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桂花香还没散净,刘志刚的汗就先湿了后背。
他捏着公社那封带红章的信,指腹把边角都蹭毛了,终于在夜校的油灯下开了口:“梅同志,我这心里总悬着块石头。”
李梅正帮小琴改明天要用的教案,抬头见他喉结动了动,像吞了颗酸枣:“公社说要当示范点,保不准过些天就派正规教师下来。咱们夜校现在教的都是‘妇女管账’‘合同怎么签’这些实诚东西,要是来个拿书本照本宣科的……”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怕把咱们这点儿热乎气儿给冲散了。”
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李梅忽然笑了。
她想起三个月前小琴攥着扫帚说“凤凰飞不出灶台”,想起小霞第一次记账把“六角”写成“六毛”,想起晒谷场掌声里那些发亮的眼睛——这些人不是白纸,是被生活磨出茧子又重新长出嫩芽的手,能握得住更实在的东西。
“刘叔,”她把教案推到桌角,指尖敲了敲刘志刚手里的信,“既然他们要咱们做试点,那便由咱们自己人来教。”
刘志刚的眉毛跳了跳:“自己人?可咱们这儿……”
“小霞能把合作社的账算得比会计还明白,小琴给张大娘念分家协议时,比县上的调解员还利索。”李梅掰着手指头数,“这些妇女不是学员,是活教材。咱们选拔几个基础扎实、能说会道的当助教,再让小虎带着整理教学大纲——他认的字比我都多。”
窗外忽然响起“砰”的一声,是小霞撞开了门。
她脸蛋红得像刚摘的山果,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李姐!我报名当助教!”她喘得厉害,玉米饼渣子掉在青布裤上,“我以前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现在能教别人了!”
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比三个月前高出小半截。
李梅看着她发亮的眼睛,想起系统面板里新涨的顿悟值——这姑娘每多认一个字,每算对一笔账,都在往那堆数值里添砖加瓦。
她摸出支铅笔,在教案背面画了个勾:“行,第一个名额给你。”
接下来三天,夜校的油灯亮得比往常更久。
李梅搬来从系统兑换的“知识种子”教材,在黑板上写满“权利”“合同”“继承”,粉笔灰落进小琴盘起的发间,落进王婶的蓝布衫领口。
她教她们怎么把“夫妻共同财产”说成“两口子一块儿置的家当”,怎么用“张大娘家分牛”的例子讲“财产分配”,讲到兴起时拍着桌子:“别跟学员们拽文,要让她们觉得——这事儿就发生在隔壁院儿!”
连几个原本蹲墙根儿抽旱烟的汉子都被吸引了。
二柱他爹挤在门口,烟袋锅子忘了点,听小霞用“卖山货被坑秤”讲“公平交易”,突然一拍大腿:“哎!这不就是上个月老李家那档子事儿吗?”
公开授课那天,晒谷场的青石板被擦得发亮。
李梅特意让小琴穿了件洗得发白但浆得笔挺的蓝布衫——这是她第一次以“讲师”身份站在人前。
公社领导的黑皮鞋踏进场时,小琴正低头翻教材,指节把纸边都捏出了褶子。
“小琴姐,”李梅蹲下来和她平视,“你给王婶念离婚协议那天,声音比山涧水还稳。今天底下坐的,都是跟王婶一样盼着明白事儿的人。”
小琴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眼里有光。
她站上讲台,教材“哗啦”翻到某一页:“咱们今天讲《婚姻法》里的财产分配……就说前儿个张大娘来问的,两口子要分家,家里养的五头猪、三间房怎么分?”
台下响起细碎的议论。
李梅注意到领导的黑皮鞋动了动,从交叉变成平放——这是听进去了。
小琴接着说:“按法条,夫妻共同财产要平分。可张大娘家的猪,是她起早贪黑喂的;房梁上的瓦,是她一块一块搬的。所以啊,这‘平分’不是死规矩,得看谁出了力,谁操了心。”
领导的笔记本翻页声格外清晰。
刘志刚站在台下,手心里全是汗,直到领导合上本子时说了句“活学活用”,才发现自己后背的汗把衬衫粘在了墙上。
课程结束时,领导拍了拍刘志刚的肩膀:“你们这模式,把政策讲进了锅台边儿、炕头前,不简单。”他又看了眼讲台上还在给学员答疑的小琴,笑了,“比那些照本宣科的,强。”
当天夜里,李梅在黑板上写下“互助学堂”四个大字。
小霞举着红漆刷,踮脚往墙上涂“巾帼讲师团”荣誉墙,刷柄上还沾着她前天改账本时蹭的墨迹。
第一块木牌上,小琴的名字被描得最红。
第一期毕业典礼设在中秋。
月亮刚爬上树梢,小霞攥着发言稿站在晒谷场中央。
她没像以前那样念得磕磕巴巴,声音像山风卷过谷穗:“以前我们学知识,是为了不被蒙在鼓里;现在我们教知识,是为了让更多人不被蒙在鼓里。原来我们不只是学生,还能是先生。”
掌声里,李梅摸出帆布包里的系统面板。
【清醒顿悟值:987】,比三个月前翻了一倍还多。
她正想收起来,一张信纸从夹层里滑出来——没贴邮票,没写地址,只在封口处画了朵小小的桂花。
展开时,墨迹还带着潮气:“李老师,谢谢您让我们知道,女人也能是先生。”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人一笔一画描的,最后落了个“王巧花”——是村东头那个总缩在门后头的哑媳妇,李梅教她认的第一个字,就是自己的名字。
山风忽然大了些,吹得荣誉墙上的木牌“吱呀”作响。
李梅抬头,看见远处山路上有马蹄声传来。
赶车的老张头甩着鞭子喊:“梅同志!公社捎信说省文化厅要办展览,让咱们准备些手工艺品——说是要展展咱村妇女的巧劲儿!”
月亮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和荣誉墙上那些名字叠在一起。
李梅摸了摸口袋里的“知识种子”,忽然想起小琴说过的另一句话:“凤凰要飞,得先知道自己有翅膀。”
现在,山的那一边,已经有更多翅膀在扑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