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珍却是抬头看向左靖，她的面上异常平静，她说：“你要找我单挑的话，咱们换个地方，我发誓不用工夫。但你对亲生父亲这样吼叫，就是不行。”
左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还不用你来管。”
“是，我没有资格插手你们的事情。可是——”韩宝珍迎着他的视线，毫不退让地说：“母亲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没有他们，就没有你。就算他们有私怨，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一切。你确定你母亲也不希望父亲来看她吗?”
闻言左靖怔住，他瞪着韩宝珍，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先解决左念堂，还是该先教训这个女人。
但事实上是，左靖什么都做不了，他就这样愣愣地站着。
如果母亲在天有灵，她会这么希望吗？
左念堂则走到了黄小翠墓前，站定。
陈秋莹则从放在旁边地上的一个包里，将一束蓝色妖姬拿出来，摆在墓碑前面。
左靖记得，蓝色妖姬是母亲生前与其说是最喜欢，不如说是最好奇的花，因为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花长成这个颜色。但再好奇她也舍不得买一朵，因为很贵。
这件事，难为左念堂还记得。
待陈秋莹将包里别的祭品全部摆好，左念堂才缓缓地开口。
“小翠，我来了。小靖不让我来，这么多年我妥协了，因为害怕像失去你一样，失去他。但今天我还是来了，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想来没多久便会去见你，到时候，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求你给小靖托个梦，告诉这小子，再胡混下去不干正事，左家的基业败了不要紧，他这个人要是废了，以后也没人再护着他了。”
左念堂说完，郑重地对着墓前鞠了一个躬，便走了，在经过左靖身边时，他看了左靖一眼，又看了韩宝珍一眼。
然后他对韩宝珍说：“你打得太重了些，再怎么说，他也是少东家。”
韩宝珍一脸的抱歉和惭愧。虽然当初她接下改造左靖的任务时，左念堂对她说过，规则就是没有规则，她可以任意用任何方式对待左靖，只要于改造有益。但是当这丫头脆生生的巴掌真的煽在自己儿子脸上时，作为父亲的左念堂还是很心疼的。
左念堂在陈秋莹的搀扶下向山下走去，风很大，将陈秋莹的黑色风衣吹起来，几乎包住了两个人。
左靖也看着他们的背影发愣，心里有隐约的疑惑：老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瘦了?随着事业的发展，他的身材不是逐渐像个狗熊一般肥壮和蠢大吗?
他回过头，再看到韩宝珍，方想起那一巴掌的仇恨。
但现在不是和她算帐的时候，现在，此刻，此地，他只想和母亲单独呆在一起，共享母子间的私语时刻。
他不再看韩宝珍一眼，径直走向母亲墓前。
墓碑前已经摆上了左念堂和陈秋莹送来的鲜花和果点。
他将这些东西移到一边，然后郑重地放上自己带来的礼物。
旗袍也从精美的盒子里拿出来，淡蓝色的滚边，藕色的暗纹，繁复的盘花扣从衣襟直到下摆，想来做工一定非常精细复杂。
韩宝珍并没有离开，而是怔怔地看着那件旗袍，不得不承认，左靖挑旗袍的眼光，出挑得近乎高贵。
然后左靖一手托着那件旗袍，一手却拿出一个打火机，啪地按出火苗。
韩宝珍愣住。
只见左靖将火苗慢慢移近那旗袍，眼看那腥红的小火苗便要舔向旗袍下摆。
韩宝珍便在这时一个箭步冲上去，她夺过旗袍，一把拍掉左靖手中的打火机。
左靖抬头瞪着她，震惊且愠怒。
韩宝珍不由得心中一紧，因为今天的左靖，与往日那个嘻皮笑脸的无赖太不一样了，他目中那浓重的悲伤，仿佛已经凝结了一万年。
因为悲伤，所以五官的线条变得清晰而坚毅，无端地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一般。
韩宝珍不禁受到震撼，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她忍不住想，这么长时间，居然没发现这个家伙原来长得这么有人样。
但现在显然不是该她走神的时候。
因为左靖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问：“你干什么，怎么还不走?”
韩宝珍不由得放柔了语气：“你确定你母亲希望把这么美的衣服被烧掉么?”
左靖冰冷地说：“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那个世界也没办法把一堆灰烬变回一件美丽的旗袍。”韩宝珍说：“那只是活着的人的想当然而已。”
想了想，她又说：“我要是你，就把每次为母亲挑选的旗袍都珍藏起来，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想象母亲把它们穿在身上的样子。”
左靖沉默。
两个人对峙。
半晌，左靖才说：“你怎么还不走?”
韩宝珍讪讪地退开两步，又小心翼翼地问左靖：“我只是不想这么美丽的旗袍被烧掉，我想你母亲作为女人，应该也是同样的感受。”
韩宝珍说完才走了，再不走她大概就要被这个忍耐到极限的左大少给杀掉了。
不过最令她感到震惊的还是，她刚刚给了左靖一巴掌，还是在他母亲的墓前，这个专横跋扈的太子爷竟然活生生地忍下来，而没有当场还她一巴掌。
难道真如公司里那些长舌鬼们传说的一样，左靖虽然混帐，但有一点好，那就是他从来不对女人动粗，因为他的母亲，就是被父亲煽了一巴掌而投河自尽的。
向山下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望一眼。
左靖依然定在母亲墓前，看不清是跪着还是蹲着。
风更大了，山上的树木草丛像跳舞一般随风狂舞，连同那个孤独的背影，也一并被卷进了凄凉的大自然旋律中。
韩宝珍忍不住一次次回头，最后一次，她看见左靖将额头抵在墓碑上，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诉说。
这一刻，她的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柔软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