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苍天垂怜
木子玲2024-08-22 10:548,606

  既然是傅泽叫傅绎出来用膳,自然地点是傅泽挑选的。从宅子里出来,傅绎一路上都没什么好脸色,傅泽也不知傅绎为何生气,与他并肩而行时,与他说着近日来他所遇见的趣事,奈何傅绎铁了心要与他置气,竟是一句话也不与他说。

  顾艾有些担忧地看向王良,傅绎如此对待太子,会不会惹太子不高兴。哪儿知姜虎倒是淡定的很,不仅不担忧,还反过来低声劝顾艾:“放心吧,太子一直对主子宠爱有加,不会生气的。”

  闻言,顾艾心中稍定,但见傅泽对傅绎的疼爱,不由想起她的几位哥哥来,在顾家还未出事之前,他们何尝不是如傅泽对傅绎这般疼爱有加呢?想到他们她缓缓低下了头,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也不知他们现在过的好不好,是否吃得饱肚子,穿得上干净的衣衫……

  傅泽选的地方在江水边上,坐在阁楼里往外看去,近可看垂柳朝阳、水中游鱼嬉闹,远可见远山绵延、雾霭低垂。此时清风扶人,流水潺潺,又有不远处渔民正唱着动人的歌谣,此情此景让人心旷神怡,连一直沉着面色的傅绎也不禁扬起了唇。

  饭菜很快上了桌,几人还未动筷,顾艾忽而站了起来,走到傅绎身旁低声询问:“王良还在床上滴水未进,我想给他送些饭菜过去,不知主子是否允许。”

  傅绎看了一眼顾艾,神色不愠不怒道:“对王良你倒是很用心。”

  顾艾表明心迹:“对主子我也很用心。”

  不知是否这话讨好了傅绎,他突然笑了起来,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这一笑倒是少了几分戾气,他摆了摆手,对顾艾道:“送去吧。”

  得了傅绎同意,顾艾这才又跟傅泽道:“太子殿下,我回去给王良也送些饭菜。”

  傅泽颔首:“好。”

  趁着众人都未动筷时,顾艾找酒家要了食盒,装了一些饭菜匆匆离去了。

  傅泽看着渐行渐远的顾艾,忽然问向傅绎:“你并非同情弱小之人,怎么会让他跟着你?”

  “是他死皮赖脸跟着我。”傅绎拿起酒杯细细地品了品,继而一笑:“好酒!”

  傅泽又问:“他可不像死皮赖脸之人。”

  傅绎斜睨着傅泽:“大哥,你怎么对我的人这么有兴趣?”

  傅泽笑道:“只是觉得她很聪明。”

  “聪明么?”傅绎反问:“我怎么不觉得。”

  “哦?”傅泽来了几分兴趣:“你怎样看他?”

  傅绎忆起当初顾艾一直求他收留的时光,淡淡开口道:“死缠烂打、自不量力、又胆小爱哭,浑身上下就只有一点还算不错。”

  傅泽问:“哪一点?”

  傅绎:“还算忠心。”

  “呵!”傅泽轻声一笑:“真是奇了,你天生警觉性高,我只知道这么些年来,你只信王良与姜虎,为何短短几日,你却信了这个叶草?”

  他信叶草?这怎么可能呢。只不过这叶草势单力薄,又只身一人,对他全然构不成任何威胁,再加上她这些日子在他身边安分守己,他才觉得叶草对算得上忠心。他觉得傅泽此话有些可笑,故而也不再与其说话,而是自顾自地喝着酒、吃着菜。

  傅泽又道:“怎么不说了,莫不是全然被我说中?”

