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王良过来看顾艾,手中还提着一个篮子。
顾艾歪着头看他,见他从篮子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甜点,遂好奇问道:“你买这些干什么?”
王良道:“主子让买的,说让你闲着没事随意吃些。”
篮子就放在她手边的凳子上,只要她伸一伸手就能拿来。王良这般粗心大意的人必是不会考虑这般周全,定是傅绎特意吩咐过了。顾艾确实喜欢吃甜食,可如今她扮作男子,若是再吃这些岂不是太过奇怪,她道:“我不喜欢吃这些……”
“可主子说你喜欢吃啊。”王良有些纳闷:“而且每回我们去街上,你都会多望几眼卖甜食的铺子,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明明她有小心藏好这个习惯的,怎么会被他们看出来呢。顾艾的脸红了又红,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正一筹莫展之际,王良已经桂花糕拿了一片递到她的眼前:“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顾艾的脸就更红了,吃是不吃,她倒有些拿捏不准了。她侧目看了看放在凳子上的各式小食,知道在这名城能买到这些必是要跑不少地方。思及此,她心中又感动几分,咬了咬牙,张口吃了起来。
“好吃么?”王良满眼期待地问她。
与她曾吃过的桂花糕相比,绝不是最可口的,却是最值得铭记在心的。她使劲儿点了点头,笑道:“好吃。”
王良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总算可以交差了。”
顾艾吃了桂花糕之后,王良又将茶水端了过来,小心喂给她喝了一些。而后就一直坐在她面前瞧着她,她不解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实在无法想象,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笑的这么开心。” 王良坦率直言。
顾艾扬眉道:“主子安然无恙,而且府上无一人伤亡,我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我以为……以为你肯定会愁眉苦脸,小草,你跟别人真是不一样。”王良也跟着笑了起来:“过两日太子也要过来,暗杀主子的事相信很快就会有个眉目,到时候你就看吧,主子肯定会让那人不得好死!”
顾艾面上笑容不减,但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装作不信道:“太子繁忙不已,怎会有闲暇时候到这偏僻名城,王大哥定是在与我说笑。”
王良仔细道:“事关重大,我怎会与你说笑。三殿下与公孙将军轮番审问那三人,却始终撬不开她们的嘴,眼下为防局势生变,只能请太子前来破案。”
“局势生变……”顾艾轻轻念着这几个字,很快就明白何出此言了。名城与赤国相邻,赤国一直蠢蠢欲动,若是两国交战,公孙为是说走就走。而傅津状况与公孙为并无太大区别,他们都在担心若是两方交战傅绎则无人保护。
王良见她神色凝重,以为她在担心找不出杀人凶手,安慰道:“你就放心吧,太子向来护着主子,这次的事太子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嗯。”她轻轻回应,可心中却乱的要命:“让太子来查案,是谁的提议?”
“主子提的。”王良回道。
是他提的啊,顾艾眼眸微微垂了垂,是想要打破看似平静的湖面么?
忽然窗外一阵风起,吹的落叶飒飒作响。顾艾抬头往窗外看去,幽幽道:“要变天了。”
“可不是么,也该变天了。明明都已经是冬天了,却一直不见下雪。”王良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窗户跟前,抬手将窗户关上。
顾艾再也听不到窗外的呼啸声,可风似乎在她心中继续吹着……
姜虎到了城门口,看见进出城门的人都要经过严加盘问,轻轻一叹,抬脚往城楼上走去。
映月听到下面传来的脚步声,匆匆走了下去,在看看清来者何人后,她眸子里期待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转身又坐回靠窗的位置。
姜虎走上前道:“映月小姐,叶草让我带你回去。”
映月道:“我答应了叶公子,会等他亲自接我回去。”
姜虎不急不缓道:“你等不到了。”
映月的脸色立刻变了,她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叶公子怎么了?”
姜虎道:“还好,人是死不了,不过只是断了手臂,碎了膝盖,五脏六腑俱损……”
“这么严重!”映月焦急道:“我要回去看看。”
姜虎问她:“你不是要亲自等叶草来么?”
