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借刀杀人
木子玲2024-08-22 10:5411,429

  另一间屋子内,傅绎坐在床沿,看着脸色惨白的王良,面色可怖道:“在哪里受的伤。”

  “离崖城不远的林子。”王良吃力道:“但是这不重要,主子,重要的是顾云天要被发配边疆充军。”

  “什么?”傅绎有些诧异:“那顾云天擅长打仗,发配边疆岂不是埋没人才。”

  王良喘着气道:“朝廷对顾家这事似乎早有定论,我们还要不要再跟下去?”

  傅绎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半晌未曾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受了重伤的王良,低声道:“我不会白白让你受了这伤,这些日子你便好好休息。”

  王良却摇头道:“主子,今日那些人来势凶猛,招招狠毒阴险,与之前试探我的人有很大不同。事情也许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我们就在这里停下来吧。”

  傅绎扬声问道:“他们已经欺负到我的头上,你让我如何能停得下来?”

  “可是……”

  “不要再说了。”傅绎面色已是沉了几分,站了起来:“你休息罢。”

  王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站在门口的姜虎对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他重重叹了一声,头撇过一边,彻底沉默了。

  傅绎沉着面色往外走去,姜虎看了一眼正生闷气的王良,跟他道:“你没回来之前,他让我陪着下了一整天的棋,我看得出他心神不定,担心你的安危。如今看你受了重伤回来,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罢了,此刻我不能与你多说,我得赶去看看叶草……”

  “叶草怎么了?”王良忙问。

  姜虎将方才傅绎如何对顾艾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又道:“她撞见我们太多事,如今又直言挑明有人想要杀主子,主子似乎对他颇为不满!”

  此言一出,让王良不由急了,立刻对姜虎道:“你一定要告诉主子,她是出来寻我才撞见我被刺一事,绝不是有意要参与进来,还有,叶草比你我想象的都要聪明勇敢,倘若他能得主子善待,必是能与你我一样,成为主子的左膀右臂。”

  王良与姜虎一起共事多年,姜虎早就知道王良为人如何,今日叶草救了王良的性命,王良必然不会坐视不管,若是此时姜虎不帮叶草说情,王良必然会不顾伤势从床榻起身亲自找傅绎为其求情。姜虎看了一眼浑身缠着纱布的王良,跟他道:“你好好养伤吧,叶草的事我会想办法。”

  这让王良神色有些缓和下来,他点了点头,催促道:“那你快去吧。”

  姜虎替他灭了屋中烛火转身离去,王良趴在床榻上睁着双眸,明明此时夜色已深,他又受了重伤,此时应该感到困倦才对,可是偏偏奇怪的很,他不仅不困、反而更加清醒。他一遍遍的回想着在山林里顾艾救他的场景。那个曾经他压根瞧不上的胆小男子,却在紧要关头冒死护他。

  “叶草,你可一定要给我留下来啊!”他自言自语着……

  夜色深沉,傅绎所在的屋内却灯火通明。傅绎斜倚在沓子里慢慢地喝着茶。姜虎坐与傅绎对面,虽是傅绎叫他来喝茶,可他却没有这般心思。而傅绎不开口姜虎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以余光看向顾艾,但见她镇定自若,心中担忧渐渐少了几分。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傅绎一杯茶饮尽,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地笑意,看向顾艾道:“你是木头桩子么,站在这里作甚?”

  “等你问话。”顾艾认真道。

  傅绎冷冷笑道:“问什么?”

  顾艾答他:“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全部告诉你。”

  “哦?”傅绎轻轻扣了扣案桌,扬声问道:“那你跟我说说,冯江等人去了哪里?”

  顾艾不假思索道:“在太子那里。”

  傅绎:“那太子此刻又在做什么?”

  顾艾:“今夜王良被刺,太子一定会非常重视,想来此刻正在查找凶手。”

  傅绎又问:“凶手是谁?”

