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对挑赵国华当副手显得很高兴。
班里同志对他当副班长反应很平静,老同志没有什么不满的表示,章红安也没有对他露出什么不对的神色,使赵国华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很快安定下来。虽然还有一个何胜和他不对付,他也没怎么把这个搅事精放在眼里。
尹很快就知道了赵国华得到提拔,他特意跑到二连四班,高兴地对赵国华说,兄弟干得好!提了副班长,这只是万里征途的第一步……
赵国华完全同意尹的说法。他知道这是尹在祝贺他,重点却在提醒他戒骄戒躁,后面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尹说,脚踏实地,先干好这个副班长,但是你要注意,在生产班组,干到班长就算到顶了。你脑筋要放灵活一点,要抓住机会在各个方面都要表现出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赵国华,加油干!
赵国华呼应尹的手势,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他领会了尹的意思,但他心里清楚,做好这个副班长是首要的任务,做人切忌好高骛远,还是从立足之地做起吧。
当了副班长碰到的第一个难题,是胡莎莎提出要请假。
那晚在胡莎莎宿舍和她有了出格的亲热举动,让赵国华第二天看见她时,脸上便有不好意思的潮红。胡莎莎倒大大方方地和赵国华打招呼,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过了好一段时间赵国华才敢和她说话,不过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安份地搅动,使赵国华尽量避免和她独处和不说太多的话。两人之间好像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纱雾,没有了以前的随和和融洽。
赵国华当副班长的第二天晚上,她来宿舍找他。章红安和钱超雄上夜班,宿舍还有一个吴达林,不过吴达林一见有女的来找,就赶快溜了出去。
赵国华和章红安分别占了靠里的床位,床头靠墙都有一张木桌子和椅子,于是胡莎莎就坐在对面床和赵国华说话。
那时才晚上八点多钟,宿舍的门自然敞开着,两个40瓦的灯泡把房间照得雪亮。门外不时有人走动,传来他们的说笑打闹声,和在水龙头下洗衣服的声音,有的人经过时还故意停顿一、两秒向内张望。这样的环境就让赵国华放心多了。
胡莎莎永远是脸带微笑,赵国华的笑容则有点不自然。
还是胡莎莎先开了口:“真的混上个副班长了,前途无量啊,请接受老同学真诚的祝贺。”
赵国华学外国人耸了耸肩:“芝麻屁大的副班长,你爱当送给你当。”
“要听我的意见呢,这个芝麻屁大的副班长你还是要当好,它能给你档点风雨呢。”
胡莎莎永远是有头脑的胡莎莎。她总是保持对事物作分析,而她的分析总是有见地和别出心裁。赵国华朝她拱拱手:“你不笑话我就好了。”
“小女子怎敢?今后你就是我的上级了。”胡莎莎也感觉到两人之间出现的那点生疏,于是就转了话题,想把交谈搞得轻松点,“你看书看得多了,有没有看过老太婆晚晚捡黄豆的故事?”
赵国华马上有了兴趣:“哦?没有。说说是怎样的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看过的,因为印象深,所以记住了,但最近好像才弄懂它说的含义。”胡莎莎娓娓叙说起来,“作者是一个女性,说她家里有一个长辈,每晚夜深人静就把一袋黄豆倒在卧室地上,然后拿煤油灯照着一粒一粒捡起来,几十年从不间断。”
“她记起小时候有一次半夜起床,看见这个长辈趴在地上找,就问她找什么,长辈说还差两粒黃豆没找着。她说等天亮再找吧,长辈说她不懂,让她快去睡觉。她觉得奇怪,但她知道这个长辈找不着100粒黄豆老人家不会去睡。更令她奇怪的是第二晚夜深人静,长辈又开始倒黄豆和捡黄豆。”。
赵国华也思索起来,但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催促胡莎莎快说下去:“这个老人家很年青就守寡。作者长大后结了婚,后来有一段日子和丈夫分离,那时她才明白,那个守寡的长辈用这个办法,来打发漫漫长夜,用这个办法,消耗自己的体力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胡莎莎就差没有说出生理需要这几个字,但赵国华听出来了。赵国华的书也不是白看的,但他的心里忽然有点慌乱起来,胡莎莎把话题引向这该死的生理需要干什么?
