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傅绎与公孙为对面而坐。对于傅绎而言公孙为是多年好友,自然无需多做遮掩,他打开天窗说亮话:“老九是谁?”
公孙为道:“是我副将。”
傅绎不信:“若只是副将,你何必这样在意他的生死?”
公孙为道:“实不相瞒,战场上他救过我性命……其实之前他性格开朗,只是后来腿脚不利索,又被敌人挑花了脸,才会阴骘深沉。”
尽管老九非常可怜,可傅绎却神色未动:“你从未求过我什么,可为了老九竟然破了例,让我有些意外。”
公孙为叹道:“三殿下为抓真凶,宁可错杀一百,不愿漏掉一人,老九若真因此惨死,我怕此生愧疚难安……”
傅绎斜睨一眼公孙为:“你这人什么都好,却有一样不好。”
公孙为问:“哪点不好?”
傅绎取笑:“太过重情。老九那样半死不活之人,本该由着自生自灭,可你却管他吃住,他非但不领情反而给你带来麻烦,何必呢?”
公孙为嘿嘿道:“不管旁人如何想,我总得对得起自己良心。他曾有恩与我,我必不会坐视不管。”
傅绎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赞成他这么做:“你迟早会被这种行为所拖累。”
“真到了那时就再说吧,现在走一步算一步。”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站起身道:“还要跟三殿下商量对策,我得走了。”
傅绎道:“你不想知道老九现在情况如何么?”
公孙为道:“不想,知道了也是心里添堵,有叶小弟照顾老九,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叉子。”
“叶小弟?”傅绎对这个称呼很是不满:“你什么时候与她称兄道弟了?”
公孙为咧嘴一笑:“他为人爽快、不拘小节,又机敏能干,所以我就与他结为兄弟……”
话还未说完,公孙为看见傅绎眉头拧成一团,以为傅绎认为他有逼人之嫌,又道:“你大可放心,我公孙为绝不做那强迫之事。我见叶小弟也正有此意,这才……”
“你们这样太过胡闹,征询过我是否同意么?”傅绎眉头皱的更深,怒道:“叶草是不过是我的随从,而你是堂堂大将,两人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怎能结为兄弟?”
公孙为不知傅绎气从何来,一脸郁闷道:“可叶草并不是普通人,你也并未将他当做随从啊。”
“你还强词夺理?”傅绎抬起拳头就要打他,公孙为赶紧闪开了。
傅绎只觉怒火难消,又见公孙为避开拳头,怒火蹭蹭冒的更甚,他一脚踹在公孙为的膝盖:“叶草年纪小不懂事便也罢了,连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也跟着乱来。这若叫人传出去,还不得说我傅绎不会管教人!”
公孙为见傅绎是真气了,只好服软道:“结为兄弟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叶草知,我保证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总行了吧?”
傅绎冷冷一哼:“算你识相。”
眼见傅绎正在气头上,公孙为往他跟前凑了凑,厚脸皮地笑道:“要不你多踢我几下可好?”
傅绎也不跟公孙为客气,当下抬腿踢了好几脚。只要一想到公孙为与叶草瞒着他结为兄弟,他就觉得心口堵得慌,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真拿公孙为怎么样,公孙为有权决定与谁交友,叶草也同样如此。他向来不会干涉旁人这些琐事,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正当傅绎心中疑惑不已时,只听公孙为在旁笑道:“二殿下,可是解了气了?”
好友平白无故被他一顿好打,傅绎内心余火未尽却忍耐再三道:“还有话就快说,说完赶快到三弟那里去。”
公孙为道:“关于结为兄弟这个事,你可不要为难叶小弟。他身子瘦弱,可经不起你拳打脚踢……”
“滚出去!”傅绎厉声道。
“这……”公孙为见他脾气上来,哪里敢放心离开,傅绎这人向来不会隐忍,若真因此而让叶草难看,那他就罪过了。
“公孙为,你要是再不走,就别怪我对叶草不客气了。”傅绎脸色阴沉,双手紧握,低垂的眸子里凶光隐现。
公孙为思量再三,终究轻轻一叹,转身离开。
屋内只余傅绎一人,斜阳从木格子窗照了进来,傅绎站在斜阳里,看着映刻在墙壁之上的影子,忽然在这一刻感到好孤独。那个口口声声说要陪着他的人,却转身跟别人称兄道弟……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还有多少可以相信。那些曾为他做过的事,又有多少是发自真心?
