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消的清晨,李梅踩着结霜的田埂往村东头走,鞋跟碾过枯草发出细碎的脆响。
远远便看见张大叔蹲在自家地头,手掌反复摩挲着蔫黄的麦苗,麦叶在他指缝间蜷成焦黄的卷儿。
"李知青,你瞧这苗儿。"张大叔直起腰时,裤腿沾了半片泥,"前儿还绿莹莹的,昨儿一夜就成这样了。"他指尖戳了戳土,"底下干得像块砖,化肥撒下去都渗不进去——可粮仓不是说留了两袋尿素吗?"
李梅蹲下身,指尖触到发烫的泥土。
春风卷着土腥味灌进领口,她想起小虎整理账本时皱起的眉头:"差了半袋化肥的数。"原以为是笔误,如今看来,怕是有人动了歪心思。
"李知青!"远处传来刘志刚的吆喝。
村长裤脚沾着泥点,布鞋帮子全是土,额角还挂着汗:"西头老赵家的地更糟,苗儿都打绺了。
我刚去供销社问过,化肥要三天后才到货,可这苗儿等不了!"他搓着粗糙的手掌,"要不...先用互助基金垫上?
咱们前儿刚分了红,账上还有二十块。"
李梅望着焦枯的麦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互助基金是妇女们绣帕子一针一线攒的,本该用在刀刃上——可若现在拿钱买化肥,村民只会觉得"有问题找基金",她要的从来不是救急,而是让大家学会"救彼此"。
"刘叔,您信我回。"她拍了拍刘志刚的手背,"钱能买一时的化肥,可买不来往后的帮衬。
咱们发动乡亲们自救,比撒化肥更管用。"
日头爬上树梢时,晒谷场的大喇叭响了。
李梅站在石碾子上,手里举着块黑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互助换肥"四个大字。
"张大叔家缺肥,王婶子家囤了半袋备用的——您拿两捆柴火换,成不成?"她指着台下人群,"刘二嫂前儿说家里有把闲置的铁锨,赵大哥家牛棚要翻修,您拿铁锨换两天帮工,中不中?"
小琴第一个站出来。
她扎着的麻花辫甩到肩后,怀里抱着个粗布口袋:"我家昨儿刚分了化肥,留半袋够使。
张大叔您拿这袋去,等秋天收了玉米,给我家挑两穗甜秆儿就行!"
人群里起了骚动。
周婶子攥着围裙角挤到前头:"我家地窖还藏着去年的草木灰,能当钾肥使!
谁家苗儿弱,我背半筐去!"
"我组织助农队!"小霞从人堆里钻出来,手里举着根竹棍当指挥棒,"妇女们分三组,一组帮挑水,二组帮翻土,三组给体弱的人家送热饭——李姐说互助要讲究效率!"
小虎抱着个磨破边的笔记本跑过来,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字:"李姐,我翻了十年的老账本。
咱们村东头地薄,改种土豆比小麦强;西头水足,种白菜准能长!"他推了推歪到鼻梁的眼镜,"我还算了笔账,互助换肥能省五块钱,够给学校买盒粉笔了。"
日头移到头顶时,晒谷场成了热闹的集市。
有人扛着化肥口袋换鸡蛋,有人背着草木灰换针线,王大爷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把生锈的铁锹,喉咙动了动:"那啥...我家铁锹闲着也是闲着,谁要用...使完给我磨磨就行。"
李梅站在石碾子上记积分。
她特意用红漆画了块木板,上面写着"互助榜",每帮一次忙就贴颗红星。
刘二嫂帮赵大哥翻完地,她踮着脚贴了颗星:"二嫂,这星儿留着,等你家要修屋顶,能换五个人来搭手!"
春夜的风裹着麦苗的清香。
李梅蹲在田埂上,看小霞带着助农队打着手电补苗。
手电筒的光在地里游移,像一串流动的星星。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累计顿悟值800点,是否兑换终极道具?"
她望着远处晃动的人影。
周婶子的草木灰口袋搭在肩头,王大爷的铁锹在手电光下闪着钝钝的光,小琴正教张大叔的闺女认化肥袋上的字——这些比任何道具都珍贵。
"暂不兑换。"她对着空气轻声说。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透,小霞就踹开了李梅的门。
她跑得气喘吁吁,辫梢沾着露水:"李姐!
村口公告栏...贴了张告示!"
李梅跟着她往村口跑。
晨风吹散薄雾,白底黑字的告示渐渐清晰——"经村民会议表决,原知青村即日起更名为'互助村'。"
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晨风中轻颤,旁边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李梅摸着告示边缘的毛边,听见远处传来敲锣声。
刘二嫂的大嗓门飘过来:"都来看啊!
咱村有新名字了——"
风卷着锣声往远处去,隐约能听见县广播站的大喇叭在响:"听众朋友们,今天我们要报道一个..."李梅望着被晨光照亮的"互助村"三个字,嘴角慢慢翘起来。
该来的,终究会来。
晨雾刚散到半山腰,李梅正蹲在晒谷场边帮张婶子补竹筐,忽然听见村东头的大喇叭"刺啦"一声。
县广播站的女播音员带着脆生生的鼻音飘出来:"听众朋友们,今天我们要特别报道红旗公社的一桩新鲜事——原知青村村民自发成立'互助积分制',将传统帮工变成可量化的互助体系,现更名为'互助村'......"