大约赵国华的神色有点扭怩,胡莎莎就更进一步说:“那天晚上我也想捡黄豆,可惜手头上没有。”
赵国华更慌了,忙摆手说:“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如果那天晚上我吓着了你,我向你道歉。”胡莎莎很诚挚地说,“我希望你能理解。”
这赵国华真的不能理解了。
中国女性几千年都把贞节看得很重,胡莎莎不是把造反也造到贞节上吧?再说文革闹得最凶的时候,她一直都当逍遥派,从头到脚没有一点造反精神,这个生理需要真的这么厉害?这样说来,胡莎莎春节回去探亲就已经和人那个了?
不过赵国华一点都不想再谈论这个令人心惊肉跳的话题,就想转移到別的东西去。这时胡莎莎倒先说出了她今晚找他的目的:“我想请几天假回去。”
“你找班长批,而且还要找一个好理由。”
赵国华一点就透,胡莎莎就笑了:“我就是来特意和你打招呼。你刚上任我就请假,我怕你误会我拆你台。”
赵国华也笑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胡莎莎临出门的时候看看门外没人,又转头笑着说:“你放心,就算那晚我们做了那个事,我也不会缠住你,你放心去追你的十大美人好了。”
赵国华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好一个胡莎莎,真的是敢说敢做。他们从不避忌在她面前说十大美人,难道她也长了一双贼眼睛,把他的心思看穿看透?
那天晚上赵国华发了一个绮梦,打了一炮,害得赵国华第二天一早偷偷洗内裤。
连续两封“母病危速返”的加急电报,终于让胡莎莎拿到指导员签名的批假条回去了。
赵国华很怀疑这是假电报,但胡莎莎已经先和他打过招呼,他自然要做好人。做完好人赵国华发觉心里很不安,因为班里的生产太需要人了。
胡莎莎走后,班长自己顶上开六角车床,晚上又把赵国华叫到他的宿舍,和他商量生产安排的事。
陈五女回去结婚三个月还不回来,听说政工组已正式发函当地革委会,请当地党组织协助催促她返厂,回来怎么处分还不知道。冼永亮回老家养病,有一个工友探亲,如今又走了个胡莎莎,安排人员便觉捉襟见肘。
赵国华见班长越说越乱,瞧班长的意思是想铺开往前赶,就说:“班长你给我给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想提前一个月完成?”
班长忽然发了脾气说:“丢(粗口),孙悟空大闹天宫,我们这只马骝(猴子)也闹得你头昏眼花,你以为提前30天是那么容易?!别管他,能完成就不错了。我就盯着枪管班,他们那个样子别说提前,连完成都有问题。”
赵国华想了想,知道这回班长有点口是心非,其实还是想提前完成任务的,就说:“不对外公开,但我们就把目标定在提前30天,好不好?”
班长喘了口粗气点了点头。
“把后面工序放一放,先集中在大立铣床、六角车床和卧式铣床外形粗加工,这些工序加工好了就好比备足了粮草,或者比喻作扫清了外围,到时集中发起总攻就是了。”
“丢。”班长又骂了一句。不过赵国华知道他不是骂他,班长还是担心人手不足。
赵国华说:“你放心,到时厂里会增加人员,有了人我们开三班,提前30天我敢打包票。”
班长说厂里还会增人?
赵国华说看这形势一定会,莫贺主任向军区拍了胸脯他丢不起这个人,现在还到处狗咬狗,莫贺主任也在提防说了不兑现,会让疯狗趁机咬上一口。
班长点点头又皱了皱眉头。
赵国华知道他还在担心什么,就说:“不能让六角车床把你困住了,这样吧,从下星期起,章红安继续上夜班开大立铣,小丫头就上白班开六角车床。我白天上大立铣,晚上上六角车床先顶着。你把年轻力壮的安排白天上机床,晚上再回去加半班上钻床、插床、打毛刺这些工作,先干起来再说。”
班长终于点了头,他又苦思冥想了一阵说:“好,就这样。”赵国华想他对整个生产安排已经想好了,这时他忽然笑了,说,“丢,办法是给逼出来的。”
赵国华走的时候班长又把他叫住了,看着他说:“你现在是班领导了,平时讲话也要注意一点,以后说话、做事不要太冲动,要注意团结。”班长说完就低头吸他的大竹筒水烟斗。
赵国华心里一动,看了看班长默默地点点头。
从班长宿舍回来,赵国华发现谢毅正在宿舍等他,赵国华一看就知道谢毅有事找他,便笑着问谢毅,有事?