“伤的这样重,她怎能亲自前来。”映月步履匆匆往楼下走去。
姜虎跟在身后,一同下了楼。
当映月走在街上后,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看向姜虎,思索道:“你说叶公子受伤了,我为何要信你。”
姜虎道:“凭我是二殿下的亲信。”
映月秀美一蹙:“现在世道不太平,除了叶公子之外谁的话我也不信。”
姜虎从衣袖中拿出一块令牌,递到映月手中:“知道你不会跟我走,故而主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令牌上有傅绎的字,见令牌如见其人,映月这才不再怀疑,立刻与姜虎一同上了马车。马车疾驰在街道,窗外风景一闪而过。
两人虽有过几次照面,却没怎么说过话,映月只知他为傅绎办事,却不知他都办了哪些事,昨夜之事让她心惊胆战,有些话她不敢问顾艾,只怕给顾艾徒增忧愁,故而抬眸看向姜虎,思虑再三后才开口道:“姜先生,昨夜之事还会再次发生么?”
姜虎问她:“怕了?”
“是。”映月回道。
姜虎道:“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只知道那些人再想靠近主子,势必难于登天。”
映月又低下了头。
马车内再次陷了沉默,只余哒哒马蹄声响起。
到了将军府,映月脚步走的更快。
姜虎见之,又是轻轻一叹,生逢乱世情爱只会成为人的牵绊。这分明是傅绎说与他听的话,为何到了叶草身上傅绎却一反常态为其做主。他跟着傅绎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傅绎有过任何拖泥带水,可映月来了之后,傅绎变得不再干脆利落,心思也分了许多。
在姜虎看来这并非好事,也数次想要提醒傅绎,却看着傅绎日益增多的笑容时,那些话又咽了下去。有些事可以晚些再做,有些事却不能白白错过。他以为这辈子大概只能看着傅绎精于算计,当看到傅绎的笑容时,他才找到了留在傅绎身边的意义。
映月进了门,蹑手蹑脚走到顾艾的身边,才一个晚上没见,顾艾的气色就差的叫她心疼。她默默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又转身朝外走去。
顾艾一觉醒来,看见映月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就看见她撑着头的手歪了一下,人也随之被惊醒,醒来第一眼却是看向顾艾。那灼热的视线烧的顾艾移开了目光,轻轻咳了咳:“什么时候回来的?”
距映月回来已有两个时辰,此时已是深夜,而映月却道:“才回来,正巧见你睡着,就坐在这陪了会儿。”
“哦。”顾艾才睡醒,还有些昏昏沉沉,只应了一声便没了言语。
映月在旁问她:“你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顾艾舔了舔干涩的唇:“渴。”
闻言,映月急忙将水端来,小心喂了她一些,又道:“饭菜都在温着,我去给你端来吃。”
“好。”
映月放下茶杯,往门外走去,不想才打开门看到了大夫,对大夫笑道:“您来得正好,叶公子才醒,正好可以给他换药。”
“多谢小姐提醒。”大夫有礼道。
映月侧了身,让大夫进了门,又将门从外面关上。尽管如此顾艾仍旧能感到一阵冷冽的寒风,她看向站在门边的大夫问道:“这风刮了一整天么?”
大夫点点头:“是。”
顾艾又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夫回道:“未时。”
“都这样晚了啊。”顾艾感叹:“换药明日也来得及,大夫何必执着此日呢。”
大夫往前走了几步,在桌边停了下来,再不向前,压低了声道:“为让大人安心。”
“安心?”顾艾眼底间笑意一片:“今日主子与我说话时,我的心就已经放下了。”
大夫始终垂着眸子道:“大人蕙质兰心,小的十分佩服。”
“蕙质兰心?”顾艾笑意更深:“你叫什么名字?”