傅绎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到桌前慢慢地坐下,茶早已凉透,而他却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回想起与顾艾相识的每一个场景,最初是她要投奔与他,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他开始在意她?平生他最讨厌被人左右,更讨厌口是心非的人。
“叶草!”傅绎咬牙切齿道:“你这个骗子!”
而后傅绎抬脚出了门去,直奔顾艾屋子。可当他到了门口时却又停住脚步,就算找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平日尽心尽力伺候他衣食住行。若单单只是为了她结交兄弟之事找茬,则显得他太过小人。心头之火难消,傅绎这二十年来头一次隐忍……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顾艾提着茶壶出来,看到门外脸色十分难看的傅绎,她迷茫地问:“是谁惹你不高兴了么?”
惹他生气的人就在眼前,傅绎却偏偏说不出缘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做什么?”
“打些水来,老九口渴的厉害。”顾艾见他眉头紧皱,轻声道:“是在屋子里烦闷么,等下打完了茶水,我陪你下棋可好?”
傅绎低头看向顾艾,她神色温柔,眼中是浓浓地的关切,就好像……好像是……
“你很在意我?”傅绎脱口而出。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别扭的撇过头去。
只听顾艾坚定道:“当然在意。”
傅绎小声问道:“那公孙为与我,你更在意谁?”
顾艾只觉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她直言道:“你是我主子,而公孙将军是我的朋友,当然是在意你。”
傅绎心中怒火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他拍了拍顾艾的头:“快去打水,正好我也口渴了。”
说罢,笑着往顾艾屋子里走去。
顾艾不知傅绎因何郁闷、又是因何高兴,却是看见傅绎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很快就从灶房打了水回来,端着茶杯一点点的喂着老九喝水。
傅绎歪歪斜斜倚墙而站,有些不满老九能得顾艾亲自照料,开口道:“将军府这么多下人,随便叫一个人来伺候老九就行,何须你亲自动手。”
顾艾道:“这些事又不费劲,做了也无妨,再说了,他中毒的事知道的人越少,就对我们越有利。”
傅绎冷哼一声:“你愿意做就做,只是别累垮了身子,到时候若是伺候不好我,可别怪我无情无义。”
顾艾道:“主子放心,我不会累着的,有时映月也会帮我做些事。”
映月……若不是顾艾主动提起这个人,他都快要忘记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纵然他不想看到他们二人浓情蜜意,但顾艾毕竟还太年轻,他不能不提。看着正给老九盖被的顾艾,他不冷不热道:“既然你让别人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将她迎娶进门?”
顾艾根本没有想过那样的事,此事被问起,也只能拖一天算一天,她不假思索道:“先找出真凶再说,若我只顾自己儿女情长,又何谈忠义二字。”
“若真凶一直找不出,你就不娶她了?”傅绎眼眸微微一抬,心骤然跳快了些。
顾艾缓缓走向傅绎,她一字一句道:“不会找不出的,等我拿到朋友的药方,一定能够发现蛛丝马迹,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去街上转转,就不信那些人不上钩。”
傅绎笑她:“你哪里来的把握。”
顾艾道:“三殿下都急了,那些人还坐的住么?”
是的,三殿下大张旗鼓的进了名城,如今连将军府都开始排查,暗地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得到风声。若是再不有所作为只能悄然退出。撒了这么大一张网,最后却无功而返,那些人岂会甘心?傅绎唇角一弯,俯下身子捏了捏顾艾的脸:“你为何这般聪明?”
顾艾笑的眉眼弯弯:“若是没有你重用,我再聪明也是枉然。”
傅绎心情大好:“花言巧语。”
顾艾见他愉悦,趁机道:“主子,我想给你把脉。”
傅绎懒洋洋的伸出了手:“准。”
顾艾按向他的手腕,仔细探了探。
傅绎问:“如何?”
顾艾道:“一如从前。”
傅绎耐人寻味地一笑:“真是有趣。”
顾艾抬头看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傅绎淡淡道:“为何你跟着我之后,我的中毒症状得以控制。你就从没有想过你来之前,我都是如何吃住么?”
顾艾点了点头,认真道:“想过,但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会多言。”
傅绎再问:“为何?”
顾艾回道:“疑心伤人。”
傅绎笑了几声,复又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我不肯要那一千精兵么?”
顾艾仔细想了想,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摇了摇头。
傅绎道:“因为三人里,只有你最懂我。”
顾艾睁大了双眸,有些不信傅绎所言,指着自己的脸问:“确定是我么?”
