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多官员对顾艾议论纷纷时,顾艾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这一夜她没有再做那些可怕的噩梦,而是做了一个很美丽的梦。
在梦里有一大片花圃,花圃正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儿,花朵上有蝴蝶翩然起舞。花圃的这头站着顾韵,他正坐着喝茶。而花圃的那一头站着她哥哥们,他们在有说有笑谈论着什么。有蝴蝶飞到她的肩膀上,她神起手来,那蝴蝶便似有灵性一般,停落在她的指尖。她开心的笑了起来,朝着他们眨眼睛:“快看呀,它在我手上停下来了……”
这一笑,她竟是笑醒了。
天色微亮,星子还有几颗摇挂在天上,窗外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叫着,许是她今日心情好,竟是不觉得吵闹。再回想起夜里的梦,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一番简单梳洗后,顾艾做了几道小菜,等傅绎起来后送了过去。许是小菜做的和他胃口,傅绎对她竟是笑了笑。顾艾跟着傅绎的时日并不算短了,她发现傅绎这个人其实并不难伺候,只要你顺着他的心意去做,他就不会给你找不痛快。
趁着傅绎此时心情好,顾艾就问他:“主子,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傅绎道:“为何问这个?”
顾艾道:“在算日后我们的花销。”
“花销?”傅绎奇了:“什么花销?”
“我们总在路上,自然是需要花销的。这些日子来,我大体已经知道我们几人的柴米油盐能用多少银子。可衣裳鞋子等我还没有买过,还有被褥等,私以为也需要备着,毕竟自己的东西用着才习惯……”说着说着,顾艾忽然闭了嘴,她察觉傅绎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而是用一种正在琢磨的眼光看着她。顾艾从未见过傅绎这般,她担心方才那番话会惹傅绎不快,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要是不高兴,我日后定不会再提……”
傅绎缓缓说道:“名城。”
顾艾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傅绎道:“我们接下来去名城。”
这是在回答她么?她有点惊讶。
“傻了?”傅绎见她呆愣的目光,不由笑道:“是你让我回答去哪里,我答了,你却跟失了魂的人一样。”
顾艾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以为……”
傅绎:“以为我生气了?”
她点点头:“嗯。”
被她大方承认的样子取悦到,傅绎哈哈一笑:“你还真是诚实。”
她道:“我说过,我不会骗你。”
此话让傅绎更是高兴几分,他看向顾艾道:“日后你只要像现在这般听话,我也不会让你再过曾经那种苦日子。”
说罢话,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姜虎,调侃道:“我们三人中,你心思最属细腻,可曾想过叶草所说的那些话?”
姜虎回道:“不曾。”
傅绎道:“看来日后我们的银两都得由叶草保管了,你觉得呢?”
姜虎有几分惭愧:“主子说的是。”
两人简短几句交谈让顾艾高兴不已,保管钱财是小,而傅绎信任是大。能为傅绎多做一些事,傅绎就会多信赖她几分。傅绎肯为涉足顾家之事已让她感激不已,她也想尽力让傅绎的日子过得更舒适一些。
用过膳,姜虎便将账本与一叠银票交给顾艾。顾艾翻看账本后,语气难掩诧异:“姜大哥,咱们就这么点银两么?”
姜虎叹了口气:“我们都不为官,没有俸禄可拿,可不就只有这么一点么?”
顾艾指着账本最后一行银两数额道:“可我没来之前,你们随便做点什么,都不至于只有三千两吧?”
