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婶子扑过去拽孙老汉的袖子:"你个老糊涂,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王大爷蹲在地上捡烟袋,嘴里嘟囔着"我就说看着不对"。
李梅望着乱作一团的人群,突然提高声音:"都静一静!
咱们今天不光要选会计,更得说清楚——账本该由谁管?"
她抓起桌上的两本账,一本是泛着旧色的真老账,一本是簇新的伪造品:"是听写账的人,还是听看账的人?
是让少数人藏着掖着,还是让大伙儿明明白白?"
"听看账的!"小霞第一个喊起来。
"明明白白!"张寡妇跟着吼。
"对!"刘志刚一拍桌子,震得茶缸子跳了跳,"往后账本归议事会管,设个监督小组,谁想看谁来查。
会计得把账算明白、写明白,让咱们睁眼就能瞧清楚!"
"投票!"李梅趁热打铁,"同意小虎当临时会计,账本归议事会管的,举手!"
二十多只手"唰"地举了起来,像片小松林。
孙老汉缩在墙角,把伪造的账本往怀里塞了又塞,到底没敢再说话。
散会时,日头已经西斜。
李梅站在门口,看村民们说说笑笑往外走。
小琴抱着两本账,特意把真老账护在怀里;张寡妇拽着孙老汉的袖子,说要带他去张寡妇家"认认真账长啥样";小虎蹲在地上收拾蓝布包,留声帕上的金线在夕阳下闪着光。
"李姐。"小虎突然站起来,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我能管好账的,真的。"
李梅没说话。
她从兜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正是用500点顿悟值兑换的"状纸笔"。
纸页刚触到小虎的手,系统提示音就在她脑子里"叮"地响了一声:【道具已绑定,宿主可随时查看书写内容】。
"写东西要快,也要准。"她拍了拍小虎的肩膀,"要是有人使坏,这纸能帮你留个底儿。"
小虎郑重地把纸收进蓝布包,转身跑远了。
李梅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听见院外传来小霞的声音:"李姐!
绣品作坊的选址定了,就村口那间废弃仓库......"话没说完,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就是......就是公社的资金......"
李梅眯起眼。
风掀起她的衣角,带来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像是要变天了。
日头坠到山尖时,小霞的声音从院外飘进来,尾音却像被风揉皱的布片,越说越弱:"就是......就是公社的资金......"
李梅眯起眼,风卷着土腥味钻进鼻腔——这味儿她熟,上辈子住在老城区,每回要下暴雨前,墙根的青苔就泛出这种潮湿的腥气。
她裹了裹蓝布衫,往院门口走两步,正撞进小霞急得发红的眼睛里:"李姐,我今早去公社问了三回,王干事说资金得等'法人代表'批了才能拨。
可咱村谁愿意当这法人啊?"
"咋不愿意?"张寡妇抱着账本从屋里晃出来,"当法人能多领工分?"
小霞跺了跺脚:"不是领工分的事儿!
王干事说要是作坊赔了钱,法人得拿家产抵!
上回东头老赵家儿子跑运输撞了牛,就是他爹当的保人,赔了半车粮食呢!"
院门口的槐树底下,原本凑着说话的妇女们霎时安静下来。
周婶子搓着围裙角后退两步,袖管扫落一片槐叶:"我家就两床被子,抵了咱娘儿俩冬天得裹草席睡。"
"可不咋的。"刘二嫂拽了拽自家男人的衣角,"他爹要是当法人,回头作坊要是......"她没说完,可那眼神往墙角的鸡笼扫了扫——笼子里正蜷着三只下蛋的老母鸡,是她家最金贵的家当。
李梅望着渐渐散去的人影,喉咙里泛起股酸劲儿。
上辈子她在情感专栏写过太多"怕担责所以不敢离婚"的故事,没想到这一世连办个作坊都要卡在"怕担责"上。
她摸了摸兜里的巧嘴粉纸包,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突然想起系统仓库里那本《70年代农村合作社政策汇编》——这是她用300点顿悟值换的,当时只当是凑数道具,没想到今儿用上了。
"都别急着走!"她提高声音,见妇女们又停下脚步,这才放缓语气,"咱不找个人当法人,找一群人当理事,咋样?"
"一群人?"刘志刚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玉米饼,"李知青说的是合作社?
我前儿在公社听广播,说有些村搞'集体理事',出了事儿大伙儿担着。"
李梅眼睛一亮:"就是这个!