  顾艾诚实道:“我不知道。”

  傅绎嘲讽笑道:“我当你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原来说了这么多,全是凭空臆测。”

  他提起茶壶,为自己续了一杯,慢悠悠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放下茶盏那一瞬间他忽然看向姜虎,阴沉开口道:“将他给我押到太子那里去,我怀疑他就是凶手之一,联合其他人一起想要谋害我!”

  姜虎愣住了,若是以这个理由将叶草送到傅泽面前,就算最后查证叶草不是凶手,可傅泽必然会因为傅绎的原因无法重用叶草,那他的仕途可以说就此终结了。

  “怎么?难不成需要我亲自动手么?”傅绎面色紧绷,语气更是低了几分。

  姜虎犹豫半晌,方才开口道:“叶草或许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绝不会是凶手。主子,还望你三思啊。”

  傅绎眯了眯眼眸,似笑非笑道:“姜虎,你押是不押?”

  姜虎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顾艾忽然朝地上跪了下:“二殿下,王良对我而言是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而无动于衷。如今造成这样的局面实属无奈之举,但是请你不要把我押到太子那里,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我会非常的难过。”

  “你是为日后仕途无望而难过吧?”傅绎从沓子上起身,走到顾艾的身边,俯视着她笑了两声,极为轻蔑道:“叶草,你这么快就暴露,不觉得为时过早么?”

  顾艾忽地抬起头来,眼眶红了几分:“我并非为了仕途而难过,我只是……只是拿一片真心待你,你说过要给我机会留下来,却在这种时候赶我离开……”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说了些什么傅绎都听不见了。可是那一句拿真心待他,却让傅绎有些错愕,他想象过很多种顾艾为留下来而找的借口,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还有那一句他说过给她机会的话,尽管面前跪着的这个人他是瞧不上的,可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聪明。他说过三日后若是她学会做饭,便让她留下来,可这三日早已过去。按着规矩来说,她确实是他的亲信了……

  “抬起头来。”傅绎低声道。

  顾艾抬起了头,眼眶里泪水还在打着转,傅绎看得出她是极力隐忍,想要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觉得委屈?”傅绎又问。

  顾艾点点头,那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了出来,滴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见之,傅绎微微蹙眉。

  顾艾急忙解释道:“我这就不哭了……你不要生气。”

  傅绎啧了一声,低头看着顾艾:“明明是你给我惹了麻烦,可现在却摆出一脸委屈的模样,真是……”

  他说了一半却又不说了,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他根本不是一个心软的人,更不会因为别人随便掉几滴眼泪就改变了主意,可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我惹来的麻烦就让我自己解决掉,还有那些想要杀你的人,我也帮你解决掉,我想帮你化险为夷。”顾艾听得出来,傅绎已经有些心软了,这让她高兴不已,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二殿下,这次我保证,绝对不会再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她方才还在哭,这会儿却又笑了,那笑中带泪的样子竟是有几分女子的模样,可这一次,傅绎却没有往常那般觉得不好,而是无端地发现她有些可怜。

  他咳了一声道:“起来吧。”

  顾艾疑问道:“不赶我走了?”

  他嘴角仍带着一丝嘲讽, 却不似之前那般冷漠:“那要看你能不能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好。”

  顾艾喜道:“谢二殿下。”

  “还叫二殿下?”他不满道。

  顾艾疑惑了,平日里她都是这样称呼他的,不叫二殿下又该叫什么?

  这时候只听姜虎在旁边提醒道:“小草,你怎么糊涂了,要叫主子啊。”

  对,是该叫他主子,王良与姜虎都是这样叫他的。顾艾笑得眉眼一弯:“主子!”

  “恩。”他淡淡应了一声,挥了挥手,打着哈欠道道:“时辰太晚了,你下去吧。”

  顾艾点了点头,想要从地上起身,却因跪得太久才站起来就两眼昏花,竟是眼前一片漆黑险些摔倒在地,幸而傅绎及时扶住了她。因是离得进了傅绎才察觉她的脸色并不好看,他问:“你怎么了?”

  顾艾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跪得太久了,使不上力气。”

  傅绎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以后要把身子养好才行,跪这么一会儿就站不起来,说出去都不怕人笑话?”

