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槐树叶被秋阳晒得透亮,李梅正蹲在青石板上教春秀辨认合同里的"不可抗力"四个字,远处突然传来自行车铃的脆响。
"李同志!
省城来的信!"邮递员老周把车往石墩上一靠,后架上牛皮纸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宏盛百货"四个红章。
小琴端着的搪瓷缸"当啷"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指甲盖在青石板上刮出白痕——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真正盖着公章的纸。
"是合同!"小虎凑过来,他刚帮着整理完上次和供销社的对账单,鼻梁上还架着李梅用顿悟值换的"识字镜","看这骑缝章,比咱们村的大两倍!"
春秀的手指在合同边缘来回摩挲,像是怕碰碎了什么:"这纸比我娘陪嫁的红绸还软......"小霞突然抽了抽鼻子,她凑近些,"有墨香!
和我在县广播站闻过的报纸一个味儿!"
李梅没接话。
她望着合同上"长期采购协议"六个黑体字,喉结动了动——系统界面的蓝光在眼底一闪。
三天前张主任坐着吉普离开时说的"外头盯着肥肉",此刻正变成墨迹,明明白白躺在她手心里。
"小琴,把上个月绣品成本核算本拿来。"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哑,像是被火烤过的铁丝,"小虎,去知青点把我夹在《经济参考》里的合同模板全翻出来。"
小琴跑向合作社时,蓝布衫下摆沾了晒谷场的碎麦芒。
她抱来的本子边角磨得发亮,每一页都记着绣娘的工时、丝线损耗、煤油灯钱——这是李梅带着她们,在月光下用算盘噼噼啪啪打了半个月的成果。
"咱们要签的不是卖身契。"李梅把合同摊在石桌上,手指划过"质量不合格即退货"那行字,"宏盛要的是咱们的手艺,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从裤兜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粒粉色药粉抹在舌底——系统新解锁的"巧嘴粉",此刻正顺着唾液渗进喉咙。
谈判那天县城招待所的窗户没关。
李梅带着小琴、小虎跨进会议室时,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来,却盖不住桌上搪瓷杯里的龙井味。
对面坐着的王经理正用钢笔敲着合同,见她们进来,抬眼扫了扫小琴补丁叠补丁的袖口:"李同志,咱们开门见山——农村手工艺品嘛,质量不稳定是常事......"
"所以贵公司要求'质量不合格即退货'。"李梅接得太快,王经理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
她从帆布包里抽出本泛黄的《经济合同法》,"那我也提个条款:若贵公司付款延迟超过十五日,我方可随时解约。"
王经理的眉毛跳了跳:"这......这不符合行业惯例。"
"那'质量不合格'的标准呢?"李梅翻开小虎连夜比对的模板,"是丝线色差超过两成?
还是针脚密度不足百针?
贵公司草案里写得含糊。"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领口的金链子,"就像我们要是说'百货公司服务态度差'就退货,王经理觉得合理吗?"
会议室突然安静了。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撞在玻璃上又弹开。
小琴攥着衣角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看见王经理的喉结动了动,刚才还翘着的二郎腿悄悄放了下来。
"李同志倒是做足了功课。"王经理扯了扯领带,"那'价格浮动由甲方决定'......"
"可以改。"李梅从帆布包取出张表格,"这是近三年北方绣品市场行情,咱们按季度调价,上下不超过百分之五。"她推过表格时,小琴瞥见最下面一行是李梅的字迹:"数据来源:县广播站经济栏目/系统兑换的《市场分析手册》"。
谈判结束时,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经理在修改后的合同上盖章时,红印泥沾在他指腹,像朵开败的花。
小霞作为村民代表签字,她捏着钢笔的手直抖,笔尖在"小霞"两个字上晕开个墨点。
"我娘说,我这是给全村姐妹签了份底气。"她抬头时眼睛发亮,"她没上过学,可她说,字落在纸上,比山还重。"
回村那天,晒谷场的石墩上多了块新木牌。
李梅踩着梯子钉"合同公示栏"时,老栓头搬着条凳凑过来:"梅丫头,这纸上写的我能看懂不?"
"能。"李梅把刚签好的合同贴上去,旁边还附着小虎写的《条款解读》,用红笔标了"交货时间""付款方式"这些关键词,"您看这行——'争议由仲裁委员会裁决',往后要是有人耍横,咱们就拿这纸说话。"
张大娘扒着老栓头肩膀看,突然笑出了声:"我家二柱总说'法律是干部的事',今儿倒要让他看看,这法律就写在咱晒谷场的风里!"
夜很深了,知青点的油灯还亮着。
李梅翻着合作社的账本,钢笔尖在"累计营收三千元"那行停了停。
窗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抬头,见小琴抱着个蓝布包站在门口。
"这是姐妹们凑的。"小琴打开布包,里面是团得方方正正的毛票,"我们想......用首笔利润办点啥。"
李梅望着那些带着体温的纸币,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县城,小霞签字时说的"底气"。
她提笔在账本最后一页写下:"首笔利润将用于筹建夜校课堂",墨迹未干,窗外的山风就卷着桂花香吹进来,把纸角掀起条缝。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读书声——是哪个绣娘在月光下背合同里的条款?
李梅关了灯,望着窗外的星星。
她知道,等夜校的灯亮起来时,那些被绣针串起的不只是花色,还有比山更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