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风裹着新漆的木香钻进李梅衣领时,她正捏着那封盖着“公社妇联”红戳的信封。
刘志刚的烟袋锅子在石桌上敲出细碎的响:“梅同志,这妇女代表的名额,咱村头回往公社送,我看就你去吧。你懂法又会说,保准能把咱互助村的事儿讲明白。”
李梅的拇指摩挲着信封边缘的毛边,目光扫过不远处正用新刻的“讲法人”印章往绣品上盖戳的小霞。
那姑娘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发辫上别着朵自己绣的红月季,仰头和王巧花说着什么,嘴角翘得能挂住星星。
“刘叔,咱得让真正能代表大家的人去。”李梅把信封往桌上一摊,“前儿个互助学堂上课,春枝媳妇还说‘梅姐讲的法儿好,可要是小霞姐去说,我准保听得更明白’。”她指节叩了叩普法站新挂的木牌,“咱们折腾这么久,不就是要让姐妹们自己站起来说话?”
刘志刚的烟杆顿在半空,眯眼望了望正收拾绣品的小霞。
那姑娘弯腰捡落地上的银线,后颈沾着块靛蓝染渍——是前儿个教王巧花染布时蹭的。
“成!”他把烟杆往腰带里一插,“明儿个让互助学堂的学员投票,谁得票多谁去!”
选举那天,村委会的八仙桌摆成了临时票箱。
小琴攥着铅笔在纸片上画圈时,铅笔尖戳破了纸:“我选小霞姐,她带着我去公社讨回被克扣的工分,我记一辈子。”王巧花把选票叠成小纸船,往票箱里一放:“小霞姐教我在绣样里藏《婚姻法》条文,我娘看了都说‘原来闺女也能争家产’。”
票箱打开时,小霞的名字像春天的麦穗,密密麻麻铺了半桌。
她捏着自己的选票,指腹蹭过上面歪歪扭扭的“霞”字,突然红了眼:“我、我就是个被婆家打断过肋骨的……”
“被打断过肋骨,也能自己捡起来当火把。”李梅按住她发颤的手背,“你举着法律绣品站在史家沟晒谷场那会儿,比谁都像个战士。”
小霞的战士生涯从连夜背稿子开始。
李梅第三次起夜时,看见她的窗纸还透着光。
凑近一瞧,姑娘正对着镜子比划手势,稿子被攥得边角发皱:“尊敬的领导,各位代表,我是互助村的小霞……”说到“被家暴”三个字,声音突然哽住,镜子里的眼睛泛着水光。
“背稿子不如背故事。”李梅推门进去时,小霞吓了一跳,茶碗里的水溅在稿纸上,晕开团蓝渍。
她从兜里摸出个青瓷小瓶,往茶碗里撒了点淡粉色粉末——是系统刚解锁的“巧嘴粉”,能让人思路清晰、言辞流畅。
“明天你就说,你怎么在梅姐这儿学会看《婚姻法》,怎么拿着绣着‘离婚自由’的帕子去公社,怎么从连名字都不敢签的小媳妇,变成能拍着桌子要回嫁妆的人。”
她指了指墙上挂的《婚姻法》绣品:“你就说,这些针脚不是绣花儿,是把法律条文一根线一根线缝进命里。”
公社礼堂的灯泡在头顶晃着,小霞坐在长条凳上,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
前几个村的代表念着“生产积极”“生活节俭”的套话时,她攥着绣帕的手心里全是汗——那帕子上用金线绣着“夫妻平等”四个大字,针脚是她熬了三个夜赶出来的。
“下面请互助村代表小霞同志发言。”
小霞站起来时,木凳发出吱呀一声。
她展开绣帕,金线在灯光下晃出一片亮:“我不识字,可我会绣花。这帕子上的字,是梅姐念一句,我绣一针。”她喉咙发紧,却想起李梅说的“把台下人都当成咱村晒谷场的姐妹”,声音慢慢稳了:“三年前我男人拿擀面杖打我,说‘媳妇是我花钱买的,打死也是我的’;三个月前我拿着这帕子去公社,妇联同志拍着桌子说‘法律写着,妇女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
礼堂里静得能听见绣线摩擦的窸窣。
坐在前排的妇联主任身子往前倾,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小霞看见第二排有个穿蓝布衫的媳妇在抹眼泪,第三排的老太太攥着帕子直点头——像极了互助村普法会上的场景。
“现在我知道了,法律不是纸上的字,是能绣在帕子上的理儿,是能揣在兜里的胆儿。”小霞把绣帕按在胸口,“我一个被打断过肋骨的媳妇都能站这儿说话,咱们所有姐妹,都能!”
掌声像春雷滚过礼堂时,小霞听见自己耳朵里嗡嗡的。
妇联主任攥着她的手,掌心暖得烫人:“小霞同志,县里正组建妇女权益宣讲团,你愿不愿意来?”
回村那天,小霞坐在马背上颠得直笑。
她举着宣讲团的邀请函,红绸子在风里飘:“梅姐,原来我也能站在台上说话!”李梅抬头看她,阳光透过她发辫上的红月季,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和三个月前那个缩在墙角,肋骨上还敷着草药的小媳妇,判若两人。
“你现在不只是受害者,是战士了。”李梅拍了拍她的肩,目光扫过村口新挂的“妇女议事会”木牌。
刘志刚正踩着梯子钉木牌,烟袋锅子别在腰间:“议事会首任会长,就小霞了!”
首次议事会开在普法站。
小霞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村民递来的纸条:“我闺女去城里打工,婆家要扣她身份证”“村东头老张家的地,凭啥只写儿子名”。
她翻到最后一张,抬头笑:“咱头回决议,就定给外出务工姐妹免费法律咨询——梅姐,你说中不中?”
“中。”李梅应着,系统提示突然在眼前弹出:“累计顿悟值600点,解锁新道具【护心符】:可短暂屏蔽他人情绪干扰。”她指尖悬在“使用”键上,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议事会开始了”的吆喝,又默默关掉界面。
山风掀起门帘,吹得“妇女议事会”的木牌吱呀作响。
远处突然传来突突的机器声,小虎扒着门框喊:“梅姐!村东头的老杨头说,山外通了公路,要建工地招工了!”
李梅望着山梁上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的云彩,嘴角慢慢翘起来。
她知道,等那些外出打工的姐妹带着新故事回来时,互助村的“清醒”,又该长出新的枝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