“当然。”傅绎肯定道:“王良与姜虎尽管忠心耿耿,可太过在乎我的生死,有时候不会顾及我心中所想。故而有些话,我也只能放在心里,直到我遇见了你。”
顾艾忽然灿烂一笑:“主子,我会努力让你无忧无虑,我会尽我所能做到更好!”
到了晚上,傅绎的屋子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傅津不知从哪儿找了几个歌姬,公孙为与姜虎、王良一起进来听曲儿。顾艾在灶房里同样能听到歌姬美妙的歌喉。在一旁摘菜的映月很是好奇,跟顾艾道:“叶公子,听那些人的口音倒不像本地人,邻城我也去过不少次,也并未听过这类乡音。”
顾艾将米淘好下锅,回她:“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映月道:“是啊,这尘世间这么大,可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出去看看。以前爹娘还在时,我还能偷偷溜出去看看外面是怎样的,可他们一去之后,我就只顾着奔波生计去了。”
听出映月语气中的失落,顾艾安慰道:“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四处看看。”
映月立刻打起了精神:“真的么?”
顾艾道:“真的。”
映月一脸憧憬:“我想去花舟城,听闻那边繁华无比,有看不尽的美景,有吃不尽的佳肴……”
世人都道花舟城好,曾经顾艾也这般认为,而顾家一夜之间坍塌后,她再不认为那里是人间天堂。看着映月期待不已的模样,她缓了缓心神,再开口时已是面带笑容:“那我们就去花舟城。”
迟早有一天,她会再回到花舟城,亲眼看到那些作恶之人绳之以法!
饭菜做好之后,映月帮着顾艾一起将饭菜送进傅绎屋子。一进了门,顾艾就闻见厚重的胭脂味,她绕过正在跳舞的舞姬,与映月一起将饭菜摆上了桌。傅津看着满桌的菜,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顾艾转身欲与映月一同出门,傅绎却道:“坐下一起吃吧。”
“是我跟映月一起么?”顾艾怀疑自己听错了。
傅绎道:“不然还能有谁?”
桌上有傅津、公孙为、姜虎、王良、眼下确无旁人了。可傅绎之前不是不许映月上桌吃饭么,顾艾以为傅绎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不敢真的走过去。
傅绎见顾艾犹犹豫豫,催促道:“快些,磨磨蹭蹭像什么话。”
顾艾这才回头跟映月道:“来吧。”
映月从未与如傅绎这般高贵的人在一起用膳过,难免会有些紧张,待与顾艾一同坐下时,拿筷子的手都在发抖,顾艾见之,在她耳边轻言:“既然主子叫我们一起吃,他就不会为难我们,若是我们太过胆怯让主子丢了人,主子反而会怪罪下来。”
闻言,映月轻轻吐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傅津盯着映月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道:“你们成婚了?”
映月面色潮红:“还未成婚。”
傅津别有意味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还未成婚……”
“他们二人无父无母,我是他们主子,婚姻大事自是我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说三到底。”傅绎听出傅津有意找茬,面色不悦道:“若要再在此事上做文章,就别怪我撵你出去了。”
傅津与傅绎二人从未相处这么长时日,傅津并不想破坏这难能可贵的时光,他哈哈一笑,将面前酒杯端了起来,先饮一杯下肚,方才开口道:“二哥莫气,我自罚一杯。”
公孙为也打圆场:“我们聚在一起真是难得,又有美人载歌载舞,何不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几人相劝,顾艾也加入其中,她端起面前酒杯朝众人一笑:“我不胜酒力,先饮一杯为敬,大家随意。”
映月紧跟其后,如顾艾一般一饮而尽:“难得大家兴致好,叶公子不能饮酒,我代叶公子与大家一醉方休。”
“痛快!”傅津击掌而笑:“让我来试试你酒量究竟如何。”
几人纷纷端起酒盏喝了起来,有人陪傅绎喝酒,傅绎自然也不再沉着面色,与众人把酒相谈。烛火明亮下,顾艾看着其乐融融的画面,不禁想要再饮一杯。可才提起酒壶想要斟酒,就被身旁傅绎拦了下来,他道:“不许再喝。”
顾艾实在想喝,跟他商量:“就一点点!”
傅绎微微思了思,将杯中美酒喝了一半,剩下一半递到她面前,冲她扬了扬下巴:“只许喝这些。”
有总比没有强,能得傅绎让步实在太不容易,顾艾见好就收,将酒杯接了过来慢慢地品了品。喝完之后只觉意犹未尽,舔了舔唇道:“这是什么酒,为何这样甜?”