  “是。”顾艾窘迫不已。

  傅绎又看向姜虎道:“扶着叶草回去吧。”

  尽管傅绎依旧对顾艾冷言冷语,却不忘吩咐姜虎扶她回去,这说明傅绎已经将她当成自己人了。顾艾心里又欢喜不少,可是当着他们二人的面,她没有再表现出来。

  姜虎扶着顾艾出了傅泽的门,院内蝉鸣鸟叫,星子亮的要命。有了星光,姜虎能清楚地看见顾艾嘴角的笑意,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小草,你可真行。”

  “不是我行,是主子心软了。”顾艾道。

  姜虎却道:“你有所不知,我跟他这么些年来,从未见过他有这种时候。所以这一次我以为你一定完了。”

  顾艾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也以为我在今天就要完了。”

  姜虎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在天 绝人之路,主子不仅没有赶走你,反而承认了你是他的亲信,往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顾艾深深吸了一口气:“姜大哥,日后要与你们并肩作战,若是我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提醒,这样我也不会再惹主子生气了。”

  姜虎笑道:“你为人谨慎小心,老实本分,其实根本不会惹他下不快。”

  “可是……我险些被他交给太子。”顾艾轻轻地叹了一声。

  “这是因为牵涉到太多事情,主子一时也难以应对……小草,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聪明人的做法,两全其害取其轻。他在那样的情况下只能做出伤害你的决定。”姜虎心里明白,她直言不讳道:“如果今日救王良的人是我,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这么说你明白么?”

  顾艾点了点头:“其实早在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心里就明白的。只是明白归明白,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姜虎能够理解她:“毕竟你把他当成十分重要的人,对于你的体会我能够感同身受。”

  顾艾细细琢磨了一番姜虎的话,觉得姜虎有过她此时的这种心境,她道:“姜大哥,他……也曾伤害过你么?”

  姜虎并不回她,只是看着顾艾笑了笑。

  可仅仅只是这样,却叫顾艾明白了什么。他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紧接着,她听见姜虎神色认真道:“你跟着他的时日不长,并不明白他为人如何。待你跟的久了便会懂我现在的心境。”

  “虽然现在我不懂,可是你可以与我说说。”顾艾小声道。

  “你想听?”姜虎问她。

  顾艾点了点头,日后既然跟着傅绎,多听一些关于他的事也好早些熟悉他的为人,这对她来说不是坏事。

  姜虎见她有些期待便与她道:“大兴有几位皇子,太子温文尔雅,三殿下知书达理,四殿下骁勇善战。只有我们主子游手好闲,虽然他不争名夺利,可他也从不肯吃亏,所以皇子间没有几个喜欢与他来往的。你也知道,历朝历代但凡被孤立的皇子,他身边的随从应该也不会好过。”

  “是啊,毕竟皇子再不招人喜欢,可身份也摆在那里,自然无人敢去得罪。那些看不惯皇子的人,定是要想办法对他身边的人动手,这样以来,就没有人还愿意留在这个不讨喜的皇子身边了。”顾艾缓缓开口道:“长久如此,那这个皇子就会感到孤单。”

  “不错,他们确实找过我跟王良的麻烦。”姜虎忆起往事,嘴角带着几丝笑意,连声音都变得比平时温柔了许多:“主子知道我们被欺负之后,跟四殿下撕破了脸,两人大打一架。四殿下武艺比主子下高出太多,主子被打得满脸是血,带着一脸的伤到皇上那里告状,皇上看见主子的伤之后龙颜大怒,罚四殿下跪在地上任凭主子处置。主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四殿下打得也是满脸血。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跟王良了。”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欺负了你们,他们也会惹来麻烦。”顾艾想到傅绎满脸是血的样子,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里带了几分欣赏:“主子虽是武艺不高,却是个十分机智的人。倘若他直接跑到皇上那里去告状,皇上只会责备四殿下几句而已。可若是一脸是伤又满脸委屈,皇上必然要严惩四殿下的。”

