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珍没有说话。
左靖挑着眉毛继续说:“现在不仅是你,就连小电都恨不得替你伸张正义,将自己绳之以法,但他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你的律师函,还有点失望呢!怎么?你不打算告他了?是不是董事长劝你为了大局着想,息事宁人……”
“董事长明确交代这件事要有个结果。”韩宝珍迅速打断他,并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左靖面前。
左靖狐疑地接过来,发现那是一份华堂集团法务部的申明文件。
韩宝珍说:“为了不浪费你的时间,我给你口述吧,电线杆在公司同仁和媒体记者面前公然诋毁我的名誉,阻止会议进程,极大地影响了公司形象,这件事关系到的不仅是我个人,而是整个公司。”
“你扯什么犊子呢!”左靖忍不住溜出一句东北话:“这大帽子也未免扣得太严重了吧?”
“是吗?”韩宝珍鄙夷地说:“那你要不要看相关的数据,公关部发出去的新闻通稿,不及社会上流传的小道消息的十分之一,堂堂一家公司刚刚开张启航,却贴着高管抛夫弃子的黑标签,你真认为,这只是我个人的事吗?”
韩宝珍说:“电线杆必须负责任,华堂集团总部要求的赔偿金额,保守估计不会低于一百万。”
然后韩宝珍冲左靖微微一笑:“你要替他付这笔赔偿金吗?”
左靖张口结舌,因为他不可能替电线杆破费这么大一笔钱,况且他本人也拿不出这笔钱,他每月的零花钱也就二十万,由陈秋莹亲自划到帐上,从来是不到月底就被他花得干干净净。
“神经病。”左靖愤然地说:“你们说赔就赔啊!我才是公司的总经理,我说了不用赔。”
“不好意思左先生。”韩宝珍说:“这次诉讼的主体不是靖堂,而是华堂集团,您说了不算。”
“那你们调查清楚了,谁才是幕后策划吗?”左靖只好说:“小电只是受人指使,说穿了,他就是个打工的。你们的追偿对象,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即使你出面担责,电线杆也逃不了惩罚,毕竟他才是亲自实施的人。”韩宝珍冷冷地说。
这下左靖明白了,韩宝珍就是要揪着电线杆不放,毕竟直接为难他不太容易,为难电线杆,却能起到隔山打牛的效果。
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他啊!
沉默半晌,左靖终于说:“你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韩宝珍装作听不懂。
“要怎么才能不赔钱啊!”左靖一拍桌子嚷道。他意识到,现在左念堂已经完全被韩宝珍所盅惑,任由这个女人对他大施狠招,老头全盘接受,喜闻乐见。
如此状况下,他还真是没什么资本和她对抗。除非他舍了电线杆,说电线杆的所作所为和他没有关系。
但是很显然,他做不到。男子汉敢做就要敢认,韩宝珍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此刻看着他笑得像只狐狸。
韩宝珍说:“很简单,你来上班。”
她说:“我的意思是,真正的上班,不是每天来办公室装装样子那种。”
她又说:“公司已经中了青衣江的标,这个月20号,你要收拾收拾,随我们下现场。”
*
黄小翠的祭日在10月15日,每年这一天,左靖都是一个人前往墓地,带着给母亲准备的礼物。
这些礼物包括鲜花,精美的糕点,以及他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旗袍,其中不乏由名家手工制作的精品,价值不菲,也有从市井淘来的小众款式和花色,只要感觉母亲会喜欢,便会买下来。
这样的习惯,自他从美国回来便形成了,至今已在黄小翠坟前烧掉了十几套旗袍。有时候不止是祭日,想妈妈了就来看看。
而这天,当左靖提着东西上山时,赫然发现母亲墓前立着几个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衣服,看样子也是来吊唁的。
是左念堂,身边站着陈秋莹,以及,韩宝珍。
热血呼地冲上他的脑门,几年来,母亲的祭日成为母子俩单独的节日,绝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何况是左念堂,他怎么有脸来?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身体在发抖,因此冲到母亲墓前时,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
左念堂看着他,没有动。
陈秋莹率先看出左靖的不对劲,忙上前抓着他的胳膊,神情乞求地想说什么。
左靖推开陈秋莹,几步向左念堂冲过去。
韩宝珍却挡了上来,拦在左靖面前,凌然盯着他。
“让开。”左靖的声音冷冷地,没有一丝温度。
“不是只有你才有悼念的权利。”韩宝珍单刀直入地说:“董事长也有权利悼念亡妻。”
左靖一把便将韩宝珍推开,终于站到左念堂面前。
“你走。”左靖一伸胳膊。
左念堂没有动,也没说话。
“听见没有,叫你走啊!”左靖怒吼。
“小靖!”陈秋莹扑过来,抓住左靖:“你别这样……”
左靖再次将陈秋莹推开,陈秋莹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韩宝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左靖紧紧地盯着父亲:“你没有悼念我妈的权利,她也不再是你的妻子。你给我走。”
左念堂嘴唇颤动几下,终于开口,嗓音似乎被刀片割伤一般,因无力而颤栗:“小靖,我……也想来看看她。”
“你走!”左靖情绪几乎失控。
左念堂站着不动:“十年了,整整十年你没让我看过她,你妈妈她……”
“不要提我妈!”左靖已完全失控,嘶哑着嗓子冲左念堂吼:“你没资格提她,没资格看她,连想她的资格都没有,是你杀了她……你给我走,你不走是不是,好,从今天起,你再也不会看见我……去你的华堂,去你的新公司,去你的一切……”
左念堂的脸色一片死灰,像座虚弱的孤山一般,站在张牙舞爪的儿子面前。
陈秋莹哀哀地看着这父子俩,眼里噙着泪,却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不提到母亲,左靖可以比任何人都笑得开心,更心无挂碍,更人畜无害。但只要提到母亲,他便会变成一头受伤的猛兽,只管张着兽牙,啃咬一切。
但他的嘶吼还飘荡在半空,脸上已猝不及防挨了一耳光。
韩宝珍站在他面前,手掌已迅速收回去,换了一种又抱歉又凌然的姿态。
左靖呆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左念堂和陈秋莹也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