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施以援手
木子玲2024-08-22 10:5410,558

  戌时,顾艾从傅绎屋子里出来,下了一下午的棋她只觉腰酸背痛,正揉捏着肩膀,看见屋子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映月朝她笑盈盈地走过来,轻声道:“叶公子,我已经将饭菜备好,不知主子与你何时用饭。”

  原本这差事是顾艾的,只是她争不过映月,只得交由映月来做。她道:“他若是饿了,自会命我盛上饭菜。”

  映月站在她身旁,见她正活动筋骨,善解人意地替她捶打着腰肢,还道:“叶公子为主子整日操劳,辛苦了。”

  与王良与姜虎比起来,顾艾所做的不过只是九牛一毛。她道:“我哪里辛苦,只不过是陪主子下了几个时辰的棋罢了。是我身体不好,才会这般不中用。”

  “在我眼里,叶公子可是很厉害的人。”映月一脸骄傲:“虽不知主子是何身份,可是能入公孙将军府上的人,必是了不得的。而主子又对你这样,你一定很厉害!”

  这般解释让顾艾啼笑皆非,她跟映月又道:“主子待我好,是因为……”

  后面的话还未说话她就停住了,她看见老九提着木桶往院里走进。才一日不见他的背就弯了不少,脚步也变比曾经更为迟缓。他走到井边,欲打水浇花。提出来半桶水,却晃晃荡荡洒出来不少,到了花圃边时木桶的水已去了大半。走到井边几个来回之后,顾艾再无法看下去,上前帮他提水,可他并不领情,凶神恶煞将她一把推开。尽管他已是半残之人,可到底是个男子,顾艾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手掌蹭破了皮,有血流了出来。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我家公子好心帮你,你不领情便也罢了,还将我家公子推倒在地。”映月走到顾艾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见她掌心破了,拿出帕子为她小心包好,气着看向老九道:“你赶快给我家公子道歉,不然我不饶你。”

  老九阴森森地看向映月:“多管闲事。”

  映月实在气不过,冲上前抓住老九的衣衫:“连我家公子这么善良的人你都要欺负,可见你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家公子不与你计较,但我看不过去,偏要打你你若敢还手,我就去公孙将军那里告状。你是仆,却敢对我家公子不敬……”

  “映月,快放开他。”顾艾见映月要动手打人,不由急了:“我们是客,不要给主子惹麻烦。”

  映月哪里听得进去顾艾的劝说,扬起手就要去打老九的脸,手才扬起来,就被老九隔空握住。老九粗声道:“滚!”

  说罢话,一把推开了映月。映月被推得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幸好顾艾及时扶住了她。映月美眸怒睁,看向老九道:“给我等着。”

  说罢,她红着眼眶往傅绎的屋中跑去,顾艾正要去追,不料看见老九的胳膊上有大片的淤青,那淤青在她看来触目惊心,她疾步走到老九跟前,迅速抓住他的手腕问道:“怎么回事?”

  老九想要甩开顾艾的手,她却抓的更紧,老九眉头紧蹙,抬起另外一只手就要打她,她灵敏的闪开,老九眼底有几分惊讶之色,未曾料到她竟是有些身手,顾艾趁着他发愣之际,又压住他另外一只手,抬脚踹在他的膝盖处,他吃痛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顾艾牢牢制住了他,又细细观察他胳膊上的淤青。那淤青一直朝上蔓延,她腾出一只手掀开他的衣袖,见整个胳膊上都是淤青,刹那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道:“中了这么深的毒,就没人给你瞧瞧么?”

  老九阴沉道:“不关你事。”

  顾艾一噎,咬牙切齿道:“对,是不关我事,可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幅趾高气扬的样子。”

  老九怒道:“放开我。”

  “放开?”顾艾道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一拳打在了他的心口上,在他耳边问道:“疼么?”

