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只有她天天都和赵国华打招呼,还想撩逗赵国华说话,不过她的努力都徒劳无功,赵国华还是形单只影,寂然无声。鸡毛便显得很失望。
有一天上班,得知晚上放新电影,好像叫《第八个是铜像》吧,连片名也起得莫名其妙。但赵国华打算去观看,因为一个晚上又可以打发了。但在下班前,鸡毛悄悄塞给他的一张纸条让他犹疑了许久,因为鸡毛的纸条上写着,有重要事情和他谈,要他在电影开场后到她宿舍找她。
电影开场后,赵国华还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去不去找鸡毛?鸡毛会有什么重要事情和他谈?大概也不过是坏消息,于赵国华现在的心态来说,早知道和晚知道一个样。再说,鸡毛还是住在南门生活区的三八楼,赵国华不知道她住哪一层哪一间,对那里的环境根本不熟悉,如果让人发现他偷偷摸摸上女工宿舍找鸡毛,他不但马上罪加一等,还会累及鸡毛,没有必要把鸡毛也害了呀!
赵国华打定了主意不去找鸡毛,但看电影的时候赵国华仍然惴惴不安。他觉得黑压压挤满了人的篮球场上,有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在若隐若现的黑暗中监视着他。
赵国华还是按捺住了焦躁的心情,一直坚持到放映结束,并且特意碰了一下团支书江学军,让他知道赵国华看完电影且一直跟着他走回北门宿舍。不过因为心不在焉,放映的电影赵国华一点也没看明白。
第二天上班,明显的看出鸡毛对赵国华很不满。但赵国华假装没看见,也不理会鸡毛的示意。
大约军工系统有优先权,三天后又是放映阿尔巴尼亚的新影片,鸡毛又悄悄塞给赵国华一张纸条,要赵国华在宿舍等她,还写着他再不听话,她会恨他一辈子。
纸条没有署名,却有两个比字体大一倍的感叹号。鸡毛知道和赵国华同宿舍的吴达林与钱超雄都上中班。
赵国华决定留在宿舍等鸡毛。鸡毛一定有事要对他说,按她的性子不说出来一定憋得很难受。而且觉得即使给人看见了他也有话可说,是鸡毛主动来串门,难道别人来串门聊天他还有罪过?
不过赵国华还是耍了一点小聪明,晚饭后假装跟着大伙离开宿舍出发,到了灯光球场然后悄悄地往回溜。
天完全黑下来后,赵国华在宿舍区再认真巡视了一遍,确信没有任何人留下来,然后回到宿舍虚掩门等候。当然赵国华也没有拉着电灯,这时候对赵国华来说,黑暗给了他安全感。
轻轻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口,鸡毛压低嗓音轻叫了一声,听到赵国华轻声回应就闪了进来,而且转身把门关上。这场景有点像搞地下工作秘密接头,她在门后停顿了一下,大约适应了房间的黑暗,径直向赵国华走来。
这个时候赵国华非常地惶恐不安,突然感到非常害怕,害怕这个时候高指导员跟踪而至甚至带人破门而入,他这时是百口莫辩啊,绝对死定了!
黒室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搞什么名堂?肯定没好事,抓了,批斗!处分!处理严重点,开除!
忐忑不安中,鸡毛却自顾在赵国华的床沿坐下来,对还站着的赵国华说:“我看过了,所有人都看电影去了。“她拍拍床板说,“坐呀,站着干什么,累了一天还不够?”
赵国华没有动,说:“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我说?”