  分明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用膳时刻,这傅泽却一直在谈及叶草,这让傅绎颇为不满,他抱怨道:“平日里你忙于朝政之事,与我独处的时光本就短暂的很,你且算算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用过膳了,又有多久没有好好畅聊一番?今儿个好不容易有机会能与我一起用膳,你却偏偏没完没了谈什么叶草,真是叫人扫兴。”

  他这一抱怨,傅泽神色越发的温柔起来,倘若不是他这番提醒,傅泽倒是真没注意到他们已是好久未曾把酒言欢了。傅泽端起酒杯看向傅绎道:“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失职了,先自罚一杯。”

  傅绎冷冷一哼:“一杯哪够,至少要罚三杯。”

  “哈哈!”傅泽大声笑道:“好!那我就听你的,自罚三杯。”

  言罢,他拿过酒壶,果真饮下三杯。

  酒罚三杯之后,傅绎这才满意,眼底添了几分笑意,他斜倚着身歪着头懒懒得笑着:“大哥,你可知道宫里头的皇子这么多,可我偏偏就只愿意跟你来往么?”

  “因为我对你好?”傅泽问。

  傅绎摇了摇头:“再猜。”

  傅泽:“因为你瞧着我最顺眼?”

  连答两次,都未能说道傅绎心中所想,这让傅绎有些不耐:“再猜。”

  傅泽仔细想了又想:“因为我最袒护你?”

  “平日里你那样聪明,这会儿怎么这样蠢。”傅绎见他三次都未猜对,直截了当道:“因为只有你才最像家人。”

  家人?傅泽闻言微微愣住,随即又伸手去揉傅绎的头。傅绎眼见他手伸了过来,急忙躲闪开来,却被傅泽一把按住,傅泽这下没能躲开,只能任由着傅泽的手在他头上作乱,他恶狠狠地道:“我说傅泽……”

  “不要揉你的头是么?”傅泽嘴角一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可是我现在就是想这么做。”

  就在傅绎即将生气的要骂出声来时,傅泽却又收回了手,温声道:“等你日后打得赢我时,我便依你所言。但是现在……你得听我的。”

  “傅泽!”傅绎气得几乎要跳脚。

  相比而言,傅绎却淡定从容,他拿着筷子不时给傅绎夹菜:“快些吃吧,再不吃都要凉了。这些菜可都是你爱吃的,想要在崖城一次都弄到可是不容易……”

  江风怡人,伴有花香阵阵,风过处激荡起浪花朵朵,浪潮声渐渐淹没了两人的言谈。从不远处看去,可见两个青年男子于阁楼里把酒相谈,一个是狂傲不羁、一个是温润如玉,却在这风景如画的江景上,竟是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顾艾心中挂念王良伤势,步履匆匆往宅院走去。路过集市时,见到一群人围在墙壁上不知再看些什么,她本不愿看热闹,就在加快脚步想要穿过那些人群时,忽然听见人群中有人低声道:“这可是一千两的赏金啊。”

  又有一人道:“再多有什么用,你也挣不到,这治理水患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到……”

  顾艾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走到人群中踮起脚往墙上告示上看过去,见告示上贴着寻找才人来治理崖城水患。又看清了赏金数额之后,走到告示跟前将告示接了下来。

  原本小声议论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皆睁大了眼睛看向顾艾。顾艾心中只惦记着王良伤势,故而无心去关注旁人眼光,将告示叠好装进衣袖中,又朝前赶路。她不知道傅绎之前在宫外是怎样生活的,可现在既然她跟在傅绎的身边,自然要为傅绎的生计做打算。有了这一千两赏金,他们几人的吃穿用度暂时都不用发愁,还能将欠岑唯的银两尽数归还……

  回了宅院,她立刻就到了王良的屋子。可她才轻轻推开门,就看见王良提剑朝她刺了过来,她心下大惊,想要躲开已是来不及,王良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顾艾,在即将要刺中她心口的时候急急转了剑锋。

  他喘着粗气道:“你怎么回来了?”

  顾艾晃了晃手中食盒:“自然是来给你送饭菜的 。”

  她扶着王良往床榻走去:“动作轻些,别再碰了伤口。”

  王良躺好之后,顾艾将食盒打开,要给他喂饭,王良眉头一拧:“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沦落到让人伺候的地步……”

  “可你现在不是受伤了么?”顾艾不由分说,将夹了菜的筷子递到他嘴边:“快吃吧,等下就要凉了。”

  王良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顾艾责备他:“为了救你我可是吓破了胆,又差点被主子赶走,就不能听我一回么?”

