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经过疯狂的那一晚，就像是一付神奇的药物，赵国华竟然把心头的桎梏解脱了。
鸡毛说得对，人在倒霉的时候，什么人都可以作贱自己，但千万不能自己作践自己。
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想通了，马上就有了精气神。赵国华不再板着脸垂头丧气过日子，自己放松心情，开始尝试和同事们平淡接触。尽管每隔三天都要交一份检讨到连部，但赵国华好像没有了以前那样重的思想负担，內心竟然很洒脱的当作例行公事。
赵国华有时看吕汉良他们几个似乎和他一样，表面战战兢兢，內心呢，真的如履薄冰吗？赵国华不知道，但看吕汉良和李永东这两个家伙经常挑眉弄眼的小声说笑，不用说，他俩已经从重压中自我解脫了。
赵国华想，他也从这次暴风骤雨中自我得到解脫了，这全是鸡毛的功劳。是鸡毛的劝解，还有鸡毛的身体！因为赵国华这时念念不忘的，竟是和鸡毛偷情做爱！
赵国华完全被鸡毛迷住了，竟然一天到晚都想着鸡毛，其余的都进不了脑，只想着鸡毛，想着和她在一起，幻想着一次又一次地让她满足他急切渴望的肉欲。
赵国华这个时候确实昏了头，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戴了帽子的人，忘记了已经挨了两次声势吓人的批斗，反倒有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怨气，即使事情败露，赵国华也不怕再给揪出来批斗。斗就斗吧，没听过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不是死猪，但我皮厚，皮厚到不惧怕开水烫了！
赵国华学会了偷情，刚尝到个中滋味，怎么也放不下，整天都觉得荷尔蒙充斥着他的大脑，早把高指导员的严厉警告抛诸脑后，总是想办法去约会鸡毛。然而该死的鸡毛却不答应再和他秘密会面，甚至躲着他，碰上面也懒洋洋的不愿和他说话。
赵国华对鸡毛是又爱又恨又是无可奈何，因为他头上有个金箍咒啊！不能正大光明地追求鸡毛，不能理直气壮地要求约会，甚至和鸡毛说话，也不能粗声大气，要偷偷摸摸，唯恐给别人发现，更害怕给连队领导知道，这使赵国华感到一阵阵的失望和恼火！
不过赵国华仍存有幻想，想着鸡毛有一天因为性欲的煎熬、或是因他的执着追求而答应他的约会。他甚至幻想到了那一天，他会毫不容情地干鸡毛，直到把她干到精疲力竭求饶为止。
然而赵国华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他和鸡毛的浪漫史寿终正寝，快得连他也绝对想不到。
和鸡毛有了第一次之后的第七天吧，上班不久，赵国华去车间仓库领专用量具，无意中看见鸡毛从连部办公室走出来，她脸带喜色，赵国华于是装着去连部办公室，在路上堵着了她，装着不经意地问：“这么高兴，是不是要提拔你当班长？”
鸡毛笑了笑说：“连长已经批了我三天假，明天要回家。”说着还转眼到处看了看，不用说，是怕别人看见她和赵国华独处说话。
赵国华说：“有什么事要回家？”
鸡毛瞪了赵国华一眼，不过还是小声说了：“你忘记我是有男朋友的了？他写了信来，说要利用星期天去我家看看我爸妈。”
炉火中烧，赵国华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念头，令他小声而又坚决地说：“不准回去——你赶快和他吹了，我和你去登记结婚！”
鸡毛显然吃了一惊，她没料到赵国华竟有这样的想头。她随即摇摇头说：“你不要傻啦，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赵国华气恼地打断鸡毛的话，说：“为什么不可能？我喜欢你，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鸡毛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压低了声音坚决地说：“你不要胡闹，我比你大五岁，要结婚也不会找你！你快走开，不然以后我就不理睬你了。”