  姜虎亦是笑出了声:“四殿下虽是打了主子一顿,可伤都在脸上,只需几日便可恢复。可主子打四殿下那一顿,却是伤在筋骨,这足足让三殿躺了半月有余。”

  顾艾由衷道:“他对你们可真好。”

  “可我们也没少吃苦。”姜虎虽是在说吃苦二字,可脸上却一丝怨言都没有,反而多了几丝自豪:“当时主子一脸是伤地回来,把我跟王良都吓坏了。正要叫御医给他看伤,他却叫我们站在原地不要动。转身在院子里捡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将我跟王良狠狠打了一顿。说我们给他丢了人,让我们勤奋学武,若是日后再被人欺负了,就把我们赶出去。”

  顾艾接着他的话道:“他只是嘴上这样说说,想让你们以后不再被人欺负罢了。”

  姜虎笑道:“他的良苦用心,我们哪儿能不明白。所以这么些年来,我们从未吃过亏。”

  继而,他的笑渐渐淡了下去:“可是这一次,我们有麻烦了。”

  顾艾当然清楚他们的麻烦是什么,于是问道:“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惹来追杀,总有人值得你们去怀疑,姜大哥,在你心里有没有怀疑的人?”

  姜虎看了她一眼:“要说实话么?”

  顾艾肯定道:“自然是。”

  姜虎道:“有很多值得我怀疑的人。”

  顾艾怀疑自己听错了,复又问道:“有很多?”

  但见顾艾一脸惊讶之色,倒是显得姜虎平静的很,他道:“主子为人性格乖张,得罪的人并不在少数,所以能够怀疑的人自然有很多。”

  顾艾没有料到会是这样,这与她所想的有很大出入,一时之间,她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正在她沉默之时,忽然听见姜虎轻轻叹了叹:“说来也怪,自从主子开始调查顾家之事后,要杀我们的人就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顾艾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心乱如麻,有些事情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此刻求证:“姜大哥,你说,顾家究竟……究竟有没有他们说的那样不堪。”

  如今顾艾已被傅绎承认,姜虎也没有必要再对她隐瞒下去。他跟顾艾道:“如今无人能为顾家证明清白,而顾大人又得了痴傻症,这样以来,顾家究竟犯了多少罪,为何犯罪,何时犯罪,都成了一个迷了。”

  “也是。”顾艾的声音低了下去,顾艾从姜虎的这番话里听出来了,顾家的事就算傅绎已经插手了,可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查个水落石出。

  “这还不是让我最担忧的。”姜虎忽然又开了口:“小草,你知道什么叫做借刀杀人么?”

  “借刀杀人?”她的面色有几分不解,可是很快的便反应过来了:“你是说,有人想要利用主子插手顾家之事,将刺杀罪名扣在正在办顾家案子的那几个大人头上?”

  姜虎不答反问:“你为何不反过来想想?”

  “此言何意?”她处于极度震惊之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姜虎道:“为什么不能是那几位大人因为主子想要重新调查顾家,从而起了杀意。恰好知道有人想要杀主子,所以来了这一招借刀杀人?”

  顾艾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她身后就是一个池塘,在她即将要跌进去的时候,姜虎立刻拉住了她:“你怎么了?”

  若是傅绎原本就有杀身之祸,她心里尚且还能好受些,可若是因为被顾家连累而让傅绎陷入危险境地,又如何能让她平静如水呢?

  “小草?”姜虎见她神情恍惚:“你没事吧?”

  顾艾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只是被吓着了。就算主子再招人不喜欢,可他毕竟是皇子啊。”

  知道她胆子向来很小,姜虎并未起疑心,安慰她道:“不要怕,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明日你看我们主子会怎样闹吧,他一定会保我们都平安无事。”

  顾艾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姜虎:“姜大哥,今夜我原本是想带着王大哥找个地方包扎伤口,歇息一夜再回崖城,可他跟我说今日一定要回来,否则就会出大事。这个大事指的是什么?”

