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念堂说:“喝杯茶?”
左靖皱眉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左念堂微嗔着看他:“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小励不是说……走吧走吧,隔壁有家咖啡厅。”
然后他又转头对身后的小伙子说:“福生,你先回总公司吧,不用等我。”
小伙子说:“好的董事长,我几点来接您?”
“不用了。”左念堂说:“我坐小靖的车回去。”他这才指指左靖:“这是我儿子左靖,小靖,这是陈姨的远房侄子姜福生,论起来大家也算亲戚,该多亲近亲近。”
姜福生立刻朝左靖走了两步,略微腼腆的脸上,堆着热切的亲近之意。
他说:“左靖哥,我是福生。”
他一边说,一边朝左靖伸出手来。
左靖却将手微微一抬,躲开福生的手,并不回应,只看着左念堂说:“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啊?”
姜福生便十分尴尬。
左念堂也觉得左靖的态度非常不得体,但当着姜福生又不好发作,只得对姜福生说:“没事你先走吧!”
姜福生对左念堂微微鞠了一躬,又对左靖点点头,走了。
左靖盯着姜福生的背影,无端地,他就不喜欢这个青年,看上去质朴热情,可眼神里总透着一股子狡黠的意味。
他非常厌恶举止油滑,八面玲珑的人,这个姜福生恰属此列。
陈姨,什么时候把老家的亲戚弄了来呢,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但这些与他都无关,最要紧的是摆脱眼下这老头。
可左念堂不肯放过他,进了咖啡厅,左念堂点了一杯清茶,左靖要了一杯柠檬水,左念堂便说:“我主要想和你交流一下,这段时间去青衣江下基层,感想如何?听说你比较注重个人享受,但总体来说表现尚可,也积极参与各项工作,学习了很多东西,我很高兴。”
左靖一听,便知道是谁在老头面前美化了自己。钟励这个家伙,他不去当世界亲善大使真是屈才了。
于是他无情地说:“你可能误会了,我早就从青衣江回来了。”
左念堂一愣。
左靖说:“至于会议么,我只参加了两次,实在太无聊,后面就不想去了。项目上也没有我能做的事,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也不想听。”
本以为左念堂会拍案而起,怒声喝骂,那样他就可以趁机扬长而去。但是左念堂居然不动声色,直到他说完,才淡淡地说:“你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然后,左念堂掏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递到左靖面前。
视频正是青衣江项目指挥部开会的画面,而左靖坐在正中,正在就项目应该修建多少座厕所侃侃而谈。
看着视频,他无话可说,也没法对老头解释,之所以去逞这个强,不过是受了董一善的刺激,与从此改过自新,奋发图强毫无关系。
关了视频,左念堂说:“你的意见很好,中肯又合理,这样的意见,不下基层切身体会,是提不出来的。”
“那你知道这场会议后半段发生了什么事吗?”左靖不耐烦地打断老头。
“我知道。”左念堂说:“幸好一切真相大白,公司声誉在你们的努力下,没有受损,做得很好。”
左靖无话可说了。
还有,他并不习惯被左念堂表扬,老头一对他好好说话,他便浑身长满了刺一般不自在。
接下来,左念堂开始谈青衣江的规划,靖堂公司的远景,甚至总公司的战略目标。
直到左靖打断他:“你整天在公司开会还没开够,还要和我开会?”
“那怎么办?”左念堂说:“你又不主动挑起话题,要不你找一个你想聊的?”
“我什么都不想和你聊。”左靖说:“我想回家。”
“那就回家。“左念堂站起来买了单。
父子二人坐进车里,出了停车场左转,正是出城前往半山别墅的方向。
这时左念堂开口了:“能不能,带我随处转转。”
左靖一怔。
左念堂说:“整天忙,连这个城市变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了,要是不坐车出来,真会迷路的。”
他说:“带我转转吧,好不好,就耽误你一点点时间。”
左靖不吭声,方向盘一转,便上了二环高架。
此时是黄昏,街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像给这个城市戴上一串珍珠项链,而堵在下班高峰中的车辆,一个个亮着红灯屁股,在车河中缓慢移动。
车子里,父子俩跟着车流前行,彼此沉默。
突然,左念堂指着车窗外一个店招说:“快看,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煎饼店,居然还开着呢!”
左靖没说话,连头都没朝窗外转。
左念堂却不减兴奋,看着车窗外逐步滑过的一家家店铺,街道,街心花园,一路指指点点。
“从那边巷子里穿出去,有一家蛋烘糕,特别有名。”
“这一片拆了呀,房子都不认得了,以前底下全是一排裁缝店你记得不?”
“你小时候寄在她家吃小饭桌的冯阿姨记得吗?她家就住在这一片,不过早就拆了。”
左靖开着车,不易觉察地,嘴角越抿越紧。终于,他冷冷地开口:“我可以送你回家了么?”
左念堂一怔,半晌说了一个字:“好。”
又是一路无话,一直到了半山区,在左念堂所住的别墅前停下。
左念堂说:“进去坐坐吧,你好久没见陈姨了……”
左靖就在这时问:“谁教你的?”
左念堂一愣。
左靖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没事逛街聊闲天的人,是不是韩宝珍的主意?”
隔了好几秒,左念堂长长地叹口气,说了两个字:“你呀……”
然后左念堂下车走了,昏暗的灯影中,他的身躯越发蹒跚老迈。
开车回公寓的途中,左靖心中莫明地充满愤懑。
左念堂这是什么意思?借回忆当年来拉近父子之间的距离么?会不会太晚了?如果当初他懂得这么做,是不是父子俩就到不了这一步?
还有,如果当初他能解释一句关于母亲的死,是不是就不会恨他这么多年?
他还恨上了韩宝珍,这个女人是如此的没事找事,而这一次她的没事找事,恰好在他心口最疼的地方,插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