竹篾在李梅指缝间顿住。
她抬头时,竹筐的断茬儿扎了掌心一下,疼得她皱了皱眉。
晒谷场的人全仰起头,刘二嫂的针线笸箩"哐当"掉在地上,王大爷的烟袋锅子砸在脚背上也没察觉。
小琴抱着一摞识字课本从知青点跑出来,发绳散了也顾不上系,辫梢沾着的粉笔灰在风里飘成细雾。
"李姐!"小霞从村口跑过来,鞋尖沾着泥,"广播站的人昨儿后晌就来村里了,我瞧见他们跟着赵大哥去看换肥点,还拿本子记了半页纸!"她喘得胸脯起伏,手指向村外——两辆绿色自行车斜靠在老槐树下,车把上挂着的采访本被风吹得哗哗翻页。
李梅把竹筐往张婶子怀里一塞,掌心的细血珠在日光下泛着淡红。
她望着远处晃动的蓝布衫背影,后颈突然窜起股凉意。
前世做情感专栏时,她见过太多"为流量断章取义"的操作——要是广播站把互助村写成"领导有方"的样板,那藏在暗处的手怕是要伸过来了。
"梅同志!"
刘志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村长今天特意换了洗得发白的灰布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攥着顶草帽,帽檐被揉得不成样子。
他额角挂着汗,显然是从大队部一路跑过来的:"公社王主任来电话了,说下午要带人来考察,想把咱这积分制弄成全县试点。"
李梅转身时,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底。
刘志刚当村长这些年,巴掌大的村事儿操心得头发都白了半头,可这还是她头回见他眼里有慌——像是好不容易垒起来的土坯房,突然被人说要拆了盖高楼,欢喜和不安绞成一团。
"好事儿啊。"李梅扯了扯嘴角,伸手把他皱巴巴的帽檐抚平,"可刘哥你记不记得?
上回县农资站来'指导'选种,硬要咱把东头薄地改种玉米,结果收成都喂了麻雀。"她指尖在自己心口点了点,"我总觉得,这试点来得太巧。
老支书那拨人退下去才半年,他们的亲戚可还在公社挂着职呢。"
刘志刚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向村口那排白杨树,树影里还晃着广播站记者的身影。
风掀起他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秋衣——那是他媳妇去年用旧被面改的,针脚歪歪扭扭。"我昨儿翻了老账。"他突然说,"七三年修水库,上边派来的'工作组'住了三个月,走的时候拉走了两马车玉米。"
晒谷场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李梅望着它们掠过"互助榜"上的红星,突然笑了:"怕啥?
咱顺势接招。
但得给这试点套上笼头——你去把小虎喊来,我要改《积分管理办法》。"
月亮爬上东头老榆树时,知青点的油灯还亮着。
小虎趴在桌上,眼镜片上蒙着层雾气,笔尖在纸上"沙沙"划动。
他眼下青黑,显然熬了好几宿,可每写几个字就要抬头问:"李姐,'村民大会复核制'是不是说,上边批的事儿咱也能投票?""匿名投诉通道"用旧信封就行吧?"
李梅捏着系统给的"状纸笔",笔杆是深褐色的,摸起来像沾了层松脂。
她蘸了蘸墨,在小虎改好的草稿上圈出关键句:"把'积分用途由管委会提议'改成'由村民代表三分之二通过'。"笔尖落下时,墨迹泛着淡淡的金光,系统提示音在耳边轻响:"使用状纸笔,文本具备法律效力,涂改无效。"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啦"响。
李梅裹紧外衣,望着桌上叠得方方正正的新文件。
封皮是她用旧报纸糊的,上面用红漆写着"互助村积分制管理办法(试行)",最后一页右下角,"村民议事会"的红章盖得端端正正——那是刘志刚翻出压箱底的木头章子,蹲在灶前烤了半宿才晾干的。
试点启动大会设在晒谷场。
李梅站在石碾子上,手里举着新印的积分本。
阳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在她肩头碎成金斑。"积分不是死数字。"她扬了扬手里的本子,"赵大哥帮王婶子挑水得1分,刘二嫂教小丫头识字得2分,年底凭积分能换化肥、换修房料,还能换......"她突然冲台下眨眨眼,"换王大爷磨一次铁锹!"
台下哄笑起来。
王大爷蹲在最前排,耳朵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手里的烟袋锅子直往土里戳。
李梅趁势拽过小霞:"现在模拟一次积分申诉——小霞上个月帮助农队补苗,记了3分,可她发现榜上只写了2分。"
小霞攥着衣角,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却带着颤:"我...我找管委会查了工分本,发现是记漏了。
按新办法,我能找五个村民作证,然后开议事会复核。"她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片,"这是二嫂、张大叔、周婶子的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