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总是有惊喜或是意外。
这一天班长特别高兴，因为一个新调来的女工归属，他和枪管班一班长拗手腕给他拗蠃了，意气风发地把人领回班里来。
以前连里有个惯例，枪管班是厂里重点关注的班组，于是好像人员分配、物资或福利等等都重点照顾枪管班，这回班长听说从工具车间来了一个熟练工，他马上就赶去连部办公室，当着枪管班一班长的面，噼里啪啦和连长指导员吵了一通，又给他吵蠃了，于是二连四班里就多了一个名字叫“鸡毛”的女工。
鸡毛真的是名字，不过是本地的某个乡语叫法。她的大名叫成寄妹，是本县人，赵国华和章红安听过她的老乡用她们的家乡话叫她“鸡毛”。鸡毛和她老乡说家乡话，旁人真的连半句都听不懂，就只听明白类似鸡毛的发音就是寄妹。
哈，鸡毛就是天然的绰号啊，后来赵国华和章红安就学着叫她鸡毛，她也答应得很欢快。赵国华后来倒霉就和这个鸡毛有很大关系，不过赵国华没有怨天尤人，自己打下牙齿和血吞。
鸡毛是真正犯错误挨处分调过来的。她今年二十四、五岁，高中毕业，工具车间的二级铣工，挨了处分降为一级。
鸡毛长得算漂亮那一类，但要入选十大美人还差了一个档次，浓眉大眼大嘴巴，一米六二的身高，身材很丰腴则绝对符合赵国华他们评选十大美人的第三条标准：侧视有明显曲线，而且曲线还非常起伏丰隆。
鸡毛不隐瞞她谈过几次恋爱，而她贬到二连的原因，便是最近的一次恋爱。
据极可靠的消息，是鸡毛和厂车队的一个司机据说谈了不够一个月，就和那司机偷吃了禁果，结果就搞出个大麻烦，她不敢上医院弄出她和司机结出来的果，不知从哪里听来跌打丸可以墜胎，就偷偷吃了一盒跌打丸。
一次吃下一盒跌打丸的后果可想而知，传开的版本是说当天她就下面大出血，总之给弄到医务所又用车送到县医院去，奸情就暴露了。
说奸情是因为那个司机隐瞒了在老家有妻儿，他垂涎鸡毛的美色欺瞒了鸡毛，他于是落得一个马上给送到学习班，实际关了起来的下场。那年代乱搞男女关系处分很重，何况还搞大了肚子？于是鸡毛背上一个记大过处分，降了一级工资还要调离原来工作岗位。
鸡毛在家养了两个月才没事人一般回厂，立即就给打发到二连来。一进车间马上吸引了男工们的注意，连女工们也多看了两眼。赵国华看班长后面跟着个丰满身材的漂亮女工，不由得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多瞧了几眼。这女工不光年青漂亮，而且左顾右盼，眉宇间荡漾风情，全无半分拘谨和矜持，心想又是一个胡莎莎？
花和尚杨志武和老菜头蔡国强都是十一连（工具车间）的人，同连队的成寄妹吃跌打丸打胎这件绯闻，早就给赵国华和章红安说过。老菜头说起来还啧啧有声，就差哈喇子流下来了。现在这事的女主角在四班现身，这才知道难怪老菜头妒恨交加，这鸡毛天生对异性有一种吸引力，不但很快就和大家嘻嘻哈哈的自来熟，而且和章红安、和赵国华很说得来，熟得好像要好了好多年一样，若不是她是女的，她和赵国华、和章红安都可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班长才不管鸡毛有什么生活作风问题，也可能没听到这传言，听到有人调来就抢先到连部要人。他的如意算盘是，学徒工起码还要跟一段时间，即使上了机床操作还得有人时刻照看着，熟练工来了却是可以马上独立顶班。
这天班前短会刚散，这时指导员到班组找赵国华，说省国防工办派来的工作组要找赵国华谈谈，把赵国华弄得心里忐忑不安，脸色也可能变了，因为赵国华看见胡莎莎投射过来的关切和同情的目光，连刚到四班不久的鸡毛也满是疑惑的看过来。
到连部的三分钟路程赵国华都在拼命想，不知什么地方惹出的漏子，竟然惊动到国防工办的首长们？
坐在连部办公室的两个军人都站起来和赵国华握手，赵国华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年纪大的那个军人自我介绍姓初，他笑着说“是初一十五的初，不是粗心大意的粗，”介绍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姓鲁。介绍完他自己也咧开大嘴笑了。
赵国华也忍不住笑了。一个姓粗(初)一个姓鲁，合起来不正是粗鲁?中国姓氏真是让人太惊讶，真没想到竟有初这个姓。也亏这姓太独特，给赵国华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在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帮了他的大忙。