大夫道:“梁苏。”
“叶某多谢梁大夫保住女儿身的秘密。”顾艾诚挚道。
“叶公子舍身护主之举令小的十分佩服,保住你的秘密是小的心甘情愿,大人不必言谢。”梁苏又拜了一拜,诚恳道:“只愿大人能协助几位殿下尽快将贼人绳之于法,还名城一个太平日子,这样小的日后就能过个安稳日子。”
这担子太沉,压的顾艾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真诚道:“叶某能耐有限,但答应你会尽全力抓住贼人,守一方太平。”
梁苏深深一拜:“小的先谢过大人。”
顾艾忙道:“叶某受不得如此大礼,先生快快请起。”
梁苏起身,提着医药木箱走到顾艾身边,拿出一尺白布蒙住双眼:“小的这就为你换药。”
伤在身上,换药必须脱去衣衫,先前她昏迷时被人换药并无知觉,眼下神智清醒就有些难为情了,虽知晓梁苏什么都看不到,但到底有些不适,小声道:“先生快些……”
梁苏安慰道:“还请大人放心,梁苏换药很快。”
闻言,顾艾放心许多。果不其然,梁苏很快就将药换好,仔细为她穿上衣衫时才解开白布,而后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这伤可要早些好啊,否则每日换药对她来说太过折磨。
梁苏走后不久,映月将饭菜端了进来。她仔细喂给顾艾吃饭,两人静默无言。
饭菜吃完,映月起身收拾碗筷,在出了屋子时,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傅绎正于口沉思,看到映月默默流泪,心中有莫名的情绪隐隐浮现,而面上却不动声色看向映月。这是傅绎第一次打量映月,她长相并不出众,身材也不是多好,人海之中一眼望去,必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可为何身边的那人就看上她了呢,这映月究竟有哪里好?
映月没想到这样晚了傅绎还未睡,她抬手抹去眼泪,对着傅绎微微笑了笑,转身朝灶房走去。
对傅绎来说,映月本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因为映月跟顾艾有了关系,傅绎或多或少开始在意几分。待傅绎回过神来时,已是走到了灶房门口。
外面北风呼啸,傅绎却似乎感觉不到有风,他只穿着单薄衣衫,斜倚门栏,侧目看向正在洗碗的映月,沉声问她:“伤心了?”
映月红着眼眶道:“外面冷,主子不如进来说话。”
浓浓的哭腔令傅绎眉头皱了皱,他不喜见到女子哭哭啼啼,本欲转身离去,但心中又有不甘,这样一个平凡的一无是处之人,叶草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心中杂念又起,他看向映月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引人遐想,我就站在这。”
“不知主子找我何事?”映月洗完碗筷,也走到了门口,与他站在一起。
傅绎当然不会说出心中所想,只开口道:“方才看见你在哭,所以过来看看。”
“只是看见叶公子受了伤,心中感到难过罢了。”映月的眼眶仍旧红的厉害,却嘴角带了几丝笑意:“不过我会渐渐习惯的,熬过这段时日,往后定会越来越好的。”
傅绎问:“你不怪我?”
映月缓缓摇了摇头:“叶公子身世坎坷,若是没有主子,她也许还在颠沛流离,我又如何能够遇见她。我连感谢你都来不及,哪里敢对你有半点怨言?”
傅绎又问:“你当真这样想?”
映月肯定:“当真。”
“抬起头来!”傅绎命令道。
映月猝不及防的抬头,眼眶里的泪水滑落下来。
傅绎面无表情:“若是心存感谢,为何会这般委屈?”
映月哭泣道:“就算我心中感谢,可叶公子也是血肉之躯,她也会疼,也会难过。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那无助的模样让傅绎有些意外,良久之后,他才又开了口:“你们相识时日并不长,怎会有这般深厚的情谊?”
“有些人,只一眼就能定下终身。”她道:“即是连终身都已定下,又有什么不可能?”