  姜虎坦言道:“今日王良被主子派出去继续打探顾家的消息,若是王良今日不归,那一定就是出事了。倘若他死,那么主子自然会对动手。”

  “他会怎样做?”

  “将所有怀疑的人,通通都找一遍麻烦。”姜虎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这个法子会得罪很多人,可也能让那些人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而拿出证据,那么证据之中最无力的人便极有可能是凶手。”

  “通过此举凶手确实能够找出来,可是主子日后的处境却越来越难了。”顾艾跟着一叹。

  “所以……谢谢你送王良回来。”姜虎充满感激的口吻道:“如果不是你,也许从明天开始起,主子就要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了。”

  傅绎因暗中彻查顾家一事而引来祸端,她愧疚都来不及,又怎么好意思去承受他的谢意,可她心中纵有万语千言,却又不能言说,只好冲着姜虎笑了笑。

  姜虎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爬上夜空中央的明月,自言自语道:“原来夜已经这样深了。” 

  顾艾也抬起头来去看,却是道:“今夜的月色真美。”

  闻言,姜虎有些诧异:“你还有心思赏月?”

  顾艾平静道:“不然又能如何呢?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对不对?”

  方才她还一脸惊慌,可不过短短时间内她就充满了斗志,这让原本有些担忧的姜虎此刻渐渐平复了心思。他道:“希望今夜我对你所言能对你有些帮助。”

  顾艾言语里透着几分自信:“明天你就等着看吧。”

  这是姜虎第一次看见顾艾有这样的神情,以往她总是谨言慎行又小心翼翼,他以为她多半也就如此了,可是现在他却对顾艾又了另外一番看法,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想到明日顾艾还有一场仗要打,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快去睡吧。”

  虽是深夜,可是顾艾却一点都不困,可她心里也明白,太子是何等聪明的人,要与太子周旋必然要打起精神来,此时也应该去睡了。她也只好开口道:“姜大哥,那我去睡了。”

  说罢,她便朝自己的住处走去。可才走出几步远,便在原地停了下来。

  姜虎在她身后问:“怎么了?”

  也不知怎的,她只要一走路就会觉得累的要命,她窘迫的开口道:“没事,可能是今天两顿都没吃,我饿着了,现在使不上力气。”

  “我去给你找些吃的。”姜虎扶着她在石凳下坐着,转身朝灶房走去,不一会儿拿了开水与馒头来:“就只剩下这些了,将就吃吧。”

  一连两顿没有吃任何东西,一看见馒头,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姜虎在一旁开口道:“慢些吃,当心噎着。”

  待顾艾吃完了馒头,感觉身上有些力气,便跟姜虎道了谢回了屋子。

  这一天顾艾都在奔波,又受了惊吓,此时一躺下,她很快便睡着了。

  这个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又回到了那夜刺客闯入顾府的时候,她看见那些蒙面人提着刀剑杀了许多人,那些人的鲜血流了满地。她朝那些活着的人大声喊着快逃,可他们好像都听不见似的,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那些人在她面前一个个地倒下了。她还来不及哭,场景一下子就变了,她忽然出现在大牢里,她看见顾韵满身是伤,一脸绝望地看着她。继而他又傻傻地笑了,一边吃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拉着她的手要跟她玩儿。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且怎么止都止不住了,正在她哭的泪流满面时,场景一下子又换了,她看见王良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气游若丝的喊着她的名字。她猛地睁开了双眸,醒了过来。她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凉凉的,抬手去擦才发现是泪。

  她这才惊觉,原来梦里的她在哭,现实里的她也跟着哭了。

  想到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她努力收了收凌乱的心思,想要再度睡去,可是她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方才做过的那个梦。她放佛又看见刀光剑影中,那些人持剑杀气腾腾的模样,她神色哀伤,眼眸里再无任何光彩。明明要杀他们的人有那么多,可她就是看不清楚那些人是什么模样。她心里怨恨难过,却又找不到可以倾诉之地。

  这一生她读过许多书,书中教她要做一个正直善良之人,书上说自古以来奸臣贼子最后都不得善果。可是现实呢?她看到的现实就是忠臣含冤入狱,二殿下被其连累。她不知道读书还有什么用,更不知道正直善良在如今的尘世里,还能不能有一个善终……