赵国华并没有听鸡毛的话离开，眼光直直的看着她。
鸡毛一跺脚，对赵国华说：“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想再挨批斗就不要缠着我。”说完她就绕过赵国华快步离开了。
如果鸡毛不说这两句话，赵国华大约会丧失理智追过去，继续逼迫鸡毛嫁给他。但那些话像一盆冷水，一下就把赵国华浇醒了。是啊，他是什么人？竟昏了头要鸡毛嫁给他，这不是真正害了鸡毛么！
赵国华垂头丧气地回自己班组去。他知道，他的想法，他的肉欲，都给鸡毛的这一盆凉水浇没了。
赵国华一直没想明白，他的第一次是鸡毛主动的，然而她却这么决断拒绝他的追求，一报还一报啊，鸡毛曾经正式开口要和他谈一场恋爱，他当时是一本正经的拒绝了她。
现在，赵国华后悔了，都想着和她步入婚姻殿堂了，她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鸡毛脑子里倒底装了些什么？
赵国华感到很沮丧。思维却慢慢的恢复了正常。因为他看见了王英姿在四班，她正在指导吴达林在搞四班的黑板报。大约赵国华的脸色很不好看，王英姿瞥了他一眼就别转了头，没有和往常一样露个笑脸或走过来说话。
赵国华默默地回到钻床干活。眼前的情景提醒了他，现在还在搞文化大革命啊，现在他还是戴罪之身，两次批斗已经让他臭不可闻，可笑的是他把这些都付诸脑后，念念不忘想的是和鸡毛搞两性关系，以一己私念贪图鸡毛的肉体，甚至冲动之下想和鸡毛结婚，真是昏了头了！
事实是鸡毛比赵国华冷静懂事，她早打了申请结婚报告。这一次做得更彻底，回家前在厂先开好了结婚证明，然后以解决夫妻分居的理由，申请调动到702厂去。厂政工组的程副组长这次开了绿灯，调动手续办得出乎意料地快，大约他也想早点把这个不堪改造的女工送出去。
鸡毛离厂前那个傍晚，特意到北门宿舍找赵国华告别。
鸡毛把赵国华约到宿舍前面的篮球场，就在篮球架下和他说话。鸡毛本就是敢说敢做的人，这样众目睽睽地和他说话，必定是想到她已经不是这个厂的人了，旁人大约也不会多管闲事，即使要说，也不会搞出太大的麻烦。
鸡毛的话很恳切，她把已经办好结婚证明的事告诉赵国华，然后又说，掏心窝子说话，她是真的很喜欢赵国华，但老天爷没有作这样的安排，所以她也觉得很遗憾，但已经和赵国华疯狂了一次，她也不感到遗憾了。
她看着赵国华说，你这个人太任性，和你结婚恐怕往后不会有安稳日子过，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和上海技术员结婚好。到了新单位就意味着有一个新的开始。这个地方我实在是不愿再呆下去了。
鸡毛前头的话使赵国华原本还有点飘然，后边的话又令他堵心。原来是徒有空躯壳，“太任性”三个字像抽了他一鞭子，使赵国华的心震动了一下。
鸡毛又说，她怕事情发展下去两个人都控制不住，而且两人的交往本能地使她感到了危险，毕竟赵国华是戴罪在身的人，连队一直在盯着他呢，再出事，就会把他彻底毁了，所以她悬崖勒马急刹车。
说到后来她哭了，抹着眼泪说希望赵国华好好珍惜自己，不要做作贱自己的事。她会永远记住在二连四班的日子，永远记住赵国华。
赵国华没有跟着掉泪，虽然给鸡毛搞得心里有点酸酸的。
埂在赵国华心里的，更是鸡毛对他的评价，是太任性这句话。
尹又来找赵国华了。
尹看赵国华像霜打的茄子—蔫了的样子，嘴里就啧啧有声地看着他。赵国华苦笑着说，你要骂就骂吧。
尹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为你感到不值，不愿再骂你。说实话，人倒霉了，吃口凉水也塞牙，你有没有想过，退一步海阔天空？
赵国华吸了一口冷气，心里说，我当然想海阔天空，可怎么退？我都好像没路可退了！
看赵国华无精打采的样子，尹试探着说，我想到了一条退路，可以重新开始，关键是不用憋屈地做人。等我想好了，你愿意和我共进退吗？
赵国华眼睛都有光彩了，连忙说，有好的路子千万拉兄弟一把。这样的日子可把我愁死了。
尹就说，好，等时机成熟，我一定叫上你！
尹满意地走了。
赵国华心里又活动开了。尹这个老大哥，能想出什么好路数，救我于水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