  这番言语让王良竟是乖乖张开了口,让顾艾喂他吃饭。他生平从未被人如此照顾,这让他有些不适,被顾艾喂了几口之后,他就尴尬道:“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我只是受了些伤,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顾艾却道:“你这人生性马虎,若是再碰着伤口,到时候你有又得罪受了。你自己受罪倒是没什么,只怕是连累了主子,如今本来就有人想要杀主子,他身边的人又那么少,你若是迟迟好不起来,那主子……”

  “别说了!我吃,我吃还不行么?”王良这下再不别扭,张开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顾艾弯了弯唇,王良身强体壮,昨夜脸色还苍白的厉害,可今日就有了几分血色。只要休养得当,伤口定是很快就能好起来。

  “小草!你刚刚称呼二殿下为主子,这也就是说,二殿下同意你跟着他了,是不是?”王良突然激动起来,想要搂住她的肩膀,她见状连忙按住了王良,双眸怒视着他。

  王良很快便意识到顾艾为什么生气了,连忙乖乖躺好不动,嘿嘿笑道:“我就是太高兴了,主子能让你留下来真是太好了。”

  以前与王良不熟悉时,觉得他面色凶煞有些骇人,可如今与他熟悉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他那副生人勿进的面孔只是摆给陌生人看的。此刻看着王良乖乖认错的样子,让顾艾不由想起当初怕他的时候,她一时没能忍住笑了起来。

  王良见她笑,也跟着笑的更高兴了。

  等王良吃过之后,她才开始吃,王良一边看她吃饭,一边跟她说话:“小草,你以前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顾艾点了点头。

  王良恍然大悟:“我就说么!若不是大户人家,怎能教得这样好!”

  顾艾被王良一夸,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吭声,只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过了片刻,王良又道:“小草,谢谢你救了我。”

  这声谢谢真挚诚恳,让顾艾放下了筷子,她亦是真诚跟他开口道:“我曾经就说过的,你是我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王良沉默了片刻,脸色忽然变得严肃无比。

  顾艾问他:“王大哥,怎么了?”

  “如果那天换成是你,我一定不会去救你。”王良看向顾艾:“你知道为什么么?”

  顾艾轻声道:“因为不值得。”

  王良道:“对!的确是有些不值得,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顾艾问:“那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王良道:“因为你太弱小。”

  太过弱小!顾艾心中重复着王良所说的话,却渐渐笑了起来。

  王良疑惑了:“我分明是在说你短处,你却为何发笑?”

  顾艾道:“你指出我不足之处,我日后定会注意,让自己的命变得重要些,难道不该笑么?”

  王良也跟着笑了:“叶草,你真是……太特别了。”

  顾艾疑道:“哪里特别?”

  王良道:“原本我以为说这些话后你会消沉难过,却没想到你不仅没有难过,反而高兴起来,这不是特别又是什么。”

  顾艾直言不讳:“我曾有过富贵荣华,也曾历经生死,曾受万般宠爱,也曾孤苦无依。如今也算得上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你此刻所言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又为什么要难过呢?”

  “那当初的你……该有多艰难啊!”王良心生感慨:“小草,为什么我没能早些认识你,这样说不定在你家落难之际,我还能搭把手。”

  顾艾盈盈一笑:“现在认识也不算晚啊!”

  明明那样艰难的时刻,却被顾艾寥寥几语就一笔带过,纵使粗枝大叶的王良也忍不住有些心疼了。可他平生最不会安慰人,只好沉默了下来。

  只听顾艾又在一旁语气轻快道:“王大哥,说来也好生奇怪,自从家中遭了变故之后,我变得越来越坚强了,我想这也许是苍天垂怜我的另外一种方式罢!”

  王良看向她,见她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眼神炯炯有神,那些原本担忧的心思,竟然随着她风轻云淡的模样一并消逝流走。他坚定无比道:“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是啊。”顾艾重复着王良说过的话:“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她已经遭遇过最艰难的时光,已经没有比现在这样更坏的时候了。

  午时,顾艾正在屋子里休息,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待她看清来人时,立刻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站好。

  傅绎见她这般局促,不由眉头微蹙,冷声问道:“你在害怕?”