  他不说话,只是凶狠地看着顾艾。这让顾艾更恼火,往他心口又打了几拳,怒道:“不就是毁个容、身子不利索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你还能活着。我曾是掌上明珠,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可转眼间家破人亡、一无所有。而我现在依旧苟延残喘的在活。你瞧瞧我,再看看你,真是窝囊!”

  老九依旧不说话,任由她打着。那双眼睛渐渐地不再凶狠,多了几丝悲悯。

  顾艾说着话,不由红了眼眶。她只觉怎么打他都不解气,打的他吐了血,也依旧不撒手,还道:“你不是高高在上么,有本事就活下去继续在我面前高高在上啊!”

  傅绎站在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神色未改,不上前阻止,也不帮忙。

  映月站在他身边,生怕他会责备她撒谎,小声解释道:“主子,方才那个人真的在欺负我们,肯定是叶公子太生气了,才会动手打他!”

  “嗯。”傅绎轻声道:“我知道。”

  映月见傅绎这般相信顾艾,心里很是高兴,又道:“主子……”

  “无需多言,我自有定夺。”傅绎沉声道。

  映月当下不敢再说,只跟在傅绎身旁,双眸看向顾艾。

  顾艾满心都是老九的窝囊模样,拳头落得越发的狠,直到看到老九口中的鲜血才停了下来。老九已被她打得奄奄一息,再无还手力气。顾艾见他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她俯下身子去听,听到他虚弱地道:“服了药……服了药。”

  听清老九说了些什么,顾艾顿时尴尬不已,她将老九打得半死,却没想到人家并未一心求死。她在老九身边蹲了下来,想拿东西给他擦嘴角的血,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摸到,正要用衣袖擦去擦,身后却有人递来一块白色帕子。

  “用这个吧。”傅绎开口道。

  顾艾窘迫难堪,不知傅绎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更不知他看了多少她打老九的样子。她接过帕子擦去老九的血迹,却不敢跟傅绎说话。

  傅绎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

  顾艾将老九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双指放在他的脉搏处探了探,疑惑道:“即是服了药,怎不见有所好转,你脉象虚弱,乃是中毒所致。”

  老九气若游丝道:“我不知道。”

  顾艾回头看向傅绎:“主子,我想救他。”

  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恳求,傅绎本不是多事之人,更何况眼前老九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仆人,可那双眼睛太像画像中的女子,他终是点了点头:“好。”

  得了傅绎允许,她这才将老九从地上慢慢扶了起来,扶到自己的屋子里,映月也随之回到了屋子里。

  不过片刻之间,院子里只有傅绎一人,他于老树下浮现起顾艾怒打老九时的模样,带着几分不自知地宠溺:“这下该是解了恨吧,你生世凄凉,看见与你相似之人就想施以援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要领你的情意,还好遇见的是老九,他总要顾忌着我……说你傻,你还真是傻。”

  屋子内,老九躺在床榻上,顾艾坐在旁边眉头深锁。

  映月拿了洗净的帕子,欲要将老九脸上灰尘擦洗干净。可帕子还没放到老九的脸上,只见老九恶狠狠道:“拿走。”

  “你以为我想照顾你么,要不是叶公子……”

  “也罢,由着他吧。”不待映月把话说完,顾艾就开了口。她跟映月道:“你将饭菜盛上来吧,主子也该饿了。”

  “好。”映月瞪了一眼,将帕子放在铜盆中,转身往门外走去,未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老九,警告道:“现在呢,你是打不过我家公子了,可若是敢对公子恶语相向,我依然会告诉主子。我可告诉你,主子对叶公子可是宠爱的很,你可不要自找苦吃。”

  “哎……”顾艾打错了人,内心有愧,对映月挥了挥手,催促道:“你快去吧。”  

  映月这才出了门去,待屋内只剩下顾艾与老九二人时,顾艾只觉浑身不自在,她低着头小声道歉:“对不起。”