鸡毛看着他好一会才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犯点错误也不用抬不起头呀。我有个亲人,就是我叔,是大队党支书,早几年天天给人揪斗,连腿也给打断了一条,书记职务也给撤了。我上次回老家住了两个月,看见他戴着坏份子的高帽给人揪斗,揪斗完了像没事人一样,性格还是过去一样开朗。我悄悄问他过去的事,他不说,只说人总是要经一些挫折磨难的,一点委屈就受不了,还像个男人大丈夫么!赵国华,你整天要死不活的鬼模样,我看着心里痛啊……”
宿舍区的走廊都安装了照明路灯,所以有微弱的光线从玻璃窗透进来,由于离得近,赵国华清楚看见鸡毛脸色充满关切和哀伤。他心里一热,鸡毛对他的真诚关怀,真的让赵国华很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鸡毛伸手把赵国华拉着坐到她身边,她没有松开他的手,而且把另一只手也捂着他的手,轻轻地说:“上次把你关起来,你不是也挺过来了?还没有到最危险的时候嘛,你千万不能自暴自弃。我叔说得好,只要自己不想倒下去,别人怎么想怎么斗是别人的事,自己拿定主意不要作贱自己就是了。其实很多人都关心你的,只是不敢跟你表示就是了,你要振作啊。”
赵国华把手从鸡毛手里抽出来,站起来和鸡毛拉开了一点距离。他还是不习惯和鸡毛有这样的肢体接触,虽然鸡毛对他是发自肺腑之言,令他心里暖暖的,但他头脑里还是很清醒,不让他对鸡毛有逾越之举。
鸡毛也不以为意,对他说:“赵国华,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我们村里的一个族叔,我们从小都叫他丰叔。“
赵国华往后靠了一点,然后趁势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鸡毛说话。
“我们村子很大,三千多人呐,都一个姓。村里有个老人,按辈份我叫他三叔公,是黒五类,开第一次批斗会的时候当场就给活活打死了,三叔婆当晚也在屋里上吊了。过了一段时间,三叔公的儿子丰叔也给公安抓走了。大队革委会的人说,是因为丰叔极端仇视文化大革命,妄图进行阶级报复,所以给抓起来了。然后,丰叔的老婆六婶就疯了。当时还没发现她疯,只知道六婶天天到村囗的那棵香樟树下,一站就一整天,朝着县城方向的大路张望,打雷下雨也不走,不到天黒不回家。“
赵国华默默地听着鸡毛压低了声音的讲述。又一个家庭悲剧,文革开始时见得多听得多了,那些都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黒七类,对于这些事,赵国华已经麻木了,鸡毛的讲述,只不过又一次重温而已。
“后来,村里人发现六婶除了做饭给孩子吃,其他什么事都不管,我从厂里回到村里,看见六婶一对儿女就像乞丐一样,面黄肌瘦,衣服破烂得不成样子,头发都成硬团了,大的儿子才5岁……”
鸡毛动感情了,哽咽着,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继续往下说:“那时已经发现六婶失踪了,我叔发动了好多人四处寻找,甚至找到县城去都没找到。到现在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我叔把两个孩子收养了,我那时是每月20元学徒工资,我答应毎月给5元我叔,一直到现在。“
赵国华不由得对鸡毛有了一份敬意:“要是给厂里知道了,真要追究,你可能会有麻烦。对了,造反派对你叔的批斗不是要加重了?“
“这倒没有。我们这一支都是根正苗红,三叔公是另外一支的,但大家都姓成,造反派也姓成,他们对小孩下不了手,我叔在收养六婶的孩子以后,反倒没受什么苦头。“
赵国华默然。文革中发生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有,可鸡毛对他讲这个事是什么意思?
“赵国华,丰叔被抓走之前我见过他一次。说实话,我当时感觉很害怕,真的,看了一眼都不敢再看,也不敢和他打招呼,赶紧躲开了。“鸡毛似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站了起来,抓住了赵国华的手紧紧握着,好像这才让她安心点。
赵国华没有抽出手,任由鸡毛握着。他知道鸡毛是真的感到害怕了。
“赵国华,前阵子我看见你的神情和丰叔那时的神情一样,死气沉沉的,我害怕了,整个心都揪着,你、你不能这样,我害怕你做出什么事情来。你要想开点,多想想家里的人,多想想做出什么事情有什么后果,想开了事情就过去了。“鸡毛越说越激动,“你要坚强,一定要坚强,要像我叔一样,坚强,开朗……“
鸡毛说不下去了,赵国华感觉到她把他的手握得很用力。
赵国华鼻子一酸,眼圈发红了,但他强忍着不让泪水冲出来。患难见真情啊,赵国华这时真的是被鸡毛感动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把另一只手也捂了上去,用力握了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鸡毛轻轻地摸挲赵国华的手,也没有说话。
这时赵国华才感觉到,鸡毛的手掌很有肉感,手指肚子略显有些粗糙,感到似乎长了一点点的茧子。
就在这时,鸡毛松开了手,突然用力搂住了赵国华,赵国华惊愕间,鸡毛的嘴唇已经找到了目标,就立刻用力把赵国华的嘴唇封堵了。她搂得很用力,赵国华感到了她丰满的前胸紧紧地压迫他的胸膛。刹那间,赵国华的思绪被引爆了!不由自主地,赵国华双手搂着鸡毛丰腴的腰身,嘴巴用力地回应鸡毛急切的热吻。
接下来就不用详细讲述了,一个血气方刚又自暴自弃的男人,和一个充满柔情与激情的女人,在这特别的时刻、特别的环境、特别的交流,催生了叛逆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