傅绎沉默良久,神色犹豫不已,心中还有许多话想问,却又觉得此时无论问什么都是多余。在映月与顾艾之间,他已然是一个外人,可笑的是当初他一直认为只有映月才是多余。他突然想,若是那一夜他不听琵琶该有多好,这样顾艾就不会认识映月,顾艾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就会永远都属于他一人。
傅绎闭上了眸子,忆起顾艾舍身冒死来救他的画面,心弦不知不觉又有所触动,这世上有许多人都会救他,却没有人像她这般就算没有丝毫胜算也甘愿送死。
“主子?”映月见他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不由小声道:“这儿太冷了,又这样晚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好。”傅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才走出没几步远,似是又想起什么,转身跟映月交代:“天冷了,叶草盖的被子有些薄,我要了一床厚实的,你随我来拿。”
傅绎说罢,抬脚往前走去。
映月看着他的背影,诧异的连眼泪都忘了去擦。她一直都知道傅绎对叶草十分照顾,却不知竟是照顾到这般地步。拿了被子回去后,顾艾还未睡去,映月将被子小心翼翼的换去,还道:“叶公子,主子怕你受了凉,这被子是主子亲自去要的,他待你真好。”
“他一直都对我很好。”顾艾心中温暖一片:“他是好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好人。”
映月笑她:“可天下人都说主子为所欲为、脾性暴躁,不是善茬。”
顾艾脸色认真:“有时候亲眼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只是道听途说。”
瞧着顾艾严肃的面容,映月这才发觉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低声道:“对不起,下次我再不会胡言乱语了。”
顾艾对她笑了笑:“睡吧,太晚了。”
由于顾艾整日卧床养伤,王良与姜虎轮番前来陪她聊天解闷。与王良相处时,顾艾倒还自在的很。可若是只有姜虎时,顾艾就会觉得时光变得难熬许多。与姜虎相识时日并不算短,可说过的话满打满算也没有多少。
姜虎似是知道顾艾心中所想,几日之后再来陪她,就拿了些书卷过来让她挑,她挑好之后,姜虎就坐在她对面给念与她听。
有事可做时,时光就会变得好快,不知不觉顾艾躺在床上已有七日。她正津津有味听着姜虎念书时,忽然听见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听到有人严厉呵斥道:“二殿下交给你们保护,却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险些丧命,你们的项上人头都不想要了是么?”
“太子殿下饶命啊!”那些侍卫异口同声的求饶着。
而后顾艾听到刀剑放在了地上,磕头声不时响起。
世人皆知傅泽温文尔雅,从未听闻他会大发雷霆。早在他来之前,顾艾就知道他必会动怒,但没有想到他会众目睽睽之下愤怒不已。她无心再听书,转头跟姜虎道:“姜大哥,别念了。”
姜虎放下手中书卷,走到窗前往外面看了一眼,开口道:“太子本就整日繁忙,知道主子出事之后就放下所有事务,快马加鞭连夜从都城千里迢迢赶到这儿,再好的脾气也该消磨殆尽了。”
“太子是一人前来,还是带了兵来?”顾艾忽而开口问道。
“院里只有他的亲信,其余人还没有看见。”姜虎回头看向顾艾,见她若有所思,便道:“你有何顾虑不妨说出来。”
傅泽到来打破了现有局面,是浪花还是惊涛骇浪尚不可知。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顾艾不敢随意言说,她压下纷扰心心绪,笑着说:“三殿下出与二殿下似是有些合不来,若是两人都带了人,倒是若有所分歧,怕是不好处理!”
姜虎道:“太子来后,自然一切全凭太子做主。”
顾艾心头一跳:“这样好么?”
姜虎反问:“太子心思缜密,交由他处理不是更好?”
如今确定那夜暗杀傅绎的人并非傅津,而傅泽身上疑点颇多,贸然让傅泽全权处理,让她很是不安。而心中所想却偏偏不能跟姜虎说,此时疑心不仅伤人,还随时可能会要了傅绎的命。傅泽倘若不是主谋,那么对他的怀疑必会惹其伤心,但如果是主谋,但凡他们稍有动作,傅泽必会有所察觉。与傅泽虽然只认识短短几日,但她却十分清楚傅泽是个怎样的人。没有做好万全之策的情况下,傅泽绝不会动身前往。
事关重大,顾艾不敢妄言,只轻声道:“是皇上下旨让三殿下彻查刺杀一事,此时忽然由太子接手,三殿下心中作何感想?况且案子的来龙去脉只有三殿下最清楚,让太子再重新理清头绪,只怕又会耽搁不少时日,我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随着顾艾话落,姜虎叹了一叹,与顾艾推心置腹道:“你所说的这些我与王良都跟主子说过,可主子却依旧一意孤行,也让三殿下有些不快。”
在这个时候,顾艾很想知道傅绎如何做想,明明她能感觉到傅绎对傅泽也有所怀疑,此时将大权交由傅泽让她十分费解,她认真想了想,对姜虎道:“我想见见主子,他最近忙么?”