  老九紧闭着双眼,好似根本没有听见顾艾的话。

  顾艾不管老九是何态度,只继续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自自暴自弃,人总得好好活着,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她又仔细探了叹老九的脉,神色有些疑惑,这脉象时好时坏,她第一次探他的脉搏时他犹如将死之人,可这会儿再探却又正常的很,再看向老九面庞时她更是疑惑:“老九,难道你自己都不觉得奇怪么,为何淤青只在你身上有,脸上一点事都没有。”

  老九面色很沉:“我不知道。”

  顾艾站起身来逼近他,手伸向了他。老九使出浑身力气抓住她的手,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艾生怕他再误会她,轻声解释道:“想看看你身上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淤青。”

  老九松开了她:“我自己来。”

  见他满眼戒备,顾艾自觉地往后站了站,紧紧盯着老九解开衣衫。衣衫之下是大片的淤青。那淤青在脖颈处停了下来。顾艾在心中推测,若是淤青上了脸,怕是老九也活不成了。可她跟着顾逸只是学了些皮毛,若是一般病症她还能上手,可若是疑难杂症她则束手无策。老九能做到心如止水,可她断然不能。思来想去,她只觉老九再耽误不得,拔腿出了门去。

  躺在床榻上的老九双目空洞无神,喃喃开口道:“我这贱命早就该了了,如今连老天都要我死,你还救个什么。”

  那声音沙哑如老叟,面色更显沧桑。他缓缓抬起了手,紧紧捂住了口,低声哽咽。平日冷漠孤傲的模样全然不见,唯有一行泪落了下来,泪水沾湿了枕,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极力掩饰万般悲苦……

  通往公孙为的住处要经过长长的回廊,长廊边上种有许多爬山虎,爬山虎顺着廊柱往上爬,长势旺盛极了。因是下过一场秋雨,爬山虎不再如以前那般葱葱郁郁,有些叶子开始泛黄。顾艾行至回廊时,衣袖不慎碰到了几片叶子,它们竟是摇摇晃晃掉落下来。顾艾停住了脚步,慢慢低头去看向它们,感慨道:“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

  回廊尽头,公孙为正与副将低声谈话,忽然听见有人吟诗,高声问道:“何人在此!”

  顾艾不知公孙为在此,于是回道:“将军,我是叶草。”

  原本一脸严肃的公孙为在听见来人是叶草后,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朝叶草方向大步走去,哈哈大笑道:”叶小弟,你怎会到这边来。”

  这一声叶小弟让顾艾有些诧异,她与公孙为相处时日不多,平时见了面也从不多言,此时忽然这般亲切地叫她,倒是有些不能适应了。在她发呆的时候,公孙为就已经走到她身边,他大大咧咧道:“有事找我?”

  顾艾见他身边还跟着副将,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公孙为大度道:“不碍事,所有事情都已经部署好。”

  “那就好。”顾艾微微笑道:“我确实有事找你,还望公孙将军能帮上一二。”

  公孙为以为她是为傅绎之事而来,拍着胸脯保证道:“叶小弟放心,只要你家主子在我这住下,谁也不敢对他怎样。”

  顾艾解释道:“有将军在,主子安危我并不担心。我如今担心的是老九。”

  公孙为好奇问道:“老九怎么了?” 

  顾艾:“他中毒了。”

  公孙为摸了摸头:“这事我知道,我给他找了大夫看了。”

  顾艾:“可是他并未有所好转。”

  公孙为:“大夫说这毒不好解,得慢慢解。”

  顾艾:“今日我替老九把过脉,如果所料不错,他应该活不过一个月了。”

  公孙为大惊:“这怎么可能,他每日能吃能睡,与平常无异。”

  对于公孙为如此在乎老九的生死,顾艾有几分高兴,连忙道:“将军有所不知,那毒着实奇怪的很,能扰乱脉象。大夫前来把脉确诊,或许恰好是脉象平稳之时,故而很难发现其中蹊跷所在。加上老九又是个孤僻性子,就算知道死期已到也不会向人提起,所以这才一拖再拖。”

