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转身，却看见了陈秋莹，她身后还跟着姜福生。
一时间，他僵在那里，尴尬和羞愧只能形容他此时心情的万分之一，确切地说，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穿着香奈儿套装，踩着高跟鞋的陈秋莹站在凌乱破旧的快递站，就像一只降临在鸡窝里的鹤，拉着左靖身上粗糙的工装外套，尽管震惊和心痛，但仍然不失她端庄稳重的仪态，而跟在她身后的姜福生尽管西装革履，但神态、眼神便差了很多。其实陈秋莹母子很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环境滋养出来的气场和气质，是没办法掩饰和遮盖的东西。
就像左靖尽管穿着八十块钱的外套，一头被烈日烤出的油汗，但站在姜福生身边，很明显就能看出哪个才是真正的公子哥儿。
陈秋莹忍着悲伤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左靖无所谓地说：“我闹着玩呢，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秋莹叹气：“我知道你尽力了。跟我回去吧，韩宝珍那里，我会去和她说，我去求她……”
左靖拉住了她：“别，陈姨。你要这么做了，纵然她答应你了，从此也会更加看不起我。”
陈秋莹沉默了。
姜福生在一边忍不住了，说：“好了，妈，人你也看到了，我们回去吧！”
陈秋莹却转过脸看了姜福生一眼，又看了看左靖，突然说：“那好，我回去，你和小靖留下。”
姜福生一愣：“什么，我留下？”
“对。”陈秋莹说，“如今我们只有靖堂了，靖堂完不了，我们左家就完不了。福生，你跟着小靖干，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妈！”姜福生大叫。
“做不到，就别叫我‘妈’。”陈秋莹淡定地说，“过去二十多年，你没叫过我，我也过来了。你要是还想认我作妈，就得听我的。”
“妈！”姜福生再次大叫。
“不是让你别叫了吗？”左靖训斥，“这里又不是幼儿园！”
“我跟着他能干什么？送快递？”姜福生愤怒地说，“你知不知道华恒快完了？我妈天天去公司，但是什么决定都做不了！你还有闲心为了泡妞玩什么养成游戏！”
“福生！”陈秋莹说，“你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也救不了华恒！”
然后陈秋莹转身就走。
姜福生呆怔片刻，便朝她追过去。
左靖冷眼看着他们母子走远，并不阻拦。只见姜福生站在远处和陈秋莹争辩着什么，不一会儿，陈秋莹走远了，姜福生竟慢慢走了回来。
左靖在原地抄着手，冷冷地看着他。
姜福生说：“行，我留下。”
他说：“你去和老板说一声，给我分派和你一样的活儿。”
左靖不动，仍然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你留下，我答应了吗？”
姜福生冷笑：“我也不想留下，但是谁叫我有个自私的母亲呢！”
左靖说：“有什么私人恩怨，和你母亲说去，你想留下，也行，交钱。”
姜福生一愣：“交什么钱？”
左靖说：“你不知道在这里干活儿是要交钱的？不然就你那豆芽菜似的身板儿，谁会聘你？交一万。我去和老板说，让你留下。”
“你有毛病吧？”姜福生说，“我为什么要交钱在这里干粗活儿？”
左靖笑笑，凑近姜福生，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不在这里干活儿，我就不会让你来靖堂。你不来靖堂，你妈就不认你。你妈不认你，你又凭什么留在左家呢？”
姜福生的脸都气紫了。
但左靖已经朝快递站走去，大声喊叫：“老板，又来一个交钱干活儿的，你收五千吧，另外五千是我的介绍费！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统统派给他，千万别客气！”
韩宝珍端着两杯咖啡从厨房出来时，董一善捧着手机，像个偷了东西的老鼠，一直在笑。
韩宝珍不得不拿拖鞋拍了他一下，提醒他严肃一点儿。
然后董一善严肃起来，抬起头来说：“这是一部发人深省、意义深刻的小说，是对现实主义最凄美的批判。”
韩宝珍瞪着他：“我叫你来，是让你来看小说的吗？”
董一善挠挠头皮：“但也查不出来是谁写的呀，除非报警，查到发帖方的IP地址。”
韩宝珍说：“我不想兴师动众。本来身边没什么人知道，这一报警满城风雨了。”
董一善想了想，便说：“宝珍，其实我觉得，这事你也有责任。”
韩宝珍扭头看着他。
董一善继续说：“如果你从最开始就对这段过去很坦然，至少让身边的人明白你和罗晋之间发生了什么，那样就算谣言传播得再广，身边的人也不会误会你。现在被这家伙抢了先机，这下你再澄清，别人只会说你掩盖事实。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韩宝珍沉默片刻后才说：“我认为我自己的私事，没必要公布于众。”
“那不对。”董一善说道，“明星对自己的私事况且要给大众一个交代，何况你只是对身边人坦承，这是义务。你选择沉默，有没有想过亲人该多难过？他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能想象你曾经遭遇过什么，这对他们是种什么样的折磨？说实话，要不是我和你，还有罗晋都是朋友，对你们的事了解得多一点儿，我也会有诸多猜测的。”
半晌，韩宝珍才说：“那种失败的，整个世界一败涂地的感觉，你不会懂。”
董一善哑然，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说：“每个人都经历过一败涂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就因为你一直很优秀，所以连承受失败的勇气都没有吗？”
又过了许久，韩宝珍说：“我想，我还是去上海吧。”
董一善怔住，讷讷地问：“你不是答应过左靖……”
韩宝珍摇摇头：“我很怕去印证这件事，如果这帖子真是他发的，我想，我无法去面对这样一个人。”
“你在害怕什么？”董一善凑近她，突然恍然大悟，“你怕左靖真是这样一个人，你会很失望，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