姜虎道:“忙倒是不忙,只是不知这几日是谁惹他生气,他整日阴沉着脸,谁也不敢主动与他说话……”
见识过傅绎生气的模样,顾艾忍不住头皮发麻,可紧要关头也只能咬牙道:“麻烦姜大哥跟主子说一下吧。”
“好。”姜虎道。
“大哥不远万里过来,快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跟他们生气,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傅绎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顾艾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若不是腿脚不便,她真想起来去看看。
姜虎看出她很着急,就道:“莫不如我出去看看,到时再说给你听。”
此言正是顾艾下怀,她忙道:“多谢姜大哥。”
姜虎起身离去,打开了门。
顾艾目送他离开,这才发现门外白茫茫一片,天空还飘着鹅毛大雪。
门很快从外面关上,阻断冷冽的寒风。
顾艾低头看着盖在身上的厚厚被子,喃喃道:“下雪了,他会不会冷呢。这几日我有做饭,也不知他有没有吃好喝好?”
姜虎出了门,看到众多侍卫全都跪在地上,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傅绎先开口道:“你来得正好,去给我们沏壶茶来。”
跟随傅绎多年,姜虎立刻明白傅绎有意支开他。此时傅泽面色铁青,容易迁怒任何人,傅绎这是怕他吃了苦头。姜虎转身往灶房走,却没走出几步,只听傅泽声色俱厉道:“站住!”
傅绎笑了笑,在旁道:“大哥……”
“闭嘴!”傅泽训斥道:“出事那晚,姜虎跟王良都在干什么?”
傅绎无奈道:“他们都中了迷香。”
傅泽脸色更沉,径直走向姜虎,抓住姜虎衣襟质问:“你习武多年,若是有人夜袭,你岂会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一语击中姜虎要害,他自惭形秽道:“那夜我们喝了许多酒,酩酊大醉后才回去睡觉,这才没有发觉有人来。”
“明知有人要暗害你家主子,你们还有心思喝酒,姜虎,你究竟是心大还是有所图谋?”傅泽紧紧握住拳头,似乎随时都会打到姜虎脸上。
一边是自己的大哥,一边是自己的亲信,傅绎帮谁都不是,头疼不已道:“大哥,你能不能听我说……”
“我不听你任何解释。”傅泽气道:“你现在根本没有脑子……”
“是太子殿下么?”忽然从屋内传来顾艾的声音。
顾艾受伤的事傅泽是知道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有所不妥,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顾艾必是听了一二。原本顾艾受了重伤,理当静心修养,他却让顾艾又添烦忧。
“太子殿下?您方便进来么,我跟您有事禀报。”顾艾又开口道。
就是顾艾不找傅泽,傅泽也会主动顾艾,有太多事情傅泽需要弄清楚。他松开了姜虎,冷声道:“从今日起,你跟王良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们踏出房门半步,听清楚了么?”
姜虎向来只听命于傅绎,虽此时一切全由傅泽做主,可姜虎心有担忧,不愿离开傅绎身边,故而看向了傅绎,希望傅绎能为他说情。
傅绎却有他的考量,眼前傅泽怒意难消,只能先平息傅泽怒气,他权当没有看见姜虎的神色,还催促道:“大哥让你怎么做,你照做就是了。”
知道事态不会发生任何转机,姜虎只好道:“是。”
傅泽沉着面色往顾艾的屋子里走去,傅绎抬脚也往这边走,傅泽回头道:“你跟着干什么?”
傅绎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听听你们说了什么。”
傅泽怒道:“给我回去,哪里都要凑热闹。”
傅绎还想再坚持一下,却见傅泽脸色更沉,只好往回走去。
傅泽则推开了顾艾的门,抬脚迈进。他走到顾艾床榻边上,看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低声询问:“这几日吃的不好么?”
顾艾笑道:“整日都是大鱼大肉,不知道吃的有多好。”
“那脸色怎还不见好。”傅泽在她身旁坐下。
顾艾轻松道:“毕竟受了伤嘛,补起来也没有那样快。现在跟前几天比起来,我已经好了许多了。”
若是顾艾愁眉苦脸,傅泽倒不会有所触动。偏偏顾艾跟没事人一样,让傅泽不得不另眼相看。他记得初次见面时她满脸是泪,一直以为她胆子很小,却不想原来她脆弱是外表,坚韧是内在。看了顾艾半晌,他才开口道:“你受苦了。”
顾艾脸扬了扬,骄傲道:“我可没觉得自己在吃苦,主子供我吃穿,我却无以为报,王大哥跟姜大哥那么厉害,显得我太无能了……但是现在我救了主子之后,终于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说话时,她的嘴角带着几丝笑意,那笑意似是能够传染,让傅泽的脸色也渐渐有所缓和,他温声道:“你怎是无能之人,你心怀谋略,只是跟着二弟无法施展。我有心收你,你却一心想要跟随二弟。”
顾艾执着道:“是主子先收留的我,若是我随意离开他,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傅泽问她:“这些日子跟着他吃了这么多苦,你有没有改变初衷?”