公孙为自豪道:“是我亲自酿的葡萄酒。”
“葡萄酒?”顾艾歪着头看向公孙为:“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葡萄酒么?”
公孙为道:“正是。”
“我还要。”顾艾又回头看向傅绎,眼眸里是亮晶晶的光:“这个好喝。”
傅绎眯了眯眸,见识过顾艾喝醉的容颜,他不打算让其他人再看到,再开口时已是冷了几分:“你要是敢多喝一口,我保证你明天再也看不到我。”
“二殿下,你怎这般小气,他不过就是想喝些酒罢了。”公孙为提起酒壶将自己的酒杯倒满,端到顾艾跟前:“你尽管喝,若是他明天赶你走,我会替你说好话。”
顾艾从未喝过这样甜的酒,所以她并不知道这酒的后劲儿很足,但是公孙为却是知道的,他将酒杯端到顾艾跟前时,看见她脸颊红若晚霞,不免想起那晚她的醉态。心思微微荡漾了几分,这一出神就被顾艾拿走了手中酒杯。还好他反应够快,及时又将酒杯从她手中抢了过来。那晚的人太美,也不知为何他竟是不敢再看了。
没了美酒,顾艾有些不高兴,她秀美微蹙,小声抱怨道:“连个酒都不让喝,真是小气。”
公孙为尴尬地笑了笑:“叶草,你要是再喝,可就真的喝醉了。”
顾艾猛然想起自己曾对傅绎许下的誓言,倘若日后再醉,就罚自己离开傅绎。她急忙看向傅绎,跟他保证道:“再不喝了,无论多好喝我都不喝了,我肯定不会喝醉的。”
这让傅绎愉悦不少:“知道便好。”
映月此时有些醉了,她侧过头看向顾艾,巧笑道:“叶公子,主子待你可真好。从来都是别人给我灌酒,让我多喝一些。却从未有人劝我不要喝酒。其实美酒虽好,喝多了也会伤身的。”
顾艾看向傅绎,见他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她脸颊烫的厉害,只好伸手揉了揉。她嘟囔道:“他对我好,我对他也很好啊。”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不禁都笑了起来。
傅津忍不住开口道:“知道你们主仆情深,若再炫耀下去可就不厚道了。二哥,得罚你一杯,叫你显摆!”
傅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故意叹了一口气道:“这叶草也没什么本事,除了洗衣做饭陪我下棋,就没半点用处。性子还倔,有时候还敢忤逆我……”
“既然这般不好,不如把她让给我如何?”傅津往傅绎身边凑了凑,伸出两个手指头道:“给你两千精兵!”
傅绎撇了傅津一眼:“醉了?”
傅津哈哈一笑:“我再自罚一杯。”
曾经只要傅津与傅绎见面,两人总如仇人一般分外眼红。今日这般和睦相处倒是让两人都有些意外,酒足饭饱,大家都已离开,傅津却赖着不肯走,嚷嚷着让顾艾再煮些醒酒汤来,傅绎看不惯傅津使唤顾艾,正要下逐客令,却听顾艾在他耳边低声道:“主子,我知道你心里高兴,就让三殿下再待会儿吧,喝完汤再走。”
被顾艾看穿心事,傅绎有些不自在,他冷哼一声:“多事。”
说罢,又身形一转,往里屋走去。
顾艾弯了弯唇,出了门去。
映月正在灶房洗碗,听见门声响动,笑着回过头道:“今晚月色好,叶公子若是等下不忙了,可否陪我赏月。”
陪她赏月倒是不难,只是此时不是一个好时机。顾艾道:“如今四处皆有官兵把守,即便是陪你赏月,也失了雅致。不如等些日子官兵撤去,我再……”
“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映月盈盈一笑:“只要能与叶公子在一起赏月,其他人在又有何妨?”