  顾艾摇头:“不怕。”

  “那你为何紧张?”傅绎沉声问。

  顾艾不敢隐瞒:“你没有事是不会来找我的,既然有事找我,我自然该规矩站好。”

  傅绎道:“如此说来,我当该夸你识时务了?”

  顾艾隐隐察觉出傅绎此刻有些不悦,也不敢再随意开口,只好低垂着头道:“不敢。”

  傅泽上下打量着叶草,似乎觉得紧紧这样看并不能将叶草看个仔细,他朝顾艾招了招手:“走近些。”

  顾艾依言朝他走近了一些。

  傅绎皱眉:“再近些。”

  还不够近么?顾艾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若是再朝他走近一些,她就要贴到他的身上了。顾艾犹豫不决间,突然被傅绎拉住了胳膊,朝他身边拉了一把。她从未与男子贴的这样近过,不由的脸就红了。

  傅绎见她如此,便是开口道:“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女子。”

  “我……我不习惯与人这样亲密。”顾艾想要离傅绎远些,可还未抽,却被傅绎又拉进了些。这下她几乎就依偎在傅绎的怀里了,她急道:“主子,我……”

  “明明没什特别之处。”傅绎仔细打量着她:“这眉眼若放在女子身上,必是能有勾人魂魄、摄人心魂的本事。可你是个男子,这样的眉眼只会让人觉得过于阴柔,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有你的身形瘦弱不说又没有力气,刀剑不会、骑术又一窍不通,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顾艾不知傅绎何出此言,她抬头看向傅绎的脸,见他神色浑是不解,便与他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才会说起这些话。”

  傅绎道:“今日你说让王良帮你去花舟城买吃的时,我看见大哥眼底中的疼惜。还有在阁楼里用膳时,大哥提到过你数次。他说你很聪明,至于这点我并不否认,可这世上并不缺少聪明的人。”

  顾艾终于明白为何傅绎会这样打量她了,她道:“莫不如你先放开我,我解释给你听?”

  傅绎眯了眯眼,松开了她:“你说。”

  “诚如你所言,这个世上并不缺少聪明的人,可我在他面前却足够真诚。”顾艾言辞诚恳:“在太子面前,我从不掩饰自己,也许因为如此太子才会提及我。”

  “你在我面前难道不真诚吗?”傅绎反问。

  顾艾没想到傅绎会这样问,她跟着傅绎的时日不算长,可也了解傅绎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倘若从她口中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傅绎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她谨慎开口道:“在你面前我同样真诚,你未曾注意我是因为我就在你身边。人们总是容易遗忘身边的人或事,我想主子也是这样……”

  傅绎颔首,又道:“然后呢?”

  顾艾:“没有然后了。”

  傅绎:“仅仅只是这些并不能说服我。”

  顾艾直视着傅绎的眼睛,神色认真道:“可太子已经相信王良去花舟城,只是为了给我买些吃的。”

  傅绎不苟言笑看向顾艾,那神色太过沉静,沉静的让顾艾觉得有些压抑,竟是有些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就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

  傅绎忽然放声大笑。

  她抬起头来,见他唇角扬起,面色愉悦,眼底笑意明显。她有些琢磨不透,为何他会忽然高兴了。

  他道:“小草,你知道你最聪明的一点是什么吗?”

  “不知道。”她道。

  他道:“能直指要害,却又拿捏分寸,不惹人生厌。”

  她目光直视着他:“这样的我,难道不好么?”

  他道:“好或不好自己去拿捏便好,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么?”

  说罢此话,他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顾艾在他身后问:“主子,接下来我还要做些什么?”

  “既然做了我的亲信,就要有些颜色,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由你自己看着办。我每日有很多事要忙,莫要问些零碎琐事让我烦心。”他一甩衣袖,拂袖而去。

  听出他话语中不悦,顾艾不由有些伤神。这傅绎喜怒无常,又心性急躁,与她曾经所认识的的人全然不同,这叫她完全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她怕一不小心就惹傅绎心中不快,更怕他哪天又看不惯她要赶她走……

  傅绎早已离开,可她却看着傅绎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往后与他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的很呢,她该怎样做才能让傅绎像她好一些呢?