  公孙为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竟然会是这样。”

  顾艾慎重道:“事不宜迟,我要知道每日老九所服用的药材,以对症下药挽救他的性命。”

  公孙为立刻答应道:“这好办,你随我来,药方就在我那。”

  “如此正好,烦请将军带路。”顾艾开口道。

  公孙为转身往住处走去,顾艾紧跟其后。公孙为跟身边的副将命令道:“殷睿,传令下去,再派三千精兵驻守名城。无论是官道还是民道,都需加派人手。这三千精兵中,若是有哪个士兵不穿常服叫人认出来,一律拉出去斩首以示威严,记下了么?”

  殷睿拱手道:“记下了。”

  公孙为:“退下吧。”

  殷睿退了下去。

  顾艾走到公孙为身边,开口问道:“如此戒备,是名城有隐患么?”

  公孙为点头道:“不错,老九受伤以后,我加派人手夜晚巡视,以保护安全百姓安全。太子马上就要来了,必须再加人手以确保太子安全。名城一下子涌现这么多士兵,怕是民心难稳啊!”

  顾艾:“所以你才命士兵换上常服,一来能保太子安全,二来能稳定民心。将军,你心里有百姓,是大兴福气。”

  公孙为却道:“将军带兵打仗,百姓供给粮草才能无后顾之忧。应该说有名城这样的百姓,才是大兴的福气。”

  这番话却让顾艾停住了脚步,她看向公孙为,眸子里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时顾云天也曾说过,他带兵打仗时,当地百姓从不吝啬自己粮草,即便是粮已经足够,可是百姓还是会往他们这里运送。战争残酷,刀光剑影随时都有人在送命,可百姓们却不怕,他们自告奋勇要参军……顾云天还说,他无数次动了罢官归隐的念头,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些百姓,他就无法熟视无睹。

  “叶小弟,你怎么不走了?”公孙为朝前走了很远,忽然发现顾艾并未跟上来,就转头去问她。

  顾艾回过神来,万千心绪都藏于心中,不动声色一笑:“想了些往事,不由自主就停下来了。”

  公孙为道:“是何往事,能让你这般忘神?”

  顾艾轻轻一叹,有些许落寞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这一叹,让公孙为忽然想起那晚她喝醉后的模样。他从未见过无助到几近绝望、还拼命去笑着面对的人,那时有傅绎在,他不好说什么,当下只有他们二人,他便直言不讳道:“叶小弟,今后若是有了难处,你大可以来找我。”

  顾艾眨了眨眼,不明白公孙为何出此言。

  公孙为又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帮你。”

  这般直率惹得顾艾笑了起来:“多谢将军,我记下了。如是真有连主子都无法解决的难处,我就来求你。”

  “这……”公孙为犯了难:“你家主子这么厉害的人都不能帮到你,那我也没辙啊。”

  顾艾背着手大踏步往前走去,高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莫不是将军要做那不守承诺之人。”

  公孙为大声道:“我向来说话算话……”

  顾艾回过头对他又眨了眨眼,俏皮道:“公孙将军,难道你看不出我何时在说真话,何时再说假话么?”

  身在军营,若是有人敢与他说半个假字,他定是严惩不贷。故而他从来只听到真话,从未听过假话。他先是有些不习惯,可是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快步走上前,拍着顾艾的肩膀道:“有趣,你真是有趣。”

  顾艾又是一笑,与公孙为一道往公孙为住处走去。索性公孙为的住处并不远,顾艾很快便拿到了药方。她看过药方所列药材后当下跟公孙为道:“公孙将军,实不相瞒,若我为大夫,必然会写下跟这如出一辙的药方。如今老九的病症我没有一点把握,需要借纸笔一用,快马加鞭送到我朋友那里,请他帮我仔细定夺。”

  公孙为道:“纸笔在幽斋,我让人即刻去取。”

