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在年初招了一批本地籍的青年,分配到四班有一个叫邹文涛。这个农村来的小伙子刚开始有点自卑,学习和工作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时间长了,自卑感也慢慢消失了,大家发现这小子其实也挺能侃的,最明显的就是以“三个一”为荣。
什么是三个一?就是一顿能吃一斤辣椒、吃一斤猪肉、喝一斤米酒或吃一斤米饭。这个倒不能不佩服邹文涛。一斤米饭加一斤猪肉赵国华大概能应付下去,烧酒能应付半斤吧,辣椒不要说一斤,一个也不行。说起吃辣椒章红安也对邹文涛竖大拇指,因为他自己大概也就能吃几个就够了。
邹文涛分配开卧式铣床。他个子矮矮墩墩的很结实,据他说七岁开始习武,如今闲等人七、八个近不了身。他干活虽然很卖力气,但有一晚他发酒疯,让赵国华他们发现他有点吹牛皮。
那晚四班的青工不知什么事大家高兴,在食堂加了点菜,弄了两瓶白酒就在宿舍吃喝开了。这小子半斤下肚就吹嘘他的“三个一”,大概七、八両酒就兴奋莫名,跳出宿舍就在门前空地使开了拳脚功夫表演给大家看,嘴里喝喝的叫着,那拳打得又确实虎虎生威。
打了两分钟嫌宿舍门前的公用水龙头碍事,一幢八间宿舍门前才两个水龙头,而且相隔距离也不近,也不知碍他什么事了,上前去用手去拔竖起有2米高的自来水管。那又不是花和尚鲁智深要拔的倒垂杨柳,地面又铺了一层厚水泥,拔了一会拔不动,倒把下面水管接头摇松了,弄得水花四射。
刚好指导员听见后面大呼小叫热闹喧嚣,便走过来察看,一见这情况就眉心打结,马上严厉制止邹文涛破坏公共财物。
邹文涛已经给酒精烧得忘记了指导员是谁,一声虎吼,扑过去要揍这个扫他雅兴的人。也怪指导员那时没来得及穿上军衣戴军帽,不然邹文涛必定会有条件反射,说不定看见绿军装和绿帽子会清醒过来。
赵国华一看指导员来了早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一看情形不对,使个眼色,和章红安一边一个,眼疾手快扑上去把邹文涛拽着,跟着上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就把邹文涛按倒在地上。
住在前面一幢的班长从后窗也看见了邹文涛发酒疯,他顿时黑了脸赶了过来。章红安比赵国华还醒目,一看班长脸色比指导员的还难看,不用班长发话,他看水龙头边有一桶不知是谁盛好的水,他跑过去提起那桶水朝邹文涛劈头淋下去。
邹文涛打个寒颤算是清醒了一点,听得指导员气势汹汹地朝他大吼了一声“邹文涛你想干什么!”才彻底清醒过来。
指导员当时是给气得脸黄了又黑,第二天召开全连大会,把邹文涛揪上去批了个臭死,捎带着把几个一块加菜喝酒的也批了一通。赵国华想,如果指导员不是念在他和章红安护驾有功,那习惯性真会把他和章红安也点名揪出来。
指导员批完了邹文涛,还想打发他回乡下耕田,幸得班长护犊心切力挽狂澜,说邹文涛平日老实听话,工作踏实卖力,目前正当用人之际,让他留下戴罪立功,邹文涛才可以继续当学徒不用回去当农民。
那天散了会回到宿舍,会上几个挨了批的都涌进邹文涛的宿舍,自发继续开批斗会,把受的那股气撒回给邹文涛,他倒是俯首贴耳乖乖受批。
这小子倒是明白,不用捡包袱回农村已是祖坟冒了青烟,再说眼前几位都因为他的缘故挨了批,不把他们肚子里的邪火泄出来往后日子会更难过。
这场合自然少不了赵国华和章红安,往日这俩货挨批挨得多了,好不容易捞回一个机会,那言词比指导员王英姿们更生动更煽情,当然也有文不对题信口雌黄的,惹得旁人忍不住暗自发笑。
批着批着,赵国华和章红安不约而同住了嘴,都意识到邹文涛吹了牛皮——既然闲等七、八个人近不了身,怎么赵国华和章红安不费什么大力气就把他按住了?于是不动声息就制止同伴们对他的私下批斗,打着哈哈一哄而散。
哈哈,邹文涛你等着,牛皮是那么好吹的?
