:“你说对不对?”

  傅绎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与老九,而是坐下继续喝酒。

  公孙为也哼了一声,与老九一道出了门去。

  屋内只剩下傅绎与顾艾两人,傅绎起身将门从外面关上,将叶草拉到身边坐下,看着她道:“给我哭。”

  顾艾迷茫极了,疑惑道:“为什么哭?”

  傅绎直言道:“既然那么难过,就给我哭出来,你现在笑得样子很难看,我一眼都不想看。”

  难看么?顾艾揉了揉脸,又笑了起来:“那这样呢?”

  傅绎的脸沉得吓人:“更难看。”

  顾艾眨了眨眼,有些为难了:“可是我不能哭啊。”

  傅绎:“敢忤逆我?”

  顾艾神色认真,慢吞吞地道:“我答应过主子,不能随便哭。”

  答应过他……

  傅绎的脸色渐渐缓和不少,明明他就在她眼前,可她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似的,他知道她定是醉得不轻,都道是酒后吐真言,他忽然想知道在她心里面,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便问她:“你主子为人如何?”

  顾艾不假思索道:“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倘若不是她喝醉了,他定是以为她在说是假话,他又问:“为何这么说?”  

  “嘿嘿!”她傻傻地笑了起来:“因为……因为……”

  她头一歪,靠在傅绎的肩上沉沉地睡了。

  傅绎没有听到想听的,眉头紧蹙,伸手拍了拍她的脸:“给我醒醒!”

  顾艾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已经睡得深沉。在梦里,她梦见了顾家还未垮台的时候,那些幸福时光让她忍不住扬了唇角。

  傅绎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他的脸色很沉,本想起身离开,可一低头见顾艾睡得香甜,嘴角带着一丝甜甜地笑,他忽然想起方才她无助的模样,看着早已熟睡的她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日后再敢喝酒,非得打断你的腿。”

  想想,又觉得此话不妥,又改口道:“日后要喝,只能在我面前喝!“

  顾艾舔了舔唇,根本不知傅绎究竟说了些什么。

  傅绎也觉得跟一个醉鬼说话很是无趣,便将顾艾留在屋里,一人出了门去。

继续阅读:第十七章:十分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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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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