  顾艾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公孙为很快走出门去,与管家低声交代了几句,管家一路小跑出了院子。他转身回来,沏了壶茶,为顾艾倒了一杯,开口道:“我们这些粗人平日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顾艾端起茶杯大口喝了起来,看得公孙为直瞪眼,他分明记得上次见顾艾喝茶时,她如傅绎一般细细品茶,没想到这次她竟然喝茶如喝酒一般粗狂。

  顾艾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笑着说:“所谓入乡随俗,即是到了将军府上自然也要跟将军一般,免得被将军看了笑话去。”

  公孙为只觉眼前之人说话爽快,做事更是爽快,他举起茶杯道:“好一句入乡随俗,我喜欢你这不拘小节的性子,你不会喝酒,我便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只恨相识太晚,竟没能把你招揽到我身边。”

  顾艾拿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亦举起杯与之对饮:“公孙将军不必介怀,相遇总比不遇好,今后天南地北,只要将军有心与我做朋友,那我忙时定会书信来往、闲时登门拜访,你看这样可好?”

  “哈哈!好,那我们可就说定了。”公孙为爽朗笑道。

  咚咚咚!

  门外敲门声响起,公孙为站了起来,跟顾艾道:“定是管家将纸笔取了过来,我去去就来。”

  公孙为走到门口,接过纸笔,正欲转身,管家忽然在他耳边悄声道:“三殿下带着随从浩浩荡荡进入名城,正往将军府这边赶来。”

  明明傅津在都城为皇上分忧处理朝政,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名城。公孙为觉得可疑:“会不会看错了?”

  管家十分笃定:“城门守卫早将三位殿下的面貌牢牢记住,绝不会有错。”

  公孙为转身看向顾艾:“叶小弟,三殿下快要来了,我得出门前去迎接。以防有变,这信……你还是交给你家主子,在这个时候,他比我这边要安全。”

  “为何三殿下一来,你就这般紧张?”顾艾只觉周遭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许多。

  公孙为道:“个中缘由我来不及与你详细道明,你将信速速写完,告知你家主子,让他也有所准备。”

  说完话,公孙为就急急出了门去。顾艾察觉出事态严重,迅速提笔写信,在信中她跟岑唯说明老九症状、道出脉象奇怪之处,信中特意叮嘱岑唯,所救之人是她朋友,请他尽快想出所救之法。将信写完后,她又把药方与信一起叠好,拿着信出了门。

  她一路往傅绎住处方向跑,跑到院子里时,看见傅绎正坐在石桌前一个人下棋。她气喘吁吁道:“主子,别下了,三殿下要来了。”

  傅绎皱眉道:“他来就来,你急什么。”

  抬眼,见她额头上满是汗,脸色更是不悦,沉声道:“这么大的人就不能沉稳些,坐下。”

  顾艾听话地坐在他对面,见他不慌不忙,复又开口道:“三殿下……”

  “再敢多言,就罚你面壁思过半月。”傅绎淡淡开了口。

  顾艾张了张口,还想说话。傅绎眼眸微微一眯,她再不敢多言,将信从衣袖中拿出,双手呈给他。

  傅绎接过信,看了半晌,花了好些功夫才知道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他开口道:“这信是你写的?”

  顾艾点点头。

  傅绎扶额一叹:“你爹娘没教你写字么?”

  顾艾撒谎:“教过,可我怎么也写不好。”

  傅绎将信在石桌上摊开,指着上面的潦草字迹道:“你确定你的朋友能够看懂?”

  顾艾也不想写得这般难认,可她又担心书信落入敌人手中,敌人若是能从字迹辨别她是顾艾……她故作郁闷道:“若是仔细认,总能认得的。”

  傅绎轻笑一声:“日后你又有任务在身了。”

  顾艾道:“我定全力以赴。”

  “很好,往后每日学写三个时辰的字。”傅绎又敲了敲石桌:“现在陪我下棋。”

  顾艾不想学写字消磨时光,更不想现在陪傅绎下棋,她斗胆道:“能否将信先送出去。”

  傅绎:“这局下完我就命人去送。”

  顾艾焦急万分:“老九性命堪忧。”

  傅绎淡然问道:“这与我有何干系?”