  这一夜,她再也无法睡去,起了身在木格子窗边坐了下来,她抬头看着满天繁星,这美轮美奂的夜空,若作以往她定会欣赏一夜,可此刻她却忽地心生孤独寂寞。在那遥不可及的夜空中,明月虽只有一个,却有无数星辰与它为伴。而在这茫茫人海里,她有的却只是孤身一人。 

  辰时,傅泽便与冯江等人一起来了庭院。顾艾一夜未睡,见他们到来立刻就出来了。傅泽面色严肃,看向她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许多话想要问你,你跟着一起进来。”

  “是。”顾艾应声道,随着傅泽几人一同进了傅绎的屋子。

  傅绎的脸色很不好看,见到傅绎时他阴阳怪气地道:“大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傅绎在他面前坐下,不苟言笑道:“大哥何时看过你笑话?”

  傅绎指了指他身后的冯江等人,吊儿郎当道:“你人多,我争不过你。”

  “傅绎!”傅泽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态度?”

  面对傅绎的怒意,傅泽不仅没有惧怕,反而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抓起案桌上的茶盏朝地上狠狠一摔,茶盏发出尖锐刺耳的碎裂声,他指着傅泽的脸道:“我的人在你的地盘上出了事,我没找你兴师问罪,你反而带着人跑到我住的地方来,傅泽,你还要我什么态度!”

  傅泽的声音沉了几分:“听你的意思,是怀疑我的人行刺王良?”

  傅绎正想开口说话,却被顾艾出声打断了:“不是太子。”

  他们二人谈话时,向来无人敢一旁插嘴,故而冯江等人与王良不约而同都看向他。

  傅绎皱了皱眉头,似乎对顾艾插嘴有些不悦,开口道:“我没有说他的人行刺王良,只是王良出了事他也难逃干系。”

  傅泽面色有所缓和,看向顾艾道:“你接着说。”

  顾艾没有立刻就说话,而是看向了傅绎,她情深询问:“主子,你让我说么?”

  傅绎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询问,不知为何觉得她这认真的模样有几分可爱,不由笑道:“刚才我没叫你说话,你不也说了么,为何现在又主动问我。”

  顾艾解释道:“太子平日里最疼爱你,定然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情来。刚刚我以为……”

  “以为我认为昨夜之事是大哥做的?”傅绎扬声问道。

  顾艾老实地点了点头,愧疚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想的。”

  傅绎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傅泽,又跟顾艾道:“你何错之有啊,可不止你一人有这想法。”

  屋内的人,除了王良一人外,其余人的面色都微微地变了变。

  见之,傅绎又笑了笑,跟傅泽道:“大哥,你可真是伤我的心。我不远千里来看你,却在你这出了事,你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看咱们这兄弟情义怕是也会受到影响。”

  “你啊,到底什么时候能沉稳些。”傅绎似乎有几分无奈,他道:“因为你的人出了事,我一宿没睡,连夜派地方官府去缉拿凶手。今早又放下洪涝灾害的善后事宜专门来安慰你。你倒好,先责怪起我来了。”

  傅绎撇了撇嘴道:“谁叫你是我大哥。”

  傅泽神色更是无奈,轻声道:“我是欠了你了,这辈子才做你大哥。”

  傅绎好似没有听见傅泽的话,指着顾艾道:“你是昨天看到王良被刺的人,你跟大哥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

  “昨夜那些人出手又快又狠,我势单力薄,为救王良只能打着太子的名号救他。”顾艾顿了顿,看向傅泽,见他面色平静,又继续道:“那些人听见我说太子来了,立刻都散了。”

  傅泽微微思了片刻,这才道:“你继续说。”

  顾艾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敏感, 故而十分谨慎的开口道:“那些人听见你来之后,并没有怀疑是真是假,很快就撤离了。所以我猜测……那些人一定是掌握了你最近的动向,因此才怀疑我。”

  随着顾艾话落,傅绎斜看着一脸沉静的傅泽,扬声问道:“大哥,这个你总得说说吧?”

