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左靖觉得自己比韩宝珍更需要安慰。韩宝珍带领团队奋战十五天,辛苦做出的方案被否决,难过一下情有可原,但他是老板,靖堂的成败,关系着整个左家的生死。
如果钱弗生这一关过不去,无法拉到投资,关于神仙镇的一切梦想都等于零。
半小时后,两个人再次坐到了樊家的酱骨头店,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中间摆着一大盆汤汁淋淋,喷喷香的大骨头。
酒也摆上了,是二两装的小白酒,包装简朴,度数却丝毫不低。
然后韩宝珍自己开了一瓶,刚要往杯子里倒,左靖便一把抢过。
左靖说:“不就是一个方案吗,你至于吗?”
“不至于。”韩宝珍将酒又抢了过来,“但我就是很难过。”
左靖叹气,指着玻璃橱窗后从不露面的老板,说:“他,樊大嫂的老公樊大哥,做了四十年酱骨头,明明是祖传的手艺,人人吃了都说好,但是他的生意就是不好,你说他气不气?手艺人的骄傲,就这么被现实和岁月踩在了泥泞里,且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指望,你说他气不气?他都扛过来了,你一个方案被否决,有什么好气的?”
韩宝珍虽然心情不好,但依然笑了出来,说:“你东拉西扯的什么鬼东西?人家生意不好,但是夫唱妇随,樊大嫂也没有因为生意不好找他吵架。”
“我也没有找你吵架呀!”左靖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有歧义,赶紧进一步解释,“我也很失望,但这事又不是没有回旋余地,这个方案不行,再做一个不就行了?”
“你说得容易!”韩宝珍喝了一口酒,“你知道那方案是怎么做出来的吗?连我,我都觉得简直无可挑剔,送过去,却被踩得如狗屎一般!”
“韩宝珍,你是不是没有失败过?”左靖突然问。
韩宝珍一愣,仔细想想,在工作上,的确是。于是,她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左靖说,“你连失败都没有尝试过,凭什么得到胜利?”
韩宝珍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问:“那你呢?经常失败又是一种什么体验,能说说吗?”
左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且一饮而尽。
然后他才开口:“不,你错了。我也没有失败过,因为,我就没有尝试过。但是现在,我有一个想法,可能很俗,你听了也许会吐。那就是,自从认识你,我有点儿想,什么都去尝试一下。”
韩宝珍一怔。
而左靖的话其实还没说完,就是发现韩宝珍也有失败的时候,证明这个女人还是个人类,这真让人欣慰。
他想,可能他是喝多了。
被玻璃隔开的厨房操作间里,樊大哥依然沉默地忙碌着,用一双长长的筷子,将一根根大骨头捞出来,浓郁的骨肉香气充盈整个空间,就像嗅着刚出生婴儿的气息,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慈祥的笑容。
夜里十点,左靖和韩宝珍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酒精仍在他们大脑中发酵,因此他们情绪高涨,不知是谁主动牵起了对方的手,然后携手,一路高歌而行。
左靖先开的头,唱的又是陈奕迅的那首《失忆蝴蝶》。
还没有开始,才没有终止,难忘未必永志。
还没有心事,才未算相知,难道值得介意?
言尽最好于此,留下什么意思,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还没有惊艳,才没有考验,才未值得哄骗。
还没有闪电,才没有想念,才未互相看厌,
还未化灰的脸,留在梦中演变,回头就当作初次遇见。
唱到这里,韩宝珍也跟着吟唱起来: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不用沦为伴侣,别寻是惹非,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
从没有相恋,才没法依恋,无事值得抱怨。
从没有心愿,才没法许愿,无谓望到永远。
蝴蝶记忆很短,留下什么恩怨,回头像隔世一笑便算。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不用沦为伴侣,别寻是惹非。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就像蝶恋花后无凭无记,亲密维持十秒又伴随远飞。
……
韩宝珍的唱功非常普通,顶多只有卡拉OK的水平,但合唱的时候,却神奇地并未拖累左靖,静谧的大街上,两个成年男女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一路高歌,无视偶尔经过的路人。相信等他们酒醒过后回看这一幕,一定会杀了对方灭口。
歌唱完了,他们的情绪却收不住了。韩宝珍开始说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酷爱表达。
她说,这首歌是她前男友的最爱,而唱功平平的她,每每听到前男友唱这首歌,便要爱死他了。
然后她转过头来,大大方方地对左靖说:“我的那个前男友,他叫罗晋,就是你调查过的那个人,他犯了诈骗罪,估计要在美国服刑超过三十年,或者五十年。还好,在他不顾一切毁掉我的人生时,我就已经决定忘记这个人了。”
左靖一把将她扯过来,与他面对面。
然后他尽力调整状态,使自己看上去不是在说醉话。
他说:“没有人能毁掉另一个人,只有自己才能毁掉自己。而且恭喜你,你完全没有被毁掉,宝珍,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女人。尤其在今晚,特别特别完美。”
韩宝珍听了,看着他发愣,半晌,笑了起来。
左靖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看着对方开怀大笑,再次像两个大傻子。
然后,他们就到了韩宝珍住的公寓门口。
左靖用手指着那幢楼,豪迈地说:“我,要上去喝杯茶!”
韩宝珍也豪迈地答:“上去就上去!”
然后,两个人手拉着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小区大门,经过岗亭的时候,左靖吹了一声口哨。
保安探出头来,刚好看见左靖朝他示威似的扬了扬下巴。
韩宝珍家里没有热茶,水壶是空的,饮水机里也是空的。
然后她跌跌撞撞地去厨房烧水。
左靖坐在沙发上,只听得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响,接着又是砰的一声,也不知那女人碰翻了哪里。
他的喉咙干得似乎着了火,精神却很亢奋,感觉只需轻轻一跃,便能摸到房顶。
厨房里的噪声在继续,真不明白,不过是烧个水,韩宝珍却好像在进行世界大战。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决定亲自进去示范如何烧水,以及,教训一下这个女人。
他进了厨房,韩宝珍背对着门,双手撑在灶台上,直直地盯着锅里的清水,好像在等着它煮开,但是,火却忘了打开。
左靖的喉头持续干燥,身体更加干燥。
他走过去,指了指灶头,本想提醒她忘了开火,然而下一个动作,却是果断地抱住了她的腰。
他没料到韩宝珍这样轻,只需轻轻一带,她整个人便揉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