姜虎道:“关于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此时姜虎不肯说原因,顾艾也不好再问,原本她还打算等赏金拿到之后,给王良买些好的药材补补身子,可她看了看手中账本,心中想法便也打消了。
下午傅泽来了,依旧陪着傅绎下棋。傅绎又叫着顾艾一起,顾艾在一旁观棋不语,看见傅绎在棋盘上步步紧逼傅泽,只觉傅泽此时被傅绎欺负狠了,可她却看见傅泽乐在其中只摇头一笑,不禁羡慕起他们二人的兄弟情义。
几局棋后,傅泽输得一败涂地,傅绎又要拉着傅泽喝酒。一时兴起,顾艾根本来不及去做下酒菜。傅绎大手一挥,叫顾艾出门去买,顾艾想着账本上那微薄数额,这买一顿酒菜又要花去不少银子了……
这一下午有傅泽作陪傅绎很是惬意,又有好酒好菜,他高兴地还唱起了歌谣。顾艾这才知道原来傅绎的歌声竟然很是好听,她如痴如醉竟是沉醉在歌谣中不能自拔。
因为傅绎高兴顾艾心里也高兴,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傍晚。傅泽起身离开,傅绎破天荒的要去送他出门,可才站起身就摇摇欲坠的往下倒。幸而傅泽及时扶住了他,将他扶到了沓子上睡去了。
在一旁的顾艾看着傅绎这般睡去,又想起有一次傅绎喝醉时她给他喂水时的嚣张跋扈,暗道在傅绎心中怕是只有傅泽才最亲近,否则也不会在喝醉之后任由傅泽扶着……
待傅绎睡下后,顾艾与傅泽一道出了门。傅泽刻意走慢了几步,顾艾知道,他是有话要与她交代,连忙走快了些跟上去。待她走进了一些后,只听傅泽笑道:“你的提议甚好,我已吩咐官员彻底执行下去。”
顾艾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傅泽道:“看来在你心中,我还是一个比较开明之人。”
顾艾点了点头:“嗯!”
“赏金我放在了宅院外的那颗柳树下,以石头压住。待我离开之后,你再去取。”傅泽知道她怕人知道是她提出的计策,又道:“关于献计者,我未透漏半个字。”
“谢谢。”有了傅泽这句话,她才彻底放心下来。
傅泽看向顾艾:“你帮我解了燃眉之急,我谢你还来不及,你又何须谢我。”
顾艾抿唇一笑:“崖城洪涝严重,身为百姓该是能出一份力便出一份力,可我出力却只想着钱财,你非但不鄙夷我,还愿意替我隐姓埋名,我又如何不感谢!”
闻言,傅泽却是轻轻一叹。
顾艾有些不懂:“太子为何叹气?”
傅泽惋惜道:“你这样聪明,正是我所欣赏的有志之士,只可惜不是我的人。”
这让顾艾有些不知要如何回应,她此时已是傅绎亲信,自然不能再事二主。可傅泽此时言语极尽认真,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不知要如何面对傅泽,她缓缓低下了头,借以避开他视线。
可是很快她就听见傅泽温和地道:“傅绎不懂事,他看不到你的长处,你不要怪他。等你跟着他的时日长了他总会发现的。”
“我明白。”顾艾道:“主子虽有时顽劣,可心地却是善良的,我既然当初选择了追随他,就会一直追随到底,断然不会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来。”
她说的这般直接,让傅泽笑着摇了摇头,更是惋惜道:“如此说来,我便是这辈子都无可能收揽你了。”
“太子殿下……”
“你无需介怀,对于贤人我向来十分珍重,你有你的选择,可我依旧能继续欣赏你。若是因为你是二弟的亲信我就对你置之不理,那我岂不是心胸太过狭窄了?”傅泽看着局促不安的顾艾,知她此时心里所想,于是宽慰道:“日后你该如何便如何,无缘做你的主子,我们却有缘可以成为朋友。”
顾艾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整笑意满面的傅泽,只觉他就如同此时的斜阳一般,既不让人感到刺眼、却能让人看到光亮。她问:“你真的愿意跟我成为朋友?”
傅泽反问:“我为何不愿意?”
