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靖回到半山别墅时，已是晚上十点，他都不知道这几个小时是怎么瞎混过来的，从公司出来后，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平时熟视无睹的风景，此刻却偏偏勾起了许多回忆。
比如，他曾经和父亲手牵手买过煎饼的小街。
比如，他陪母亲拿需要锁边的衣服送到的某个裁缝店。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童年时住过的那幢老房子，依然没有被拆迁，在夜色中像个虚弱的怪兽，苟延残喘着，老房子里甚至有灯光透出来，左靖想象着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就蹲在这扇窗户后面，认真倾听着母亲下班回家的脚步声。
那是十岁时的他，那时候的他有妈妈，也有家。
他恨此刻莫名其妙的感性，而且车子仿佛着了魔，在这片充满回忆的土地上就是转不出去。
他停好车，开了大门，客厅里没开灯。陈秋莹应该又去医院陪左念堂了，保姆也大概睡了，至于姜福生，管他在哪儿呢。
左靖的手刚触到电灯的开关，便突然发现饭厅的餐桌旁好像耸立着一个什么东西，正发出呼噜呼噜的怪声。
他吓了一跳，赶紧开灯。
客厅里顿时变得明亮，然后饭厅里的那个家伙回过头来，口里含着面条。
是电线杆。
左靖真想一脚将他踹飞，怒骂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开灯！”
电线杆赶紧放下碗跑过来，他说：“左总，你总算回来了。姜福生不让我在楼上等你，也不让我开灯，说影响他休息。”
左靖问：“这么晚了你干吗不回家？喂，你不会又想搬过来好省房租吧？”
电线杆说：“怎么会呢，你请我来住，我也不会来的，懒得看小人脸色！”
说完，他朝楼上瞟了一眼。
“有什么事快说！”左靖不耐烦地说，他很累，只想赶快睡一觉。
电线杆舔了舔嘴唇，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并一脚朝前，一脚朝后，做好随时逃命的准备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今天去找了韩宝珍。她说要她留下来帮忙的话，你要答应她一个条件。”
左靖一惊，瞪着电线杆：“你……你说了？”
电线杆鼓起勇气点点头。
左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什么时候让你去的……你竟然自作主张……”
电线杆说：“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司垮掉呀！虽然你一个月只给我一万很抠门儿，但也好过失业嘛！”
左靖听完，飞起就是一脚。
电线杆灵活地闪避开来，但是左脚落下时踩在了右脚的客用拖鞋上，然后扑通一声摔倒了。
左靖扑上去，在电线杆腿上踢了几下：“有什么事我会自己去办，要你充什么前锋！你这样，她会觉得我是连面对面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
电线杆哭丧着脸爬起来：“我怎么知道你肯亲自出面呢，你不是一贯拉硬屎的吗？”
“你说什么呢！”左靖的脚又抬起来了。
电线杆立刻跳开几步：“我也是为你着急嘛，怕你不好意思开口，什么丑我都替你出，你还不领情。再说了，我的谈判初见成效，只要你答应她的条件，她就会留下来。”
左靖忍不住问：“什么条件？”
电线杆舔了舔嘴唇说：“她让你明天亲自去见她，面谈。”
“什么？”左靖又是一阵火起，“你还替我约了时间？喂，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他扑到电线杆身上，就是一顿捧。
两个人在地上纠缠着，突然一道声音从楼上传来：“你们这是要公开基情了吗？”
二人抬头，只见姜福生穿着丝质条纹睡衣，冷冷地俯身朝下看着。
左靖并未从电线杆身上爬起来，就那么昂着头，直视着姜福生。
然后左靖突然笑了一下，说：“你的品味变好了呢，不过条纹不适合你，你太瘦，又不高，这竖条纹显得你更小家子气了。”
姜福生愤然转身进去，砰一下关上门。
电线杆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膝盖，龇牙咧嘴地说：“左总，你就任这小子这么嚣张？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左大少吗？跟他客气什么！”
左靖转身上楼，头也不回地吩咐：“把餐桌收拾了，灯关上，就滚吧！”
电线杆冲着他的背影说：“那，明天和韩总监的约会……”
左靖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不去！”
韩宝珍的穿衣风格，简直就是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以前在公司时，左靖就没见过她穿黑白灰三色以外的颜色的衣服，如今赋闲，这女人猛地艳丽了起来，此刻左靖走进帝王大厦第层的咖啡厅，抬眼便看见了一个穿着水绿色衬衣、白色带条纹阔腿裤的女人，十分洋气地坐在角落的位子上。
这个地点，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韩宝珍约在这里，很显然，是想让左靖回忆初见她时的痛苦。
左靖相信，这女人就是个变态，总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比如，她好像拿准了他一定会赴约一样。
事实上她的预计也没有错。他早就想好了，哪怕来了是被羞辱，也一定要来。
不来怎么办呢？他需要她。
甚至走到她面前，他也没有隐藏眼中这份凄凉的愿望，是的，靖堂需要这个女人，除了她，别无人选。
“来了？”韩宝珍倒没有拿架子，很爽朗地和他打招呼，“坐吧！”
左靖坐了下来。
二人进入了短暂的沉默，仿佛都等着对方开口。
韩宝珍无奈地笑了，她说：“你今天有点儿不一样。”
“是的。”左靖说，“你也发现了？我来，是准备接受你的羞辱的，要什么条件，你说吧。”
韩宝珍盯着他：“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转性，要重启靖堂？游手好闲不是你的人生理想吗？”
左靖沉默。
韩宝珍说：“如果连你的动机都不明白，我怎么帮你？”
半晌，左靖才说：“如果没有认识你，可能我这辈子都不想出来做事，就算家里破产了，富日子能过，穷日子咬咬牙大概也能过，对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但是，我认识了你，你让我很不安，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韩宝珍哑然，不由得回头看了看，生怕这话被谁听了去，然后她有些尴尬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向我表白呢！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