顾哎还欲开口再言,映月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急忙将手抽了出来。而后又觉得此番行为太伤映月的心,正要开口解释,映月却先开了口:“叶公子,你看,我与你同住一个屋檐下,你却连我的手都不愿触碰。我能感到你对我的怜惜,可却感受不到你对我的喜欢。”
“我……”顾艾张了张口,却发现任何言辞在此时都显得徒劳。她是个女子,怎么给的了映月男女之情的喜欢。因为给不了,所以映月感受不到。
映月温柔道:“叶公子,我知道你心中主子最重要,我也愿意与你一同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只是在主子之外,我想你与做些不一样的事。哪怕那件事很小很小,就如赏月。”
生逢乱世,得一颗真心实在太难。她能将映月带出卖艺为生的苦海,却无法给映月渴望的家。美梦还未幻灭之前,她还是想让映月高兴一场是一场。她道:“好,等下我送了醒酒汤就与你一起去。”
“叶公子,你可真好。我不过随意说说,却轻易叫你改了主意。”映月心满意足道。
顾艾却只是对她笑了笑,再不多言。与映月朝夕相处,她感到越来越别扭,却又不能对外人提起……
醒酒汤做好之后,顾艾端了过去,当时傅津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傅绎酒意也上了头,正一下一下揉着额头。
顾艾将醒酒汤盛了出来,端给傅绎道:“趁热喝。”
傅绎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忽然一双手伸到他的额上,轻轻为他揉捏着,他微微一顿。
“怎么,是我按重了?”顾艾见他不喝了,小声问道。
“你继续。”傅绎又喝了起来。
屋内寂静的很,时不时传来傅津浅眠的呼吸声。那一双手似是带了一团火焰,抚摸到哪儿,哪儿就如火似的滚烫。
顾艾察觉到他额头滚烫,疑问道:“莫不是发烧了?”
说着话,又捏过傅绎的手腕欲要探脉,却被傅绎反手握住,炙热的掌心令顾艾更是担忧:“让我给你看看!”
傅绎面色潮红,却不敢再看向顾艾,撇过头压抑道:“我没事。”
“没事怎么这样热?”顾艾不由分说,再度抓住他的手腕。
傅绎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去。
“奇怪,确实没有烧啊。”顾艾纳闷不已:“怎会这么热呢。”
傅绎也想知道,为何仅仅只是给他揉了额头,他就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一定是因为他喝醉了,一定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女子,才会让他有了欢好之想。他低头看着放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旖旎的心思久久徘徊不去。
“陪我下棋可好?”傅绎忽而道,若是有人与他下棋,他必是能将那些想法压制下去。
“能不能改到明日?”顾艾轻声问道。
“你还有事?”傅绎低头看她。
“方才答应了映月要陪她赏月。”顾艾老实回道。
傅绎神色渐渐变冷,眼底欲望也随之淡了几分,他道:“那你现在就去。”
顾艾抬起头看着他:“生气了?”
傅绎淡淡道:“没有,你与她迟早要成婚,是该多陪一陪她。”
本来以为扫了傅绎的兴,他定会怪罪与她,却没想到他今日这般好说话,她抿了抿唇,对他微微笑了起来:“待明日我陪你下一整天的棋。”
“好。”傅绎摆了摆手:“出去罢。”
顾艾转身朝门外走去,傅绎紧紧盯着她纤细的背影,门从外面被关上的那一刻,傅绎手中的碗也随之被捏的粉碎。鲜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了出来,他因她心思荡漾,她却陪着别人花前月下。他是她的主,她是他的仆,明明可以命令她不许陪映月,可他却始终说不出口。
从顾艾跟着他时他就清楚,她这一生渴望被人疼爱,渴望能有一个完整的家,而这一切他无法给她。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很快就能有一个家,他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就让她失去那些。
滴答,滴答。傅绎低头去看,原来是血流到了地上,他慢慢抬起了手,掌心被碎裂的瓷器割出了一道道口子。
明明该疼才对,可为什么一点知觉都没有呢?也不知她与映月在什么地方赏月,她会牵映月的手么,会与她说甜言蜜语么?