顾艾坦言:“我不能成为你的谋士,又一无所有,如果你想交朋友,一定有很多人都争前恐后的人想要与你做朋友……”
傅泽道:“可你却是独一无二的。”
此言让顾艾有些迷茫,她从来没认为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更是觉得她如同浩瀚大海中的一滴水、苍茫沙漠中的一粒沙,太渺小、又平凡,完全不明白傅泽所说的独一无二是从何而来。她正要问傅泽何出此言,却见傅泽已是转身朝门外走去。
顾艾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又有些纳闷,她与傅泽几次的见面寥寥可数,又与傅绎一起与‘欺负’他不懂棋艺,他却对她的印象这样好。
黑夜时,顾艾趁着夜色将赏金从柳树下取了回来,发现多了一千两,知道这是傅泽特意追加了一千两,她笑的眉梢都弯了。她拿出账本,在账本上记了增加两千两黄金。看着依旧薄弱的账目,暗暗发誓日后定要努力赚钱让傅绎过上好日子!
翌日,她拿了些碎银出门买菜,知道傅泽爱喝酒,特意去酒楼买了两坛子好酒,又去药材铺给王良买了一些滋补的药材,回来后将药用细火慢煮,开始炒菜做饭,如今她下厨的手艺已是日渐娴熟,已经不用时刻盯着灶台就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菜可以起锅、什么时候米可以蒸好。
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由不会到会、由无到有,曾经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如今的模样,可是当这一天来临了,她竟然也能安然接受。也许这就是岁月带给她的磨砺,能让她在逆境之下,也能慢慢的成长。若是有朝一日,爹跟她的几个哥哥看到她如今的样子,想必都会感到欣慰吧。这么一想,她更觉高兴不少。连跟着傅绎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都笑个不停。
这令傅绎觉得有些奇怪,在他面前,虽然她有时也会笑,可却从不曾笑得儿这样欢颜过,他问:“何事笑得这样开心?”
顾艾道:“我觉得自己成长了。”
这算是什么回答,傅绎蹙眉有些不满,觉得此刻她有几分敷衍。可他不知怎的就想起初次见她时的样子,那时她连别人大声说话时都会感到害怕,现在却能将王良从鬼门关里救回来。如此来说,确实是成长不少。想到曾经她几次说过会努力改掉胆小的习惯,当时他还以为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她当真是花了心思去改的,思及此,他跟顾艾开口道:“如今看着是顺眼许多,也让我肯给你多说几句了。”
顾艾笑道:“日后我还会努力的。”
“还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傅绎弯唇浅笑。
顾艾点点头:“对!我就想成为野草!”
傅绎头一次觉得顾艾有些可爱,伸手揉了揉顾艾的头。
顾艾没有想傅绎会这样待她,顿时愣住了。
与此同时,傅绎也有些诧异。他最不喜欢傅泽揉他的头,那此刻他又在做什么呢?
咳咳!
傅绎掩口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之处,又道:“王良的伤好了很多,我们过几日便动身前往名城。”
顾艾惊道:“这么快就要走?”
见她一脸急色,傅绎问道:“怎么,你在崖城还有事要办?”
有些事不便说与傅绎听,她只好摇头道:“没有,只是王大哥前些日子伤的太重,我怕路途劳累,他再受着累……”
“你也太小瞧他了,若是他知道过几日就能离开崖城,没准高兴地立刻就要下床走动。”傅绎笑道。
顾艾起初对傅绎所言持着怀疑的态度,可当她给王良送药时,将即将要离开崖城的消息说了于他听,那王良果真如傅绎所言当即要下床,非要证明此刻就能离开,还要亲自走到傅绎的面前,让傅绎看看他究竟有多健壮……
顾艾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行程已经定下,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购置,也需要几日来收拾东西,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等到三日后才能离开。
王良这才不再较劲,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喝着汤药。
这些日子经过顾艾的悉心调理,王良气色越来越好,顾艾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好,心里也高兴地很。等王良将药喝完之后,顾艾又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布囊,递给他道:“以后每日喝完药之后,再吃一颗这个。”
“这什么东西?”王良掂了掂布囊,觉得有些沉。
“专门给你做的药丸。”顾艾笑了笑。
王良最不喜欢吃药,原本他就打算让伤势自己慢慢好,可顾艾非得逼着他喝药,如今倒好,还亲自给他做起药丸来了。王良将布囊随手一丢:“拿走拿走,我不要吃这些东西,我是个男子,怎能像女子一样有点小伤就吃这吃那……”
“王大哥,你可千万不要浪费我一片心意,这些药材可不便宜,若是你不吃,可就要丢掉了。”说着话她又将布囊塞到他手上,继续劝他:“只有你吃了补药身子才能好得快些,也好尽快保护主子啊,对不对?”
