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生没来之前,她也没想到这孩子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举止却如此稳重老道,人情世故,待人接物,他做得滴水不漏。可见他父亲生前没少教导他。
而在远房侄子打来那个电话之前,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对父子,那段过去。
福生的父亲姜华,是陈秋莹的高中同学,两人不在一个县,但也算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曾经一同去大城市闯荡,但是见识有限,学历有限,他们并没有闯出什么名堂来。这时姜华的家人叫他回去,说家里开了一家砖瓦厂,需要人手。
但是陈秋莹不愿意回去,见过了大城市的风景,老家的山水已经拴不住她了。两个人产生了分歧,姜华坚持要回老家创业,强过在这座别人的城市受苦受气。陈秋莹执意不回,于是大吵一架之后,姜华扔下陈秋莹独自走了,就在姜华走的第二个月,陈秋莹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年陈秋莹二十五岁,除了恋人的决绝离开,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待想清楚了,她不能为了这个孩子放弃人生时,月份已经大了。于是只得生下来,却没办法留在身边。
于是她将孩子送回了姜华家,姜家的砖瓦厂那时已经办起来了,养活一个孩子不是什么难事。两个人的情缘难再续,但是血缘亲情却无法拒绝。
于是姜福生从小便由父亲抚养长大,而姜家为了与陈秋莹划清界限,绝口不在孩子面前提她一句。
直到姜家的砖瓦厂发生瓦斯炉爆炸事故,姜华在事故中断了一条腿,工厂也被迫关停,姜家的日子一度很难。这时候他们隐约听说陈秋莹混出了名堂,她最终嫁给了一个丧偶带着儿子的出租车司机,留在了那座城市,却天生具有旺夫运,出租车司机自从娶了她便事业享通,最后竟成为房地产大老板,资产过千亿。
后来姜华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自知不久于人世,为了儿子的前途,他碾转找到了陈秋莹的侄子帮忙,让他们母子团聚。
陈秋莹的这段过去,她从没有告诉过左念堂,她嫁给左念堂时,身份是一个在城市飘零多年的老姑娘。这么多年,为了照顾左念堂和左靖,她十分尽心,而父子俩也给予了她应有的回报和尊敬,她很知足。但她不敢想象,当左念堂知道她竟然有一个非婚生的儿子时会怎样,会生气,失望,震怒吗?她不知道,虽然做夫妻多年,但二人只是相敬如宾,远没有达到心灵相通。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填房罢了,当年左靖的亲生母亲黄小翠跳河身亡,左念堂有多自责,多愧疚,多痛彻心扉,左靖可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不可替代的女人,左念堂心里的这个结,她从来不去触碰。
但是福生,始终是她的儿子,她不可能不管。
心里便有小小的期盼,期望懂事又稳重的福生能被左念堂日渐倚重,最终给他一个前程。
幸好左靖是个不在乎一切的人,那孩子什么禀性,她比谁都清楚。
*
韩宝珍竟然和罗进结过婚,这件事,韩宝珍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那是在拉斯维加斯的一个乡村,两个人偶然游玩到此,路过一个荒凉无人的小教堂,突发其想就想在里面结个婚。
他们没想到这教堂并非无人管理,就在两个人嘻嘻哈哈背誓词的时候,一个神父从里面走出来,自愿为他们主持婚礼,并帮他们拍了照。
那个时候的韩宝珍,绝没想到自己的男朋友其实已经离牢狱之灾不远了。罗进从事金融,那是她不了解的行业,罗进也没有习惯在她面前诉苦或吹嘘,她以为自己的男朋友和别人一样,作为华人在白人世界里小心谨慎又斗志昂扬地活着,心中有理想,目中有远方。
她也没有觉得玩一个嘻嘻哈哈的教堂婚礼有什么关系,仪式结束后还问了罗进一句:“将来我可以反悔吗?”
“不行。”罗进回答说:“除非我同意。”
离开小教堂时,韩宝珍甚至有一种错觉,好象自己真的已经和罗进结婚了。直到半个月后,罗进被警察带走,这种错觉仍然顽固地萦绕在她心中,却不再是甜蜜,而是刺疼。
那是一个清晨,她穿着罗进的衬衣,学着电视剧那样光着双腿在厨房煎蛋。油溅出来,烫了她的手指,然后有人在外面敲击厨房的玻璃窗,抬头一看,一个大胡子警察在对她微笑。
然后罗进便被警察从床上抓了起来,她光着双腿追出去,大胡子警察拦住了她,对她说:“女士,相信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你不再需要为他准备早餐了。”
罗进被推上了警车,却异常平静。她推开大胡子扑到窗前,敲击车窗,紧紧盯着罗进,只想知道为什么。
罗进却只对她笑了一下,说:“现在,你可以反悔了,我同意。”
然后罗进就被带走了,接下来是漫长的审讯程序,司法流程,她在慢慢熟知涉及罗进案情的所有真相后,身心疲惫,心如死灰。
自从罗进被警察带走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因为罗进拒绝见她,即使她给他写了一封信,说自己即将回国,罗进也没有答应见面,只是回了一封信给她,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我需要对我所做的一切负责,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你,唯一的道歉方式就是放你走,珍重。永别。
生活中,罗进是个浪漫且富有情调的人,平时给她发信息,也充满了甜言蜜语,但是对于两个人爱情的绝笔,他只写了这么寥寥数语,便交代了他们五年的感情。
她没办法不恨他,也没办法在任何人面前从容地谈起他。
上午九点,车子向城外驶去,开往青衣江的方向。
方圆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大度地说:“姐,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跟谁都不说,你放心吧!”
她说:“别说你们并没正式注册,就算在美国注册了,回到国内也要公证才有效,因此你大可不必背上心理包袱……”
她的话还没说完,韩宝珍突然一个急转,车子大幅度向右转去,方圆差点被甩一个趄趔。
然后韩宝珍恶狠狠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再开口说一个字,我马上把你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