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陈姨说，你昨晚熬了一夜，今儿却装矜持是什么意思？”左靖说，“快点儿，把方案拿出来，你还等人请呢！”
姜福生心情复杂，但考虑片刻后，他说：“我还没整理完，要不……”
左靖却一把将他面前的文件夹拿到自己面前，姜福生想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左靖一边用手把住文件夹，一边盯着姜福生不说话。
二人对峙一秒，姜福生带着准备受辱的悲壮，默默退开了。
然后左靖打开文件夹，只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A纸，上面的文字有些是打印的，有些则是手写的，密密麻麻的，可见不是一两天完成的。
左靖不禁抬起头看了姜福生一眼。左靖知道姜福生很努力，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努力，他在青衣江的时候便跃跃欲试，还想尽办法进了华恒的营销部，如果条件允许，即使陈秋莹不将他的身世公开，他也不会一直只是一个司机。
姜福生被看得越发不安了，皱着眉说：“这些只是一些初步的想法，可以讨论修改的，你不满意也不用这样看着我吧……”
左靖突然打断了他，说，“如果我让你参与策划团队的工作，你不会有意见吧？”
姜福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左靖压根儿没打算听他的答复，便宣布道：“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准备一下，从明天开始到正式投标结束，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假期了。周大爷除外，周日你可以离岗，回去陪你孙子吃顿饭。”
“不不不，我留在公司，给你们做后勤。”周大爷说，“左总你给我老伴和孙子租了房子，还垫了半年租金，你们这么辛苦，我怎么能闲着！”
韩宝珍转头看了左靖一眼。左靖给周大爷租房的事，并没有告诉过她。
她只知道为了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以及支付策划团队的定金，左靖已经垫付了大约五十万。
他之所以有这笔钱，是因为在华恒账户被冻结之前，陈秋莹给他打了一百万，用来换新车。在过去许多年，左家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百万，而现在，这几乎是一笔救命钱。
华恒的形势依然严峻，官方处罚虽已尘埃落定，负面影响却深远而难消除，整个集团举步维艰，再加上股东趁机搞事，陈秋莹不擅算计，孤军作战，早已疲惫不堪。但她坚持不妥协，无论怎样艰难，都要守到左念堂醒来的那一天。
果然不出所料，韩宝珍带领策划团队做的方案，被钱弗生否决了。
钱弗生说：“这份策划，从表面上看似乎非常完美，但事实上，没有新意，所有的点子和创意，都是别人想过、用过的，而按这样的方案做出来的项目，全国至少有一万个与之相撞，那么它的竞争力在哪里？我欣赏你们的闯劲与拼搏精神，也佩服你们为了改变神仙镇的现状而付出的努力，但这个方案并不能打动我，对不起。”
韩宝珍告诉左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半山别墅给左念堂做按摩，医生说，要多对病人做身体接触，让他感受到亲人的力量。
左靖是什么时候学会按摩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给左念堂按摩的，大家都不得而知。
陈秋莹坚持说，每当左靖给左念堂按摩的时候，就是左念堂的身体最柔软，最舒展的时候。
陈秋莹说：“你爸爸一定知道是你在给他按摩。”
事实是否如此，左靖不得而知，但他不想打破陈秋莹的幻想。
然后陈秋莹又碰了碰他的胳膊，他低头一看，她递过来的是手机，屏幕上是一件旗袍，墨蓝色的底，银色的立体刺绣蔓延了旗袍全身，美得夺目而张扬。
陈秋莹说：“这是我朋友在新加坡的一家私人定制店看到的，据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名媛苏曼新穿过，这一件是复刻版，美吗？”
左靖的嘴张了张，不知如何作答。
然后陈秋莹说：“我想买下来，送给你妈妈。”
左靖沉默了。
陈秋莹不知道的是，有时她过度的体贴和周到，会让左靖不知所措。因为对母亲的怀念，在左靖心中几乎成为一种仪式，不需要，也不愿意别人参与。陈秋莹当然是一番好意，给左靖逝去的母亲送旗袍，是她对左靖与父亲关系缓和的一种回报，她太爱左念堂，爱得不忍他有一丝遗憾。
左靖只用了十秒钟便读懂了陈秋莹这个举动的全部含意，但他依然摇了摇头。
他说：“不用了，我自己买就好。”
陈秋莹便不再坚持，收回手机，拍了拍左靖的肩膀，却又说：“小靖，谢谢你。”
谢他什么？左靖听不明白。
陈秋莹说：“谢谢你接受了福生。”
左靖笑了，为了缓和气氛，他开玩笑地问：“陈姨，你真不打算给福生改个名字吗？这个名字，怎么说呢……”
“很土是不是？”陈秋莹也笑了，却瞬间收了笑容，说，“他本名叫姜进皓。”
左靖愣了：“姜进皓？这不是挺正常的一个名字吗，后来为什么要改掉？”
陈秋莹顿了半晌，才幽幽地说：“自从决定投奔我，他才将名字改成了‘姜福生’，不为别的，只为它够土。别人一听，就知道他是从乡下来的，一听就会让人联想到，这个土气儿子的母亲，有着什么样的过去，说到底，他只是不想让我这么得意罢了。”
左靖再次愣住了。
然后陈秋莹又笑了，自嘲地说：“这孩子很调皮是不是？”
左靖无言以对。他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报复方式，大概也只有姜福生，不，姜进皓这样敏感又自卑的家伙才想得出来。
他想安慰陈秋莹两句，却发现在一个被内疚折磨多年，至今都没有解脱的母亲面前，说什么都是废话。
左靖接到了韩宝珍的电话。韩宝珍说：“出来！”
“干什么？”他问。
“喝酒。”韩宝珍简短地答。
左靖蒙了，半晌才说：“你疯了吧，大白天的……”
“叫你出来你就出来！”韩宝珍大喝一声。
左靖吓得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