王良依旧沉着脸,布囊却收下了。
顾艾又道:“王大哥,还有一件事情,我还想问问你。”
“你说。”
顾艾问他:“主子除了喜欢喝酒之外,可有别的喜好?”
王良想了想:“没有了。”
顾艾有些遗憾,低声道:“原来这样啊。”
王良见她有些失落,不由问她:“怎么忽然问起主子的喜好了?”
顾艾道:“我现在挣了些钱,想给主子买些东西让他高兴……”
“这简单,我教你一招,保准主子会高兴。”
顾艾眼睛一亮:“什么招?”
王良故作神秘:“那你得对天发誓,日后得跟着我学武,我就告诉你。”
原来他是有条件的啊,知道王良是为她好,可她确实不是学武那块料。正当她想婉拒王良的好意时,却听见王良开口道:“世事难料,日后谁都说不好还会不会再有上一次的事情发生。既然你已经跟随主子,一定要让自己变强才可以。这样就算在紧要关头你保护不了主子,可至少还能保护自己!”
至少还能保护自己……
顾艾心中喃喃念着方才王良说的话,如此在乎她生死的人,怕是除了顾家之外他是最后一个了吧?
她看向王良,郑重其事的跟他说:“我答应你会努力学,可我必须要跟你先说清楚,我在武学方面并不开窍,当年家里也曾教我一些的,只是后来见我实在不行,也只好放弃了。”
王良道:“只要你肯学就好,至于能不能教会你,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顾艾笑得眉眼弯弯:“那你可以告诉我怎样讨好主子了吧?”
王良道:“主子最喜欢下棋,听姜虎说你下棋还算不错。日后你若是能赢上主子一回,主子兴许会很高兴。”
傅绎与傅泽两人下棋时,顾艾在旁观察过傅绎的棋艺。他下起棋来看似有章法可循,在落子时却出乎她的意料。顾韵曾说过,若是在棋局上碰到这样的人,要么对方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要么就是棋局里的高手。遇见这样的人,不是你赢的十分漂亮,就是被杀的片甲不留,显然傅绎是属于后者。
她本身下棋就是泛泛,又谈何去赢他一场,她心里犯了愁,可这些日子眼见傅绎为顾家所做种种,她又想让傅绎高兴上一回……
从王良的屋子里出来时,已是每日顾艾买菜的时辰。临出门前,她刻意多拿了一些碎银,准备欠岑家的钱一并还上。出了宅院,她雇了一辆马车往华丰路的方向赶去。
其实顾艾并不确定岑唯究竟在华丰路的什么地方,可她知道崖城放眼望去,只有华丰路段病患者较多,岑唯自然会出现在那儿。
临近华丰路段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夫掀开了帘子,转头跟顾艾解释:“公子,马车只能停在这儿了。前面有官兵镇守,说是要修路造湖。“
顾艾往前方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有几个官兵在把守着洪水未退之地。她微微一笑,暗道傅泽效率太高,她的提议不过短短几日,可如今已彻底开始实施。
下了马车,她站在路口等待着岑唯,一边看着官兵跟崖城的百姓一起进行修路。由于百姓修路有钱可拿,所以他们干劲十足。官兵似乎也因百姓高涨的情绪而高兴着,脸上神色皆是轻松愉悦。
见此,顾艾嘴角露出笑意。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愿意与人为恶。百姓与官员之间更是如此。双方如果出现了不悦,一定是因为哪里出现了纰漏,如果适时修正便会其乐融融。这番话原是顾韵说与一个他的下属,当时她正站在门外追蝴蝶,却没想到无意之间听到的话,如今竟是又想了起来。
初来崖城时,她出门买菜,能听见百姓对官员怨声载道。可如今再提到官员,她们却用衣食父母来形容了。顾艾想到变化种种,不由感慨顾韵对官员与百姓之间的相处之道。可如今两者之间依旧微妙,可顾韵却变成了痴傻之人。
若是顾韵能看见她此刻所作所为,不知会不会有一点欣慰?又或者说,如果知道他的处事手段逐渐影响着她,他会不会觉得她长大了呢?