  傅泽不急不缓地道:“我奉命来崖城治理水患,这件事并非什么秘密,他们能有我的动向,不是很正常么?”

  傅绎笑了笑:“大哥,我指的是昨天晚上。”

  傅泽沉默片刻,侧目看向冯江:“最近崖城可出现可疑人物?”

  冯江肯定道:“没有。”

  傅泽又问:“你确定?”

  冯江如实禀报:“二殿下要来崖城,属下不敢掉以轻心,但凡有可疑人物,皆关进大牢里去了。”

  傅泽追问:“有无可能你的人监管不力,出现漏网之鱼?”

  冯江道:“我让他们立了生死状,倘若二殿下有丝毫差错他们都要拿命来偿,所以他们对崖城的防卫做的很足。”

  “那可真是巧了。”傅绎吊儿郎当的翘着腿,左手撑着下巴:“在你们戒备森严的情况下,王良还能出了事,大哥,你说我该说什么好呢?”

  傅泽沉声道:“既然在我的地方出了事,那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那王良好端端的为何出了崖城?如果不出崖城,那些人就不敢这么猖狂。”

  未等傅绎开口说话,顾艾就立刻回道:“回太子殿下,是王良在这个院子里待的烦了,我才让他跟我一起出去的。后来……后来他听见我说想吃花舟城的菜才去了花舟城。可我没想到他没把饭菜带回来,还险些没了性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隐隐带了几分自责与难过。这让傅泽不由想起她的身世,他微微叹了一叹,看向顾艾道:“若是想吃花舟城的菜,大可以与冯江说,这些小事让他去办便好,傅绎身份太悬殊,他又是个护着自己人的。如果谁出了事,他势必都要大闹一场。你平时看着聪明伶俐,怎么到了关键时刻竟也犯了糊涂?”

  这语气虽然很轻,其中的责备之意却十分明显,想到之前傅泽对她的关心,她不禁愧从心来。她不想欺骗眼前这个温和的太子,可如果不这样做傅绎就会有更多的麻烦。

  因为要继续欺骗傅泽,她的头低的更甚,连声音都越发的没有底气起来:“我想吃花舟城的菜,原本是一己私欲,怎好麻烦他人。再说……冯江是你的人,我跟他又不熟悉,再加上之前尚清嵘总与王良发生口角,我更加不敢让冯江帮忙了。”

  “尚清荣,你为何跟王良发生口角?”傅泽看向站在门口的尚清荣,神色里透着一股清冷。

  尚清荣知道,这是傅泽生气时才会有的神态,连忙开口解释:“王良说话太冲,我也是个暴脾气,一时忍不住才会……我下次一定注意。”

  傅泽又看向傅绎:“现在头绪理清楚了,王良是因为叶草而去花舟城,崖城离花舟城路并不近,谁都不能保证在天将灾害的时候百姓还会不会安分守己……”

  “你想推卸责任么?”傅绎的丹凤眼眯了眯。

  傅泽无可奈何道:“你总是这般性急,我与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你明白,如今出了事我们双方都有责任,莫不如你退一步,给我宽限几日,我一定给你满意的答复。”

  傅绎没有出声,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将事情闹大。

  只听傅泽又道:“父皇近日来为边疆战役操碎了心,又遭逢顾家变故,这让他心情很不好。我们做儿臣的,就不要再在这个时候让他烦心了,可以么?”

  傅绎不满道:“可是王良差点就死了……”

  “可是他没有死。”傅绎似乎被傅绎的胡搅蛮缠弄得有些烦

  傅绎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大哥,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杀王良,只不过是给我一个警告。”

  傅泽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这话才问出口,傅泽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道:“不管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我会保护好你,再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傅绎却揪住傅泽方才的话不放,他冷嘲热讽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难道大哥心里会不清楚么?”

  “这……”傅泽却说不出了。

  傅绎哼了一声:“我只不过是说人不敢说的话,做人不敢做的事,我只不过是想做自己,难道这也有错么?”

