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剪裁和质地都非常粗糙的上衣，左靖依然穿出了一身贵气。
“怎么样？”左靖没好气地问，“符不符合你心中劳动阶级的形象？”
“挺好的。”韩宝珍点点头，然后付给老板八十块钱，原先的小羊皮夹克便装进了新衣服的袋子里，把左靖带走了。
他们来到快递点时，是上午十点。老板看到韩宝珍，很热情地迎出来，老板娘还拿出凳子，招呼二人坐。
韩宝珍说：“老板你别客气了，看看该干什么，先吩咐了，就让他开工吧！”
老板说：“不急不急，我店里人手够呢，暂时没什么活儿……”
韩宝珍便皱了皱眉。
老板善于察言观色，赶紧说：“马上就会来一车货，先让他分拣吧，然后再分派他去送。”
韩宝珍这才满意地笑笑，回头对左靖说：“先让老板娘带你过去，给你讲讲流程吧！”
左靖不走，低声问她：“你给他们钱了？他们态度怎么这么好？”
韩宝珍不动声色地说：“嗯。但我给钱的条件便是，他们只能拿你当普通员工对待，甚至要更严厉一点儿。”
左靖愤怒地说：“韩宝珍，你是魔鬼吧？你给钱让人折磨我？”
“没有的事。”韩宝珍说，“只是你零基础，不得不对你严格要求，算不上折磨。”然后她又说，“还有，这钱你得还我。”
他们正说着，老板娘在那边招呼道：“小左，过来，我给你讲讲怎么分拣包裹。”
左靖还想说什么，韩宝珍已瞪了他一眼，于是他只得过去了。
然后韩宝珍便走了，拎着左靖换下来的小羊皮夹克，走得虎虎生风。
看着她的背影，左靖觉得，这女人大概已经开心得恨不得大笑出来了。
而他，此刻则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茫然无措。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像不像一个傻子。
半小时后，来了一车货，老板说：“小左，今天下午，这车货就是你的了。”
这话的意思是，左靖将用一下午的时间，把这车货分拣完毕并送到每个客户手中或者投递点。
而只分拣了二十分钟，他便被锋利的包装带割伤了手指。
但是老板娘一查，便嚷了起来：“这堆和这堆都不是的，喂，小左，你干活儿能不能专心点儿？”
于是他只好重新分拣，他不得不蹲在地上，一个个包裹地核对，然后分类装到三轮车上，站起来时，头晕目眩。
真奇怪，他平时在健身房练出来的一身肌肉，在这平实的粗活儿面前，似乎失去了力量。
待他将全部的包裹分拣、装车完毕，已经是下午一点了，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也没人问他吃不吃饭。然后他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揣在小羊皮夹克里，被韩宝珍这个该死的女人拿走了。
没有手机，他便没有吃饭的钱。
左靖只好对老板娘说：“能不能借一百块钱给我，去吃个午饭？”
老板娘刚想答应，毕竟她知道这大少爷不是真来打工的。
但是老板不失时机地咳嗽了一声，因为他答应过韩宝珍，尽量在方便的时候，给这小子不方便，否则这小子便失去了来这里打工的意义。
老板娘便笑笑说：“我们这里不赊欠的。要不，你想想别的办法？”
左靖急了：“我手机不在身上，不吃饭，下午哪儿来的力气送货？”
这话提醒了老板娘，她往墙上瞅了一眼说：“哟，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你赶紧去送货吧，不然赶不上下一车了。”
“什么？”左靖大惊失色，“还有下一车？”
“那当然了。”老板娘奇怪地看他一眼，“一个件一块钱，一天只送一车的话，哪儿够生活呢？”
然后老板娘扔过来一部手机：“这是发给你的手机，联系客户和收款用的，晚上记得交回来！”
左靖再要问什么，老板娘已转身忙别的去了，老板则吆喝着另外两个小哥卸货，不再有人搭理他。
几分钟后，便听见门口轰隆一声，老板和老板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跑出去一看，只见那辆负重的电动三轮车撞到了一堵墙上，包裹掉了一地。而骑翻电动三轮车的英雄左靖，此刻正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老板夫妇俩惊慌地跑上前去，却见左靖仰面躺在地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似乎已经摔傻了。
老板赶紧将他扶起来：“喂，喂，小左，你没事吧？”
半晌，左靖的眼睛才眨了眨。
老板和老板娘放了心，却抱怨道：“你是怎么骑的？怎么会撞到墙上呢？”
左靖看了看老板夫妇，哀怨地说：“我……不知道刹车在哪里……”
当左靖回到市区他那套公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之所以不回半山别墅，是因为他不希望这么丢份的事被陈秋莹知道。
但值得欣慰的是，今天的两车货，他已经送完了，其中的艰辛，却是一万字都写不完的。
他知道普通人生活的艰辛，但不知道，居然能艰辛到这个地步。
他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打交道，但没想到自己在一天之内能遇到那么多奇葩。比如明明打了电话却迟迟不来取包裹的，以及不断变换地方还怪他不肯跑路的，还有拒绝到付却拿了东西就走的。
一天之内，他有三次扔下三轮车跑去追不肯付钱的客户。
一天之内，他和五个人吵架，然后对方无一例外地将他投诉了。
还和一个当他的面拆开盒子，尝了一口里面的食物然后拒收的家伙拉扯了半天。
他不知道世间有这么多坏心肠的人，也从未尝试被人如此恶劣地对待，平时看惯的那些奉承和迎合的嘴脸，在换了一个身份后，便都变得邪恶和冷酷起来。
在送完第一车货回快递站后，他才发现丢了五个包裹。
于是这一天，左靖累成狗，却不得不赔出去两千块钱，老板说了，在工资里扣。
他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找东西吃，一天没吃饭，他几乎要饿死过去了。但这房子他几个月没住了，冰箱里除了一包不知什么时候的奶酪，并无别的食物。
做了片刻的思想斗争后，他啃掉了那包奶酪，然后洗完澡躺到床上，并从抽屉里找出了备用手机，用了最后一丝力气，调出了韩宝珍这个死女人的号码。
接通后，他的第一句话是：“快把手机还给我，你是想饿死我吗？”
第二句是：“我不干了，你明天……给我换一个考验方式吧，求你了。”
韩宝珍在电话那端沉默不语。
左靖等了半天，喂了两声。
韩宝珍才开口，她说：“再坚持一天，好吗？如果坚持不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就当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