她抬起头看着湛蓝天空,今日阳光十分明媚,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刺眼,让她心生温暖。她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更多的温暖……
“小草?”
听见有人喊她,她连忙回头去看。看见是岑唯正往她这边走来。
她朝他笑了一笑:“忙完了?”
岑唯摇了摇头:“哪有这样快,这儿是洪水重灾区,洪水过后,生病的人可多着呢。只是药材用完了我得回去取。”
说着,他将身上背篓打开,好让顾艾看个仔细。
顾艾往里面瞧了一眼,果真空无一物。她正想收回目光,却看见背篓的底部有一块深蓝色的帕子。那颗心猛地跳快了许多,原本深蓝色帕子并不少见,可她却觉得帕子上的刺绣瞧着十分眼熟。
“那个帕子我能看看么?”顾艾故作好奇的问道。
岑唯大方道:“自然可以啊。”
他弯下腰,将背篓放在地上,拿出帕子让她看。
顾艾接过帕子,眼泪险些夺眶而出,那帕子用拙劣的针法绣了一朵牡丹,牡丹下面有一个小字:逸。这帕子她就是死都不会忘记。这是她给二哥绣的,明明一个难看要死的东西,却被二哥当成了宝物一般整日戴在身上,说是到死都要带着。可是现在怎么会出现在岑唯这儿呢?
她心里着急万分,可又不好直言去问,只故作好奇道:“这帕子这样丑,你还留在身边做什么,莫不如丢了它……”
“丢了它?”岑唯见她作势要丢,急地一把抢了过来,如同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又装在了背篓里:“你切莫要胡来,这帕子别看瞧着丑,可我师父可宝贝的很呢。”
师父!顾艾心中更是激动不已,难道岑唯前些日子说的人就是她的三哥么?为了更加接近真相,她又道:“你拜师成功了?”
岑唯微微一叹,有些失落:“还没有呢,他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给人看诊只开药方不给药材,命我拿了药方去抓药。两人照了面,他只是跟我点点头,一句话都不愿跟我说。”
他越说,顾艾越是觉得是她三哥无疑。顾逸原本就是个性子冷清的人,除了对医术跟家人之外,向来少言少语。可顾艾又觉得帕子出现在岑唯这里太突然,依着顾逸的性子,这帕子必是不离身才对。思及此,她又道:“兴许那人已经将你当做徒弟了,否则这帕子也不会交到你手上。”
“要是这样就好了。”岑唯解释道:“今日他为人看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神色恍惚。药方写错了不说、连平日里一直宝贝的帕子不小心掉了都不知道。若不是恰好被我捡到,他日后回想起来定是要心生难过。”
顾艾装作不信:“掉了手帕这个还说得过去,可药方写错可就太大意了,你定是在故意寻我开心。”
“我所言都是真的,有药方为证。”岑唯从衣袖中拿出了药方,递给顾艾道:“你瞧,是不是写错了。”
顾艾轻轻抚摸着药方上的字迹,缓缓低下了头。是她二哥的字迹,这一次她确定了。自从顾家出了事之后,她朝思暮想顾家的人,万万没有想到能在崖城得以相见。
那眼眶里的泪水她忍了又忍,直到她内心平静时才再次抬起了头,笑着将药方还给了岑唯:“这人真是马虎,无论怎样都不该将药方写错啊。”
“他绝不是马虎的人,定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才会这样慌张!”岑唯为顾逸辩解道。
见岑唯这般袒护顾逸,顾艾心中很是感动。从地牢逃出来之后,她一心想要为顾家平反,这条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究竟有多艰辛,所以不想让顾逸也牵连进来,既然顾逸此刻好好地活着,那就应该继续这样活下去才对。不到顾家平反之时,她就绝不会跟顾逸相认。她抬头看着岑唯,笑着说:“我对他一无所知,一切全凭你只言片语。如果你所言是真,何不趁着此时对他多加关心,说不定他一感动就收你为徒了呢?”