  “这……”顾艾彻底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盯着棋局看了片刻,开口问他:“陪你下完这一局,就可以让人送信么?”

  傅绎扬声道:“只要你不敷衍了事。”

  顾艾道:“我就陪你下完这一局。”

  她审时度势,此时敌我双方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若按以往那样的下法,怕是再用一个时辰也难知晓输赢。一想到老九性命岌岌可危,她只能速战速决。

  傅绎见她眉头深锁,知她是思索这一局要怎样才能结束,他唇角一弯眉梢笑意多了几分。她根本不会知道,她认真起来时候的模样究竟让他有多舒服。他敲了敲石桌:“想好没有?”

  顾艾执起一枚棋,落了下去。

  傅绎从未见见过这样的布局,一时觉得新鲜,亦是落子。

  几个回合下来,傅绎还未探出顾艾意图,却听见顾艾轻声道:“主子,你输了。”

  随着话落,白棋吃掉了他的黑棋。不过顷刻间输赢已分。傅绎阖眸回想方才顾艾走的每一步棋,步步皆是出人意料,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棋艺,更未见过能在片刻之间就能让他输掉的人。虽然此刻是输了,可他非但不恼还很高兴,他问:“以前下棋你都故意让着我么?”

  顾艾摇摇头:“曾跟爹下棋时用过这样的法子,爹教训我这非君子所为,要我光明磊落些。故而陪主子下棋,我从不敢用小人行径,只是今天我急着要赢,这才用了歪门邪道……”

  “这怎是歪门邪道,下棋本就不拘一格,条条框框反而约束人。叶草,你又让我刮目相看了。”傅绎站了起来,将顾艾的信叠好,从脖颈处拿出一枚骨哨,放至唇边轻轻一吹,发出清脆悦耳之声,那声音似清泉流水、又似山间鸟鸣。令顾艾稀奇不已,更稀奇的是不多会儿就从天空飞下一只浑身洁白的信鸽,那信鸽扑棱着翅膀在傅绎的肩上停落下来。只见傅绎将信鸽拿在手心里,将信绑在信鸽的腿上。那信鸽似有灵性一般朝傅绎咕咕叫了两声,傅绎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道:“去吧。”

  信鸽展翅高飞,在天空盘旋了会儿,往东南方向飞去。

  顾艾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方才所看到的。那傅绎神色温柔,跟她所认识的傅绎大相径庭……

  “看着我做什么?”傅绎问她。

  怕他不高兴,她赶紧低头道:“觉得主子方才很温柔,一时好奇才会多看几眼,还请主子不要怪罪。”

  “温柔不好么?”傅绎反问。

  顾艾点点头:“好。”

  傅绎又问:“那你喜欢么?”

  顾艾不假思索道:“喜欢。”

  傅绎走到她身边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满眼带笑道:“既然喜欢,何不多看两眼,偷偷摸摸算什么男人?”

  顾艾呆住了,傅绎是碰到什么好事了么,他输了棋没有不高兴,她偷看他也没有不高兴……

  傅绎揉了揉她的头:“走了。”

  “去哪儿?”她迷茫地问。

  傅绎:“跟上来不就知道了?”

  顾艾只好跟了上去,傅绎带她出了将军府,往集市上走。顾艾不知傅绎为何会出门,担忧他的安危,在他身旁笑声道:“如今名城有些乱,主子有什么事情,不妨交给我来办。”

  傅绎道:“有三千精兵暗守,又有三弟大批人马,再乱又能如何?”