赵国华和章红安一直惦记着邹文涛吹牛皮的事。惦记上了邹文涛他便有苦头吃了,给他俩抓着的一个机会是一个星期天。
那天四班的副班长冼永亮到农贸市场买了一只鸭子解馋。
冼永亮是和班长、陈五女还有死去的陈有财原来从同一个机械厂迁调来的,比班长小几岁,还不到四十吧。他在湖南当了八年兵,吃辣椒的本领让人咋舌,连吃麻辣火锅的四川人也称赞他“硬是要得”,他也以能吃辣椒为傲。
原本谁在宿舍捣弄加菜是不能独享的,谁加点菜单身汉们都会像饿狼般围过去,但冼永亮加菜就没多少人敢去沾光,因为他弄的菜把人辣得连自己姓什么也会忘记。
偏偏就有个“三个一”邹文涛像猫儿嗅到了腥味,高兴得直往副班长宿舍冲。这小子倒知道不能白吃,掏钱买了一瓶酒才上副班长的门。冼永亮不是小家子气的人,来者不拒,一会功夫他和班长两人共住的房间就挤满了四班的人,热闹得很。
邹文涛好了伤疤忘了疼,吃着香喷喷的辣子鸭下酒,老毛病又犯了,半斤白酒下肚,不管眉低眼高的又吹起他的“三个一”。
冼永亮开始还笑眯眯听他胡吹,不知怎么两人就起了争执,冼永亮的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给赵国华几个别有用心地加点油添点醋,有了酒意的两人当即互下了战书,比拼吃最辣的辣椒。
章红安马上拿了他自己那个特大号搪瓷饭盆,叫上吴达林到各宿舍拉赞助——他不敢叫上赵国华,他两人一齐行动别人怕是恶作剧。
过了一会俩人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赞助成绩有小半饭盆,虽然只是一毛、五分之类的菜票和硬币居多,还有几张一毛两毛的人民币,说是女同胞给的,仔细一数加起来竟有五块三毛七分之多。
章红安很高兴,心想两斤辣椒加一只鸭子也不过两、三块钱,看来可以中饱私囊。
想到不当官也可以搜刮点民脂民膏,章红安便很积极地在下一个星期天拉上邹文涛,一大早就跑农贸小市场买菜。回来捣弄好了还不忘把鸭毛收拢好了,因为一只鸭子的毛也可以卖五、六分钱。炒菜自然是副班长亲自动手,邹文涛又向章红安要了点钱跑去买烧酒。
副班长冼永亮是辣椒王,学徒工邹文涛是三个一,说起吃辣椒谁厉害?
这一场比拼,开始让人看得羡慕不已,他俩吃辣椒就像小兔子吃胡萝卜,吃得滋味极了。后来大家就有点目瞪口呆,因为有忍不住的人试吃了一只比拼食品野生小辣椒,每个人都张大嘴叫辣,赵国华则给辣得连声叫爹叫娘,而他俩一口辣椒一口酒还照样谈笑自若。
再后来大家就有点担心了,因为他俩吃辣椒的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接着吃下去,脸上就有了那种无比坚毅的表情。
当两人面前各自的碟子上还有四分之一辣椒的时候,大家都开口要求他俩停止下来,到后来简直是哀求了,连班长也看不下去发了话,可是他俩都很坚决地摇摇头,很坚决地加快速度把辣椒消灭了。
这一场比拼结果是悲剧性的。到了下午他俩就不行了,送到医务所后,医务所又把他俩紧急送去了几十公里以外的县医院。
邹文涛住了一个星期医院,回来后人瘦了一圈,以后见了辣椒像见了鬼。冼永亮更惨,胃穿孔大出血,动了大手术才捡回一条命,不过五分之四的胃就留给了医院做纪念,一个多月后出院就直接回了老家静养。
冼永亮住医院时,赵国华和章红安特意到过医院探病。见了他赵国华都吓了一跳,瘦得皮包骨,衣服穿在身上像挂在衣架上,风一吹就担心他站不稳。从那以后赵国华和章红安都发了誓,怎么开玩笑、恶作剧也不要往人的身体器官上弄,冼永亮副班长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为这事赵国华和章红安还担心指导员会追究,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后来才知道指导员把这事压了下来,他也怕厂里那个他还不算熟悉的莫贺主任对他留下坏印象。不过王英姿还是找赵国华和章红安私下谈了一次,那一次是赵国华和章红安唯一一次心诚悦服接受批评而没有阴阳怪气胡搅蛮缠。
真是惨痛的教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