顾艾不假思索道:“从未想过。”
傅泽追问:“即使风餐露宿,即使身负重伤?”
顾艾眉眼一弯:“哪有几次风餐露宿,其实跟着他有吃有喝。他也从不管我,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些都是我从前不敢奢望的。”
傅泽带了几分惋惜:“真是可惜,原以为能有机会让你为我效力。”
顾艾笑道:“太子殿下,你还真是直率。”
傅泽回道:“对于欣赏的人,我向来直率。”
顾艾道:“即是跟了主子,只要他不赶我走,我就永远都会跟随他,只怕辜负了你的欣赏。”
傅泽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说可惜。”
顾艾低垂着眼眸:“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傅泽道:“为了二弟你伤成这样,难道还不够好?”
顾艾看了一眼断了的右手,忽然跟傅泽道:“太子殿下,你信我么?”
尽管傅泽很看好顾艾,却仍旧有着自己立场,他冷静道:“那要看什么事情。”
顾艾料到傅泽会这样说,于是换了一种说辞:“那你相信我对二殿下的忠心么?”
傅泽道:“自然相信。“
顾艾直视傅泽,满目认真道:“府上没有人要暗杀主子,动手的人是外面的人。”
傅泽问:“何以见得?”
顾艾条理分析:“第一:三殿下奉命彻查主子被刺一案,此时主子若是在他的眼底下出了事,他自然难逃干系。第二:自从三殿下到了名城,整日与主子在一起,并无外人往来,出事那晚,暗害主子的人却是外乡人。第三:出事那晚三殿下与我们同在,跟他们一起喝的酩酊大醉。翌日他知道出了事,比任何人都要紧张。紧张的缘由很简单,他担心被人扣上杀害主子的罪名……”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并不足以证明三弟并无害人之心。”傅泽叹了口气:“有太多事情你不知晓,我也无法与你细说。今日你所言我权当听听过耳,至于要如何查案,我心中有数。”
凭着傅泽疼爱傅绎的心思,顾艾知道不会三言两语就能将其劝动,她只好道:“曾经我问过主子有没有怀疑之人,他说没有。我问他为什么没有,他很冷静地告诉我,因为疑心伤人。”
“疑心伤人?”傅泽语气冷了几分:“倘若没有疑心,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若是怀疑错了人呢?”顾艾反问。
傅泽沉默了片刻,而后面色沉静道:“那也好过整日东躲西藏、颠沛流离。”
顾艾摇着头笑了笑,不再多言。
傅泽问她:“你笑什么?”
顾艾轻声道:“我笑太子殿下沉着冷静,与常人不同。”
“你不懂。”傅泽的面色有几分复杂,张了张口,想要与顾艾解释,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他没有必要给别人的亲信解释。
“我是不懂,可是我却懂主子心中所想。”顾艾看向傅泽:“人心非石,是人就总有七情六欲,主子看似性格乖张不近人情,实际上却比寻常人更加渴望得到亲情。”
傅泽眼底有些诧异:“你跟随他不过短短数月,又如何得知他心中所想?”
顾艾问他:“想要了解一个人很难么?”
傅泽反问:“难道不难么?”
顾艾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用心去了解,就没有了解不到的人。”
傅泽见她这般自信,就开口道:“那你跟我说说,你认为二弟是怎样想的?“
顾艾道:“很简单,他想跟三殿下和好。”
傅泽道:“如果三弟不是主谋,他们和好我乐见其成。”
顾艾轻轻问道:“太子殿下,三殿下如果不是主谋,疑心是不是会伤了他们的心?”.
傅泽向来不会因为旁人寥寥数语就动摇心思,而此刻他却有些犹豫了,顾艾说的没错,倘若主谋不是傅津,那他今日所为实在有些过了。可若是傅津真是凶手呢,他能眼睁睁看着傅绎往火坑里去跳?