  原来他都知道啊!顾艾有些头疼,只好又道:“我见公孙将军对三殿下似乎有几分顾忌,公孙将军又是你挚友,有你在府上,公孙将军会自在许多……”

  傅绎笑意渐渐少了些许,问她:“你对公孙为倒是很关心。”

  “他为人坦率,又是你朋友……”

  傅绎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对他不仅关心,还非常信任。”

  顾艾察觉他的不悦,再开口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虽然信他,可我更信你。”

  傅绎冷笑:“说得好听,那你为何不直接把信交给我,还去找公孙为作甚?”

  难道是因为这个而不悦?顾艾揣摩了一番傅绎的心思,才敢开口道:“一来公孙将军那里有老九的药方,我取药方写信只是顺便之举。二来不知主子这边会比公孙将军那边更稳妥,三来不想因这些小事麻烦了主子,惹主子不快。”

  原本傅绎脸色有所好转,可听到顾艾说得最后一句,他脸色阴沉地厉害:“即是让你救人,我又为何不快?”

  “这……”顾艾完全不知要继续说下去,一时愣在那里。

  傅绎冷哼一声,疾步朝前走去。他身形高大,步子又快,未过多久就走出去很远。顾艾小跑着跟上他,在他身后频频道歉。傅绎更是心烦不已,凶她:“闭嘴。”

  她当下不敢再吭声,只老老实实跟在他身旁。

  两人向前走了一个路口,他微微侧目看向她,见她正喘着气,语气更是不好:“跟不上就说,你怎么这么蠢?”

  她小声道:“怕你生气。”

  那般谨慎细微,让傅绎再也生不起气来。只是他一想到顾艾才与公孙为认识两天就对其如此信任,再看那弱不禁风的老九也能令她上心,他就觉得浑身都不舒坦。就算脚步虽然慢了下来,可脸色依旧阴阴沉沉。

  一路上顾艾察言观色,一字不吭,唯恐稍有不慎再惹傅绎生气。两人谁都不说话,直至傅绎领着顾艾在一家卖簪子的小店跟前停下来时,顾艾才敢开口问他:“主子是来买簪子么?”

  傅绎却不理她,抬脚往里面走去。

  顾艾吃了闭门羹,轻轻叹了口气,这傅绎喜怒无常,喜时怎样都好,怒时她束手无策。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不气了……

  进了小店,顾艾看见琳琅满目的簪子就有些眼花,她站在傅绎身后,只等傅绎选好之后就付了银子离开。

  “过来看看哪个好看。”傅绎问道。

  顾艾不知傅绎喜好,怕选错了会让傅绎更不高兴,只好道:“我……我不会选。”

  傅绎脸色更沉,看了一眼顾艾,她立刻就低下了头。傅绎没有再强迫她,将小店里每个簪子都看了看,最后指着一根碧玉簪道:“就它吧。”

  这碧玉簪乃是小店中最贵的,店家笑得眼眯成了缝:“这位爷,您好眼力。出了这个店,再想找到这样好的可就难了。”

  傅绎将碧玉簪拿在手里端详片刻,虽与皇城的东西无法相提并论,可名城放眼望去像样的东西也没个几样,这碧玉簪算得上勉强入眼。他走到顾艾身边,将她发间木簪摘去,又将碧玉簪为她戴上,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看着顺眼多了。”

  这是给她买的?顾艾说不清道不明是何心情,她看向傅绎道:“谢谢。”

  “无需谢我,只是不想让三弟觉得我亏待你,连个像样的发簪都没有。”虽是嘴上这么说,可傅绎的心思却骗不过自身。自从顾艾为他与盗匪斗智斗勇,他就知道对顾艾再无法如从前那般冷淡试探了。可前几日顾艾醉酒之后那一晚,他就觉得有什么慢慢的就变了。只是究竟变了哪些,他一时又说不出。

  傅绎正胡思乱想着,见顾艾伸手去解腰间的荷包,立刻从衣袖中拿出了银子,先于顾艾付了账。顾艾十分诧异,所有的银两不都该在她这里吗?