原来他们要找赵国华了解黄狗头打狗的事。赵国华心里虽然仍旧不安，倒是如实讲了他和章红安多次参与打狗的事。他们又了解黄狗头和四连指导员——现在是厂政工组副组长代理组长——的关系，赵国华也把所知道的他两人之间的矛盾说了。至于谢毅，他是故意忽略的，见来人没有追问，他就当胡混过去了
他们要赵国华写下两份书面材料，赵国华当时就在办公桌上写了。然后他们很客气地和赵国华握手，走出连部赵国华才嘘了一口气。
章红安就在车间外面连部不远处等候。赵国华没和他说上话，因为指导员就站在他旁边，赵国华只好微微颔首示意，章红安肯定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回到班里班长粗声粗气问赵国华，又出什么事让指导员把你和章红安找去？
赵国华就把事情说了一遍。班长松了一口气，才说：“农民的狗肉是那么好吃的？你看麻烦事来了不是，以后不要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了，吃下去不知那天才出事，不值得，做人还是安分守己好。”
赵国华点头称是，心里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不过班长说的“做人还是安分守己好”倒是引起赵国华的共鸣。
后来赵国华才知道，有人以“革命工人风雷激造反兵团”的名义，向军区、省革委会、省国防工办写了材料，揭发莫贺雄主任不贯彻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用抓生产压革命。重用执行刘邓路线的人，重用思想品质不好、破坏军民关系和工农关系的人。对无辜群众进行残酷镇压。揭发莫贺雄对党中央、中央文革的指示精神阳奉阴违，大搞山头主义、个人英雄主义……总之罗列了莫贺雄十三条罪状，叫起真来每一条都可以把这个革委会主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远不得翻身。
赵国华不知道莫贺主任有没有给这个风雷激激到吐血，反正知道来了两批工作组，厂里就风言风语说莫贺主任要调走，还有消息说指导员要调到厂政工组。赵国华和章红安、杨志武分析过这些事，总觉得厂里风云诡变，大家还是小心一些好，出格的事、出格的话还是少做少说为妙。
暗地里洪流激涌，车间的生产却如火如荼。莫贺主任一如既往，大会小会大讲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连队领导在连部也坐不住，天天下到班组转。有时指导员就在四班，拿锉刀跟着帮忙打毛刺，竟然能够跟到下班，工人们于是半点也不敢偷懒，认认真真专心干活，那生产进度便突飞猛进。
赵国华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去蓝老师那里了。有一天章红安跟赵国华说：“那只金凤凰有点想你了。”
赵国华说：“扯淡，我又没说过做她的男朋友、未婚夫，你不要强加于人好不好？”
章红安说：“是啊，我跟她还有蓝艳娟都讲了，说你现在拼命工作，争取身戴大红花上北京，等你功成名就再和她们相见。她们都很羡慕，都背地里问我，你能不能带她或她一块上北京？”
赵国华笑了：“章红安你别捣鬼，看样子迟些时候会更忙，你去借书就把这情况说一说，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去和蓝老师聚一聚，这段时间还是安份一点为妙。”
这时正准备下班的鸡毛走过来问：“我好像听见赵国华有个女朋友叫金凤凰？”
她大大咧咧的脾气很对章红安的胃口，章红安就说：“是啊，我都羡慕死了，你不见我正讨好他吗，他一高兴，说不定把另外一些凤凰介绍给我。你有需要也可以找他，我听说凤凰也有公的。”
鸡毛就说：“凤为雌，凰为雄，你以为我没读过书呀？”
章红安就做出吃惊的夸张表情叫起来：“那赵国华不是找了一个半雌半雄半公半母的半男女？！”
看他俩一个笑弯了腰一个咧嘴大笑，赵国华一笑而去。鸡毛这个人其实不错，那件醜事好像没留下什么阴影，和大家嘻嘻哈哈说笑打闹，像个没心肺的开心果，怪不得那司机只不过甜言蜜语一番，鸡毛就轻易让那个色鬼占了便宜。
说鸡毛是开心果真的没错，她连老板着脸的班长也敢逗弄。有一天早上上班，班长正吃早餐，见鸡毛来了，就和她打招呼：“吃了没有？我这里还有两个包子。”
班长特別喜欢吃豆沙包子，有时早餐碰上有豆沙包子就买多两个留到晚上吃。鸡毛凑过去看了看，说：“我也有两个，比你这两个还大。你两个是豆沙包子，我两个可是肉包子，你要不要吃？”
班长看鸡毛两手空空，一脸调皮，还故意挺了挺胸，忽然醒悟鸡毛说的是风话，竟然脸红了一下。
孤陋寡闻的班长总算知道別的班不敢要她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