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韩宝珍正坐在钟励的车上,车子停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似乎连呼吸都是噪声。
就在刚刚,她换了外套下楼,钟励径直对她说:“上来说吧!”
于是韩宝珍上了车,不待多问一句,钟励便将手机递过来,在他已经打开的页面上,是一篇帖子。韩宝珍只看了几行便变了脸色,因为那篇帖子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一看便是在说她。
发贴人的ID叫“一尾冬天的鱼”,帖子发在娱乐八卦版,这个版专门搜罗各种明星、名人的八卦,比如一个曾经八卦澳门赌王一生爱恨情仇和他庞大复杂的家族争斗的帖子便长年飘在首页,点击率破亿。除了扒明星、名人,也扒精英甚至是普通白领阶层的奇闻轶事,只要故事好看、猎奇、狗血,点击率就会很高。
如今这篇热门帖子,便是以“从美国华尔街金融金领到阶下囚”为卖点,顺便八卦他传奇的一生,以及他身边的女人。
是的,韩宝珍便是那位女主角,虽然没有道出真实姓名,但是年龄、履历、曾经及目前从事的职业等,无一不指向她。那篇帖子将她描述成一位风情万种、手段凌厉的女性,与那位华尔街金融才子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却在男方巨额诈骗获罪后轻松抽离,转身便傍上了一位建商“富二代”。且帖子明里暗里都指出,那位金融才子犯罪,都是为了满足这位小姐深渊般的物质欲。
文章极尽华丽辞藻,深刻描写了女主角各种两面三刀的手段,以及她和那位金融才子在一起时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这些描写完完全全地打中了只能泡在网上用别人的生活饱眼福的看客的心,而在男主角遭遇牢狱之灾时,女主角冷酷、狠绝、不拖泥带水的作风也完全符合现代社会某种价值观,甚至有人说她是“金融界的邓文迪”。
很显然,发帖者具备相当深厚的文字功底,不仅故事写得跌宕起伏,细节描写引人入胜,而且还在下面不断顶帖,耐心解答网友提出的种种疑问,随着这些疑问的解答,女主角的个人信息也呼之欲出。
韩宝珍看得目瞪口呆。
钟励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一看到这篇帖子,便知道写的是你。因为各种信息加起来太明显了。事实上我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可能是唐突了。很显然,有人在网上故意抹黑你。这上面的故事编得实在荒唐,正因为我相信这一点,所以才来告诉你,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韩宝珍无言以对。
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震惊,因为她想不到会有人邪恶、无聊到这个地步,费尽心机地写这么一篇东西来,这人到底是谁?
她的脑子很乱,乱到顾不上对钟励否认这帖子的真实性。
钟励便在这时说:“我们下一步要做的,便是把这人查出来,然后起诉他。我会帮你的,我有一些这方面的手段,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半晌,韩宝珍才说:“不必了。可能是我得罪了某个无聊的人,他恰好知道了我的一些事,于是编了故事来娱乐大众,我不在意,真的。”
钟励一愣,他没想到韩宝珍会这样想。
沉默片刻,钟励才说:“但这个人是怎么知道你的事的?我和你共事这么久,也不知道这些事。除非,他特意调查过你。”
韩宝珍心里一惊。
直到她下车走了,钟励依然迟迟没有离去。
他有些懊恼,几乎每次与韩宝珍单独见面,都无法烘托出亲密的、依赖的气氛,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面对June他就可以?
糟糕的是,现在连June都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重新打开那篇帖子,品味着字里行间那香艳跌宕的故事,车里放着一首清雅的乡村音乐小调,伴随着那曲调,那故事,他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舒适的角度,沉浸其中。
韩宝珍一夜没睡。
笔记本电脑开着,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闪出绿莹莹的光,显得屏幕上那个关于华尔街情事的帖子更加刺目。
她都没想到自己与罗晋这段普通男女的爱情往事,可以延展出这么一个香艳的故事,要是有机会见到那位作者,不知是该踹他,还是该赞赏他。
罗晋如果知道自己被某个家伙描述成这样一个义薄云天的形象,会不会开心?事实上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金融诈骗犯而已,利用帮客户打理基金的机会,侵了客户的钱,金额超过了两百万美金,因此被认定为“巨额金融诈骗”。罗晋真是一点儿都不讲义气,更谈不上为了满足心爱女人的欲望而以身犯险。
和罗晋在一起,她什么都没有要,她也有赚钱的能力,自己就能过得很好。让她感到心痛的,是罗晋没有守住他们之间的承诺,用这样一个荒唐的结局打发了自己,也打发了这段爱情。
她因此而恨他,且不愿意面对这人生中最失败的一段时光。
而这个编故事的家伙,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文字快感罢了。
他是谁呢?
左靖?
这个名字终于在踌躇许久后,从她脑中清晰地跳了出来。
然后她的心砰的一声,就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过来。
只有他,亲口承认调查过她,并为此得意扬扬。
左靖对此一无所知,韩宝珍不接电话,他一边愤怒一边又很胆怯,生怕那女人一怒之下,再给他加刑两天,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只好作罢,将电线杆又踹了一脚,继续爬上床去睡觉,毕竟第二天要在八点前赶到快递站,并抢在那两个同事之前打卡,好分到尽可能多的包裹,毕竟多送一件,就能多挣一点儿钱。
盘算到这里他才惊觉,赶紧呸呸呸,但还是被这种不知不觉的身份代入搞得很沮丧。
人,果然是环境的动物,而他适应环境的能力,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决定明天再找韩宝珍当面交涉,电线杆替他加的那两天刑期,那是坚决不能认的。
他没想到,从这天起,他便没有见到韩宝珍,到了快递站直到分拣完包裹,开着电动三轮车出发,也没见到韩宝珍那辆黑色越野车在附近出没。
他有些不安,但也只能先去送货。到了第一个投递点,他忍不住又打了一遍韩宝珍的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后面他又打了几遍,都没能接通。
他这一天便过得心不在焉,但货却送得比平时利落了,待回到快递站,才刚八点不到。
再一次无法打通韩宝珍的手机时,他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这个女人什么意思!死哪儿去了!”
这时他却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小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