傅绎轻轻叹了叹,抓起桌上的葡萄酒又再次喝了起来。在这个时候,他要的不过是大醉一场,只有醉了才不会胡思乱想……
顾艾回了灶房时,映月已将灶房打扫的干干净净。映月见她这么快就来了,惊喜之余还有些失落:“本来还想涂些胭脂在出门的……”
“我可以等你。”顾艾轻声道:“只要你高兴,想如何就如何。”
映月走到顾艾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叶公子每日都要做许多事,早些赏月回来,叶公子也能早些歇息,妆容再精致也比不得叶公子身子重要。”
顾艾垂下眼眸,遮掩眼中浓浓的歉意,随着映月出了门后,她开口道:“我们去老九别院,那里视野开阔,眼下无人把守,正是赏月的好去处。”
映月虽未说话,却是更紧的挽住了顾艾的胳膊。
青石板上的月光明明晃晃,映出两人的影子。微风浮动,树影婆娑,偶有鸟儿鸣叫,天上星辰闪烁,能清晰可见一条银河穿梭满天繁星之间,真正是美极了。此番良辰美景,顾艾却无端想起傅绎来。他自由闲散惯了,如今被困于将军府,定是觉得烦闷无趣,若是能出来看一看这美丽夜景也是极好的。
到了老九的别院,顾艾与映月坐于凉亭里。临近入冬,夜晚越来越冷,顾艾担忧映月身子承受不住寒冷,便道:“若是冷就与我说,我们便回去。”
映月调皮的对着她眨了眨眼:“就是冷也不说,叶公子好不容易能陪我赏月,我才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顾艾道:“身子是自己的,若是生了病,难受的准是自己……”
话还未说完,顾艾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迷药味,她的心一下子跳快了许多,她忽然将映月抱在怀里,在映月耳边道:“有坏人来了, 但是你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
只刹那之间,映月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紧紧抓住顾艾的衣衫:“是不是想要杀主子的人?”
顾艾微微点头:“是。”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映月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顾艾轻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从现在开始起,屏住呼吸,然后接下来装睡就好了。”
映月不知顾艾为何要她这样做,却明白顾艾绝不会害她,她立刻按照顾艾所说的去做。
不一会儿,顾艾往地上倒去,映月随之倒在了顾艾怀中。尽管映月紧闭双眸,却能感觉到顾艾的双手在衣袖中紧紧攥住,似是握住了什么东西。从那是……一把匕首。难道叶公子一直都在衣袖里装着匕首么?
很快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映月的心跳几乎都要停了。
在看不到的地方,顾艾轻轻握住映月的手。映月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似是睡着了一般。
顾艾的身子被人狠狠踢了一踢,她犹如死尸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昏过去了。”有人开口道。
是女子,要杀傅绎的人竟然是女子。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直接将人杀了就好,还要费这番功夫。”又有女子开了口。
“你知道什么,事关重大,不小心行事怎么行。”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早点做完早点了事。”
为过多久,那些人便匆匆离去。待周遭彻底静下来时,顾艾才睁开了双眸。她将映月从地上扶了起来,镇定开口道:“现在你听我说,对方脚步轻盈有力,有由此可见轻功极好。从说话声以及脚步声来看,他们至少有六人,但我只听到了四个人声,所以没有办法分辨其他二人究竟是男是女。我要你立刻趁夜出了将军府,去城门通知守卫,告诉他们有人连夜闯将军府,欲对二殿下不利。要求他们务必出来巡逻,以此阻断府外对府内支援。”
映月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她一直都知道有人想要陷害二殿下,却不知那些贼人竟是如此猖狂,胆敢夜闯将军府……
“映月?”顾艾摇了摇映月的肩膀:“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必须要争取时间,否则……”
“然后呢?”映月忽然回过来神:“我把话带给侍卫之后,我还要做什么?”
“然后你就一直待在城门楼上,哪里也别去,谁的话也不要听。待明日府内安定之后,我会亲自接你回来。”顾艾仔细与映月交代,见她神色呆愣,不免有些担忧,又问:“都记下了么?”
映月点点头:“记下了。”
“会骑马么?”顾艾又问。
映月摇摇头:“不会。”
顾艾道:“那就试着骑一下,夜色已深,马车怕是搭不上了。”
映月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好。”
顾艾又道:“出了府后,一定要走大路,那儿隐藏的官兵最多,也最安全。”
映月目光坚定:“叶公子放心,我定会小心,尽一切办法将消息转达给城门守卫。”
此情此景,让顾艾想起顾家被刺客闯入那一晚,她也如这般让春风逃出府上给傅绎通风报信,然而傅绎没能等来,却等来了春发的死讯。往事历历在目,她红着眼眶看向映月道:“你可一定要活着,千万不要出任何事。”
映月道:“我答应你绝不会让自己有事。你快去主子那里,现在他最需要你来保护。”
说罢,映月转身朝府外方向走去。顾艾看得出来,映月其实怕得要命,可紧要关头尚能顾全大局,实在令她刮目相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公孙为的别院走去。
接下来,她要与府内那几人展开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傅绎是死是活,全凭她一人推断。若是对,那暗处的人便能有了眉目。若是错,傅绎若是有半点闪失,她此生将会活在悔恨的无尽黑夜中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