岑唯垂头丧气道:“为了让他收我为徒,我从没少关心他,怕是这次他也不会接受我的。”
顾艾问他:“怎么,你失望了?”
“倒是谈不上失望,只是他那样清冷的人,一定不想让人知道他的难过之处,我怕此时前去找他,反而会弄巧成拙……”
顾艾轻轻一笑:“说来也巧,我正好知道如何跟这样的人相处,”
岑唯脸上一喜:“快快说来听听。”
顾艾道:“若做平时,你刻意接近只会惹他生厌,可此时正是他难过之际,你又捡到了他的宝贝,看在它的面子上他不但不会赶你离开,还会让你留下来。”
“你怎么知道?”岑唯好奇道。
“曾经我遇上过这样的人,我便是如这般与他相处的。”顾艾道。
“那后来你们如何了?”岑唯追问。
“我们相处的非常好。”顾艾回他。
“有多好?”岑唯迫切的想要知道。
“生死之交。”顾艾道。
听完顾艾的话,岑唯已是满脸期待,几乎快要按纳不住了:“小草,你说我能跟他成为生死之交么?”
顾艾轻声道:“人心非石,哪有捂不热的,我听你描绘的那人,分明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否则也不会将一个帕子当成了宝物。你若一直以初心待他,他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感动。”
短短一席话,却叫岑唯生出无限向往。他笑得灿烂无比:“我这就去找他。”
“莫慌,今日我找你来还有别的事。”见他抬脚要走,顾艾急忙拦住了他,拿出钱袋递给他:“这是我借你家的钱。”
钱袋掂地有些沉,岑唯不用打开都知道里面有不少碎银。他惊讶道:“你从哪来的这么多钱?”
顾艾撒谎道:“说来也算我运气好,跟得老爷心地善良,见我踏实肯干,在知晓我欠人钱财后先垫付了工钱……”
不待顾艾将话说完,岑唯就已经将钱袋又还给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家中又没有什么亲人,拿些钱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我是个男子,现在已经能养活自己,再不济还有家里人呢。”
一直以来,岑唯都对顾艾很是照顾,顾艾心中记挂着这份恩情,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偿还,此刻好不容易有了些钱,她总觉得能还一点总是好的,故而她很坚决地开了口:“我一向没有欠人的习惯,借岑家银子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想着怎样去还上。所以你就当为了让我安心,就将这些钱收下吧。”
“这……”这叫岑唯犯了难。
顾艾又道:“大不了日后我若是生活拮据,再问你借就是了。”
岑唯根本不信她:“从遇见你到现在,你那一次找过我,若不是我见你有困难,你是断然不会与我说的。”
顾艾没想到他会较起真来,连忙又道:“这次我说的是真的。”
“那你发誓!”岑唯目光直视着她:“我真是一点都不放心你在外漂泊。”
后面那句话令顾艾心中温暖极了,她指天发誓:“日后倘若我遇到了困难,就去找你。”
岑唯这才将钱袋收了起来,跟顾艾道:“我知道你有许多秘密,也知道你想靠自己要过好生活。可是女子终究就是女子,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你这个人就是倔强、还很要强。”
从未有人与她这样说话,口吻如同兄长,却又不是她所熟悉的兄长。她的兄长只会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绝不会说她倔强。在顾家还是名门望族时,她也不知原来她是这样的人。那时她只知道享受疼爱,却不知这些疼爱,也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
不知不觉的她多了几分惆怅,可岑唯正在眼前。又不能让他察觉蛛丝马迹,她敛去心头苦涩,朝岑唯嘿嘿一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难道我还不够了解你么?”岑唯反问她:“这世上除了你的家人外,还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面对岑唯,她总是能轻易的放下防备,他数次救她却从不图回报,以前她是不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好人,可是遇上他之后她就信了。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很想问一问,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可是却又觉得这番话若是问出口,又显得她太多疑,故而她开口道:“若没有岑家,我怕是早就死了。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在你面前我才是真的我。”
岑唯笑得开怀:“倘若你是虚假的人,我便治好你之后就再不管你死活。娘跟我说过无数次世人险恶的话,让我定要当心。而我每次见你,都觉得你如夜色里的明月光,即使身处黑暗之地,却总能照亮自己。即便是有诸多悲伤的事,却依旧能顽强的活下去。”