合作社的章程里写清楚,理事是妇女小组集体,赚了钱按工分分红,赔了钱拿作坊的东西抵,不牵连个人家产。"她掏出兜里的皱巴巴笔记本,封皮上还沾着前儿算账时的墨迹,"我昨儿翻了半夜政策,只要咱们把章程写明白,公社挑不出理儿。"
小琴抱着账本凑过来,指尖轻轻抚过笔记本上的字迹:"李姐写的字儿真齐整,跟我娘绣的并蒂莲似的。"
"那咱就这么干!"张寡妇把账本往怀里一抱,"我虽不识字,可我信李知青的脑子。
小琴你记着,明儿把我名字写进理事名单头一个!"
当晚,知青点的油灯亮到后半夜。
李梅伏在炕桌上写章程,笔尖在糙纸上刮出沙沙声;小霞蹲在地上往炉子里添柴火,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李姐,'分红机制'那部分再念一遍?
我记在烟盒纸上了。"
"每绣十块帕子算一个工分,月底按工分分钱。"李梅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还有责任分工,裁剪组、刺绣组、质检组,各设组长......"
"我当质检组组长!"小琴突然从被窝里探出头,辫梢还沾着白天干活的线头,"我绣了十年花,针脚匀不匀一眼就能瞧出来!"
天刚蒙蒙亮,李梅就揣着写满三大页的章程出了门。
小霞背着个蓝布包跟在后面,包里装着巧嘴粉——这是她用400点顿悟值换的,白色粉末抹在舌尖,能让说服力提升三成。
县供销社的王主任正坐在办公室啃馒头,见她们进来,眉毛先竖了起来:"你们村的作坊?
我可听说了,连个牵头的都没有......"
"王主任您看。"李梅把章程摊在他桌上,指尖点着"集体理事"那一条,"咱们不是个人作坊,是妇女合作社。
您想想,三十多个妇女天天绣东西,一人一天绣半块帕子,一个月就是一千五,够您供销社摆半面墙了。"她偷偷舔了舔舌尖,甜丝丝的巧嘴粉化在嘴里,"再说了,要是卖得好,咱还能接定制——您前儿说要给县革委会做的慰问帕,咱们能在帕子角上绣朵小红花,保准比城里厂子的更有心意。"
王主任的馒头慢慢停在嘴边。
他盯着章程看了半晌,突然笑出声:"行,我给你批三百块启动资金。
但先说好,头一批帕子要是卖不动......"
"卖不动您把帕子拉回来,我们拆了线重新绣!"小霞抢着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作坊开张那天,村口的废弃仓库挂起了红布,上面用黄纸写着"红星绣品合作社"。
李梅站在门口,看小琴踮着脚挂木牌,木牌上的字是小虎用状纸笔写的,墨迹黑得发亮。
妇女们抱着绣绷涌进来,刘二嫂的绣绷上还别着朵野菊花:"李知青,我昨儿夜里把压箱底的绣花针都找出来了,一共十二根!"
"先别急着绣。"李梅搬来个木凳站上去,"小琴教裁剪,小霞教配色,小虎在门口登记——每人领个工分本,绣完一块帕子找质检组盖章。"她从兜里掏出叠白纸,"这是小虎设计的发票,卖帕子的时候给顾客,上面写清楚花色、价格,咱们自己也留底儿。"
周婶子捏着发票纸,手指直打颤:"我活了四十年,头回见自己的手能挣钱。"她掀开围裙角,里面裹着个布包,"李知青你瞧,这是我家那口子昨儿夜里翻出来的,说是他娘留下的绣样,能绣并蒂莲、松鹤延年......"
第一个月分红大会设在晒谷场。
李梅站在石碾子上,手里攥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叮当作响的钢镚儿和毛票。
小琴举着工分本念名字:"周婶子,二十八个工分,八块四!"
周婶子走上前,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用袖口擦了擦才接住钱。
她捏着毛票贴在胸口,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蓝布衫上:"我男人昨儿还说,女人家挣不了大钱,今儿早上见我数钱,他蹲在灶房门口直搓手......"
"刘二嫂,二十二个工分,六块六!"
刘二嫂把钱塞进裤兜,又掏出来数了一遍,突然扯着嗓子喊:"他爹!
你前儿说我绣的花不如你娘,今儿这六块六你给我买袋盐,剩下的我要扯块花布!"
人群哄笑起来。
小霞挤到李梅身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李姐,我娘说这钱不花出去,她睡觉都睡不安稳。"她指了指远处的供销社方向,"她让我给您带包红糖,说您熬夜写章程时喝。"
李梅接过钱,指尖触到上面的褶皱——是小霞娘用手帕包了又包的。
她抬头望向晒谷场边的粮仓,那扇红漆大门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锁。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前儿小虎整理账本时皱起的眉头:"李姐,粮仓的账对不上,差了半袋化肥的数......"
风又起了,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李梅把钱收进兜里,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这雨,怕是要下到春耕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