顾艾目不转睛的看着傅泽,见他神色越来越复杂,脸色越来越沉,似是在短短时间内他想了太多事情。很久之后,傅泽站起身道:“你好好歇息,等不忙了我就来看你。”
顾艾道:“好。”
傅泽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忽而又转头看向顾艾道:“二弟能得你,是他三生有幸。”
而后打开门往外走去,外面北风呼啸,冷得傅泽搓了搓手,正欲去找傅绎。却见傅绎正斜倚着墙看着他笑,他眉头紧皱,低声道:“外面这么冷,傻站在这做什么?”
傅绎愉悦道:“等你啊。”
“等我作甚?”傅泽拉着傅绎,见他衣袖冰凉,又道:“快些回去烤火,别冻病了。”
傅绎眉梢笑意满满,跟着傅泽一道回了屋。当时傅津正局促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到二人回来,连忙为他们端茶倒水。
傅绎端起茶水喝了起来,见傅泽正襟危坐,只将面前茶水端了起来递到傅泽面前道:“大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傅泽依旧未动,也不言语,只目光如炬看向傅津。
傅津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原本就没有什么气势的他此刻更是矮了一截,侧过头不再看着傅泽,颇有几分委屈道:“我也不想发生这件事……”
傅绎撞了撞傅津的胳膊:“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免得又惹大哥不高兴!”
傅津郁闷不已,坐在一旁使劲儿叹着气。
傅泽本为质问傅津而来,看到傅津无精打采的模样,质问的话也没有再说,只是问他:“你的亲信不是与你形影不离么,现在他们都去哪儿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傅津唯恐傅泽会账算在他头上,此时不敢有任何隐瞒,跟傅泽坦白一切:“我想要抓住凶手,在将军府彻查一番没有任何收获后,便让亲信带了人马去了府外暗中调查,我在将军府明查。这事儿二哥可以作证,不信你问我二哥。”
“是,这主意还是我出的。”不待傅泽问话,傅绎就主动开了口。
傅泽冷眼看向傅绎:“怎么什么事都有你?”
傅绎理直气壮道:“我也想要抓住凶手啊!”
傅泽不冷不热道:“能掌握你行踪的人本事必然不小,你们以为有些动作就能找到他们?”
傅绎道:“反正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就是因为一无所获,所以才找你来。”
“你们就只会给我找麻烦!”傅泽站起了身,转身朝门外走去。
“大哥,你干什么去?”傅绎大声问道。
“去看看关押的人,看看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线索。”傅泽头也不回道。
闻言,傅津立刻站了起来:“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给我丢人现眼?”傅泽沉声道:“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只能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
说罢,傅泽抬脚出了门去。
待屋内只有傅绎与傅津二人时,傅津陷入了沉思,他左想右想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就算现在傅泽全权做主调查,但是也没有理由要限制他们自由出入,他看了一眼傅绎,见傅绎正悠哉的喝着茶,他一把抢过傅绎手中的茶杯,不耐烦道:“二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傅绎嘴角带了几丝笑意:“有大哥来了,他会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不喝茶我还能做什么?”
傅津恼火道:“你就这么相信他!”
傅绎轻松道:“那你还有别的办法么?”
傅津一噎,端起茶杯就咕嘟咕嘟惯了好几口。
“那是我的!”傅绎指着傅津手中的茶杯。
傅津才不管他,只闷头喝着茶水。
未过多久,一壶茶就被傅津一人喝个精光,傅绎调侃道:“别人是借酒消愁,你却是借茶消愁。”
傅津原本已经很郁闷了,傅绎嘴里又吐不出一句好话,让傅津的心情更是烦闷,他索性站起来往外走,才走到傅绎身旁时,傅绎就伸手将他拦住了:“你难道不想有人为我们出头么?”
“只怕没有出头,反而引来祸水。”傅津烦躁不已。
“怕什么,还有我呢。”傅绎拍了拍他的肩。
傅津整个人愣在原地,他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到了傅绎满面的笑容,心里渐渐安定了许多,他小声地问:“你会帮我么?”
傅绎道:“废话,当然帮。”
傅津忽然就笑了:“二哥,有你这句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