  门外忽然一阵马蹄声经过,顾艾回头去望。几十匹马奔腾着往前方驶去,马蹄声如急雨簇簇响彻街道。

  数量惊人的马车先开出了一条道,将原本逛集市的人都赶到了一边,而后一辆琉璃华盖翠帷马车紧接着驶了过来,赶马车的人大声喊着,“让开,通通都让开!”

  能如此阵势的人顾艾无须去想就知是谁,名城一个偏远之地,却短短时间内来了两个皇子,这是历朝历代都未曾发生过的事。

  “你在看什么?”傅绎忽而开口问道。

  顾诚实道:“在看马车。”

  傅绎笑她:“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若想看,改日回了都城,我天天带你看。”

  他神色轻松、语气轻快,好似傅津的到来与他没有丝毫干系。可顾艾却无法做到熟视无睹,她忽然没了看簪子的心思,跟傅绎道:“主子,我们走吧。”

  傅绎似是察觉到她的万千心绪,揉了揉她的头,抬脚往门外走去。

  顾艾有些不明白,这傅绎最近为何总喜欢她的头。还记得在崖城时,傅泽揉他的头他分明很是生气,难道她又哪里做得不好,他才会这样待她?而他脸上的笑意又不像是在生气,顾艾这么一想,就越发有些想不明白了。

  眨眼间,傅绎已走出去很远,顾艾不敢再胡思乱想,急忙追了上去。

  马车已经离开,街上又恢复了平时的热闹,小贩叫卖声、孩童嬉笑声不绝如缕,仿佛刚才慌张逃窜的那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顾艾跟在傅绎身后,街上人来人往,傅绎怕有人会撞到傅绎,就将手伸在傅绎的身侧护着他。

  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传来,顾艾回过头去看,见骑马的人手里拿着马鞭朝街上的人打:“都给老子让开!”

  顾艾生怕那人会打到傅绎,将傅绎往街旁狠狠一推。那马鞭落在她身上,疼得她眉头紧皱。更要命的是那壮马眼看着就要跑了过来,她却被慌忙奔跑的人挤在了街道最中央。

  待傅绎终于找到顾艾时,眼神慌了几分,还来不及多想就腾空而起、将顾艾从街道中抓了起来。他飞到屋檐处,将顾艾放了下来,厉声训斥道:“为什么不跑,等死么?”

  她惊魂未定,根本听不见傅绎说了些什么,只低头去看那骑马的人,那人正回头在看他们。她看清了那人脖颈处如绿豆大小的痣,立刻转过了身子,同时抓住傅绎衣襟迫使他低下了头,她抬起头看向傅绎:“主子,我不是故意的。”

  一说话,才发现他的唇离她那样近,近的她再向前一点就能触碰到。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险些就要松开他,转念又想到那骑马的人,只好紧紧抓着他。

  傅绎僵硬着身子,这一生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然而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他低头看着脸红无比的顾艾:“你怎么……”

  那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无影时,顾艾才松开了他,她看向傅绎,见他正用探寻的目光盯着她,急忙松开了他,跟他道:“主子,我有件事想要跟您禀报。”

  即使她面如晚霞,但语气中的严肃傅绎却能听得出来,他平复了别样心思,开口问道:“什么事?”

  顾艾道:“方才那骑马之人脖颈处有绿豆大小的痣,而顾府被刺客闯入那一晚,有一人脖颈处恰有此记。天下难有相同之人,我想这绝非偶然。实不相瞒,早在前些日子出行时,我就已经见过此人,当时只是匆匆一眼难寻此人踪迹,我怕打草惊蛇只好隐瞒不报。此人已在名城逗留数日,也许对公孙将军部署士兵之事早已熟悉,三殿下这时候来不知意欲何为……”

  【上册完】

继续阅读:第二十章:不得安宁【下册】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与君行》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