顾艾笑道:“那我还能如何,只能努力活下去啊。”
岑唯:“我喜欢这样的你。”
顾艾吓了一跳:“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忙道:“你别误会,我说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其实我一直是将你当做妹妹的。即是妹妹,我又怎能生出那种有违背伦理之事。”
见岑唯如此紧张,她反而笑了起来:“既然你将我当成妹妹,那日后我岂不是要喊你哥哥了?”
岑唯更是紧张起来:“可……可以么?”
“岑家救我性命,你又屡次帮我,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我哥哥了。”顾艾笑颜如花:“只是不知我该怎样喊你呢?岑哥哥,唯哥哥,还是只要喊哥哥就可以呢?”
眼前的女子这样美好,美好到他根本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她能成为妹妹。他一时还不能适应,吞吞吐吐道:“怎样……怎样都好,只要你高兴。”
顾艾仔细想了想,开口道:“那以后我就叫你四哥?”
“四哥?”岑唯疑道:“莫非你之前有三个哥哥?”
“嗯。”顾艾并不瞒他:“只是现在都无法再见面了。”
岑唯知她家中变故巨大,不敢再问下去,唯恐令她想起难过的往事,只长长叹息一声,:“日后你还有我呢,即是我做了你的哥哥,也有责任照顾你。”
顾艾点点头:“我知道。”
岑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这是他第一次与女子这样亲密的接触,不免新鲜又害羞,脸颊通红一片,自言自语道:“原来有妹妹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笑着问:“什么样的感觉?”
岑唯回她:“就是想要去保护你,不想看到别人欺负你,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顾艾笑意更浓:“这些话,与我家兄长的话如出一辙。”
“小草?”岑唯忽然喊她。
“嗯?”她抬起头看着他。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喊我一声四哥?”他结结巴巴地道。
顾艾眉眼弯弯:“四哥。”
岑唯满足地笑了起来:“小妹!”
顾艾楞在了原地,那一声小妹,她已有许久都没有听见了。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四哥,我想抱抱你。”
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可是岑唯却也知道,定是他那一声小妹令她想起了过往种种,他轻轻地揽她入怀,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可你总知道我在哪里的。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样会让我以为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了。”
她双手抱住了他的腰,低声道:“好。”
世事难料,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认岑唯做哥哥,更想不到岑唯会拜二哥为师。一个看似与她本该没有干系的人,如今越走越近。
“小草,莫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我师父吧,想带你见一见他。”岑唯忽然开口道。
顾艾非常想看到顾逸,可是现在却根本不是见面的时机,她道:“我还得回去给老爷做饭,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
岑唯惋惜道:“现在就得走么?”
顾艾轻声道:“对,若是再不走就耽误了时辰。”
岑唯只好道:“那你路上小心。”
她轻声道:“那……我走了。”
他朝她挥了挥手:“好,再见。”
她再未回头地朝前走去,脚步有些急切,似乎是急着赶路。他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良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来明显,后来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直以来我就想要个好看的妹妹,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有了。小妹……小妹……”
直到顾艾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才往山中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