  傅泽看着傅绎,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保持了沉默。

  也不知傅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大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真的做错了,那就是我生在了皇家!”

  “胡说什么。”傅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如今的地位多少人都求之不得。”

  傅绎阴森森地笑道:“可是好多人都想要我死啊。”

  傅泽眉头深锁:“我说过,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哈哈哈哈!

  也不知傅绎为何忽然放声大笑,这笑声打断了傅泽还未说完的话。只见傅绎玩世不恭道:“大哥,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较真。这宫里你最疼爱我,你的话我还能不听么。要杀我的人就全都交给你处置好了。”

  正是因为傅泽疼爱他,所以傅泽才清楚傅绎到底是个什么心性的人。任何欺负傅绎的人,最后傅绎都会想尽办法让对方不得好死,此刻又怎会轻易的罢了手。但见傅绎神色似真似假,傅泽一时也拿捏不傅绎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他只好开口问道:“此言当真?”

  傅绎弯唇笑了笑:“自然当真,你若不信,可以叫我立个字据。”

  “这倒不必。”有了傅绎这番话,傅泽便知道他此刻所言是真,温声开口道:“这么些年来,我什么时候叫你给我立过字据。”

  傅绎却不说话,只是慵懒地斜倚在沓子上歪着头看着傅泽笑。

  傅泽又问:“出来这么久了,你打算何时回宫?”

  傅绎伸了伸懒腰:“外面这般逍遥自在,我回去作甚?”

  傅泽叹道:“外面不比宫里安全,你又树敌太多,你一日不回宫,我就一日不得安宁。”

  傅绎哈哈一笑:“谁叫你是我大哥呢。”

  “哎……”傅泽又是低低地一叹,这就与往常一样,每逢傅绎有了麻烦就会来找他,也不管他是否有事在身,就像傅绎说的,谁让他是他的大哥呢。

  所以这一次他就也料到傅绎会说这番话,他神色比方才多添了几分无奈,却看向傅绎的眼神依旧温柔,他温声道:“好,好!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只是万事小心千万保护好自己,日后无论去哪都住在当地府邸,记住了么?”

  “真是啰嗦。”傅绎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当我是傻子么?如今出了这等大事,我怎还会像以前那样行事鲁莽。”

  呵!

  此话引来傅泽轻声笑了笑。傅绎眉头皱的更紧,却听傅绎又道:“一大早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该饿了吧?”

  “你说呢?”傅绎不答反问,继而又看向顾艾:“叶草,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做些吃的给我啊!”

  今日顾艾也未曾想到傅泽会天色微亮时就来了,故而也没来得及做饭,此刻听见傅绎催促,她才连忙转身就要朝门外走,可脚步才迈出去,只听见傅泽轻声开了口:“这些日子都在宅子里吃,想必你都吃厌了,我们出去吃吧。”

  “呦!今儿个怎么让我出去吃了。”傅绎眉梢一挑,语气里带着些许挑衅意味:“大哥就不怕路上再遇上些要杀我的刺客,到时候你的命都保不住了。”

  “他们还没有敢在青天白日下杀我的胆子,况且……我要是再不让你出门走走,你也快要待不住了吧。”傅绎伸手揉了揉傅绎的头,傅绎一下打掉了他的手,傅泽不仅不生气,倒是笑了笑:“是害羞了么,这里都是自己人……”

  傅绎生气道:“傅泽,我不许你再摸我的头!”

  傅泽眼神中有一丝不解:“小时候你总缠着让我摸你的头,怎么长大了反而不让摸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此话激怒了傅绎,傅绎一下子站了起来,随手理了理衣衫,冷哼一声朝门外走去,姜虎赶紧追了上去,顾艾朝着傅泽温和地笑了笑,亦是往门外走去。

  傅泽不由想到傅绎小时候生了气,也似此刻这般闷头就走,他嘴角带了一丝纵容宠爱的笑意,起身离开了。

继续阅读:第十章:苍天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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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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