  未时,顾艾去灶房做饭,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断琢磨,她十分容易的就炒了几道菜,并且她已经对傅绎的喜好了如指掌,知道他喜欢吃蒸地不软不硬的米,炒得偏淡的菜。若是做鱼的话,就一定要先用酒将鱼侵一下,去掉腥味之后再入锅。等将鱼做好之后,她将鱼与炒好的几道菜一并端到了傅绎的屋子里去。

  送到之后,她照旧要出门去,傅绎忽而开口道:“一起吃吧。”

  顾艾有些不相信似的,转过头愣愣地看向傅绎。

  傅绎眉头一皱:“傻了?让你一起吃就一起吃。”

  “哎!好。”这次她听清了,咧嘴一笑,似是怕傅绎等下就会反悔,急忙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姜虎给她递了一双筷子,跟顾艾道:“日后都会一起吃,你不用这般高兴。”

  顾艾狠狠地点了点头,能一起用膳,就说明他们之间关系更进一步,思及此,她的笑更加灿烂了起来。

  “一起用个膳能叫你这般高兴?”她一切都被傅绎尽收眼底,这实在叫他有些不解。

  顾艾眸子里都是笑意:“我有很久都没有跟这么多人一起用膳了,当然高兴。”

  这么多人?傅绎看了看围坐在一起的三人,这也算得上很多人么?他又问:“你是家中独子么?”

  不知傅绎为何忽然问起她的身世,她将筷子轻轻地放下,微微摇了摇头。

  并非家中独子,那理当应该与至少四人同桌而食才对,而此刻不过才三人,又何来人多一说,这让傅绎更加好奇,于是又问:“家中还有什么人?”

  事到如今,顾家之事错综复杂,不到时机与傅绎坦白一切,她只能选择隐瞒所有。明知傅绎有心要查顾家之案,她却有意瞒他……她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道:“只剩下我一人了。”  

  闻言,傅绎的手微微一顿,可是很快又继续吃了起来,不冷不淡道:“很难过?”

  在这件事上,顾艾并不想瞒他,故而轻轻嗯了一声。

  傅绎冷嗤一声:“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

  知道傅绎不会安慰她,所以没有抱任何期望,她道:“我知道。”

  傅绎又道:“知道崖城这次洪涝灾害死了多少人么?”

  这些日子她满门心思都在顾家上,并未关注崖城洪涝,她回道:“不知道。”

  傅绎:“五千八百余人。”

  竟然这么多人死去了么?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突然想起那个抱着孩童的农妇来,这世上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死别生离吧……

  “仅仅只是在崖城,就有五千余户人家与你一样失去亲人,倘若他们都如你这般难过,生活又该如何继续?”傅绎语气淡淡地道:“还有……想要杀我的人可不少,可我也从来没有如他们的愿。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也每天都有人即将死去,生离死别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倘若你看不开,那倒不如早些死了为好,省地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惹我心烦。”

  他言语间无不透露出对她厌烦之意,甚至仔细去听还能听见几丝嘲讽,可顾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底渐渐暖了起来。她知道,这个世上最伤人的是实话,可愿意说实话的人却并不多。傅绎看似对她恶语相向,实则却是为了她好。

  “我会努力的。”她跟傅绎保证:“总有一天,我会将那些事情看淡。”

  “少废话,快吃。”傅绎冷声道。

  可她却见他面色有所缓和,不似方才那般冰冷。她低着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菜,嘴角微微弯起。

  也许是她经历过太多的离合悲欢,也许是她人情冷暖都已尝遍,傅绎对她的那些冷言冷语早已不能再伤害她,可他的点滴关心却能渗透进她的心。

  待几人吃过饭,顾艾将碗筷端到灶房里洗刷干净,门外忽有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不一会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顾艾抬眼看去,见门口站得人是姜虎,她笑着擦干净了沾满水的手,问他:“姜大哥,你找我有事?”

  姜虎温声道:“今日他说话过重,你不要往心里去,曾经他对我们也是这般严力,他只是不想让我们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顾艾道:“我明白,我懂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姜虎闻言,放心了许多,又道:“王良如今伤势很重,怕是要在崖城继续住上一些时日。这些天我们哪里都不会去,平日里我陪他下棋打发时间,你若是觉得无趣,就一起来看棋。”

  顾艾:“不了,我见主子喜欢吃鲈鱼,恰巧我也喜欢钓鱼,想闲来无事去钓些鲈鱼回来。”

  姜虎笑道:“如此甚好,一来你有事情做,不会觉得时日漫长,二来也能讨他欢心。”

  “谢谢姜大哥关心。”她道:“我会极尽所能照顾自己,不让你们为我费心。”

  姜虎道:“你能想开便是好事,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放不下实属人之常情,日后若是心中难过,便找我与王良诉说心中苦闷,切莫要再在他面前显现出来,否则定会被他数落一通。”

  如今他待她已是自己人,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这叫她心里生了欢喜,她不知不觉地就笑了起来:“好。”

  姜虎见她又在傻笑,不由摇了摇头:“好了,我要与你说的都说完了,这就去陪他下棋,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话,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顾艾将灶房打扫干净,也出了门去。

  这会儿冯江等人又守在了门口,因为知道傅泽与傅绎之间的关系要好,故而她出门时,对着冯江露出了几分笑容。

  冯江见她要出门,再三叮嘱道:“切莫要去了洪涝严重之地,如今洪水虽已褪去,可低洼处洪水不好排出,那里百姓受灾最严重,所以脾性最为暴躁,如今靠着官府赈灾银两过活,可不知怎的,朝廷对崖城的赈灾银两迟迟发不下来,先前是太子自掏腰包先行垫付,可如今太子银两也几乎用光……”

  “所以他们就开始抢劫了么?”顾艾有些惊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也难怪傅泽要张贴告示,寻找能人来治理水患了。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这话一点都不假,太子费劲心思治水,可他们稍有不满就对太子骂骂咧咧,说太子私吞赈灾银两,罪该万死。我看该死得是他们!”尚清嵘突然破口大骂,紧紧握住手中长剑:“若不是太子让我们不要伤及百姓,我真想将他们通通杀了泄愤!”

  若做以往,尚清嵘若是说出此等不合时宜的话,冯江定会严厉制止,可如今冯江却只是静默不语,似是对那些人恶语中伤太子的行为也有所不满。倒是在一旁的甄柳说了话:“他们哪里知道,那些地势低洼之处原本应该作废弃处理,可太子念及当这些百姓有些田地不容易,还在极力治水……”

  “甄柳,你的话有些多了。”冯江忽而开口阻止道。

  经冯江一提醒,甄柳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对着一个并不熟悉的人透露太多,他有些不自在地掩口咳了咳。

  见之,顾艾唇角一扬,笑道:“太子心性温和善良,是百姓愚昧了。”

  在顾艾说出这些话后,冯江面色温和不少,他道:“你早些出门也记得早些回来,如果碰到为非作歹之人,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前去阻止,当下安全最为重要。路见不平之事可先记住对方是何容貌,回来之后告知我们,一切交由我们来处理。”

  认识冯江时日并不算短,可每逢出门办事,冯江从未与顾艾交代的这样细致,她内心明白,如今冯江之所以会这般,完全是因为王良出了事之后傅绎不依不饶的态度,他担心若是她再出些差错,傅绎一定要闹得不可开交,到时候让傅泽那边不好办。故而她跟他开口保证:“你且放心,我买完菜之后就会立刻赶回来,绝不在外面耽搁。”

  闻言,冯江心下放心不少:“快去吧。”

  顾艾抬脚往门外走去,她脚步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朝左面的小巷走去。

  虽然顾艾的身影已让他们看不见了,可他们却仍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甄柳问道:“要不要跟上去?”

  冯江反问:“你是保护她还是监视她?”

  甄柳肯定道:“当然是保护他,他太弱不禁风了,要是真出个什么事情,我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冯江道:“若是他认为你就是监视他呢?”

  “这……”甄柳却说不出了。

  只听冯江道:“如今二殿下本就心生不满,在这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甄柳回道。

  冯江盯着顾艾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良久才开口道:“你可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继续阅读:第十一章:授人以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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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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