见谢毅点头,赵国华便带谢毅走出宿舍,走到宿舍区外公路上,这地方四顾无人很方便谈事情,赵国华便问谢毅,出了什么事?
谢毅表情有些腼腆,顿了一顿才说,我批了探亲假,回去我想找你爸帮我搞两套茶具。
赵国华一听便笑了,嗔怪道,我和你的关系我爸又不是不知道,去找他就是了。
赵国华父亲工作的陶瓷厂是个国营老厂,生产的陶瓷产品很有名,谢毅说的茶具,便是这个厂的王牌产品,因瓷质洁白细腻,图案精美而闻名,产品以出口为主,内销不多,没有门路的根本买不到。
谢毅便笑了,说,你今年还没探亲呢,不一块走?
赵国华摇了摇头,生产这么紧张,我也不方便请假,看情况吧。
谢毅点点头说,也对,你刚提副班长……他掏出香烟点上,用力的抽了一口,赵国华看他欲言又止,就问,你最近怎么样?
谢毅有点恼火地说,彭浩在党小组说了我不少坏话,我,我想和他搞好关系,实在不行,我就要考虑调班了。
彭浩?赵国华是知道这个人的,资格老而且性格火爆,和陈有财这样与世无争的人也闹不团结,这种人最容易认死理,谢毅要是和他搞不好关系,要想进步就增加了难度。调班难度更大,谢毅是枪管专业拉丝工,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一个合格专业操作工,枪管班肯定不放人。
谢毅苦恼地说,我也没有得罪过他,但在讨论我升二级时,唯一提反对意见的就是他,全班都通过了,他还坚持说保留意见,这还不算,他妈的他还跑到指导员那里告我的黑状,差点让我升不了级。
赵国华知道,那是开头那段时间自由泛滥造成的恶果,虽然赵国华和谢毅后来都幡然悔悟,谢毅积极要求上进比赵国华还早,但彭浩对谢毅有了成见,这印象就很难改变,难怪谢毅恼火。
赵国华便安慰谢毅说,事在人为,还是多花点功夫在彭浩身上,有时间你去三连找尹,他是我们的老大哥,这方面他经验多,总会想到办法的。
谢毅眼睛一亮,高兴地说,我明天就去找他。
班长发出动员令,全班都行动起来了。赵国华连续一天开两班干了两星期,加上班长要求他星期天也正常上班,又忙又累回到宿舍倒下就睡。章红安看不过眼,有一天中午抱了赵国华一大堆脏衣服,往前面女宿舍找着王英姿扔给了她:“发扬共产主义精神,发挥你们娘子军的战斗威力……”
看王英姿乐呵呵地拉上张渝香,就在女宿舍门前的水龙头下泡洗赵国华的脏衣服,章红安又挤眉弄眼的说:“可惜你们不是沂蒙山的红嫂,不然的话支援一点营养给我们副班长多好。”
话没说完她俩就闹了个大红脸,王英姿就让他快滚蛋,骂他“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张渝香追着他打了两粉拳还踢上一脚。
章红安一边躲着张渝香的追打,一边还装着认真地说,“真的,我都为副班长心疼,眼都窝下去了……”
其实赵国华的眼窝并没有窝下去。那天晚上赵国华下班,看见床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桌上还有两瓶炼奶,下边压着一张字条,是王英姿中规中矩的字迹:“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心里便有一丝感动。
革委会的大红印章起了作用,陈五女回来了,拿了一大包喜糖散给大家分享她的幸福。幸好她还带回一大堆病假证明,连队便不追究还给她报销了医药费。
巧的是胡莎莎也是同一个星期天回到厂,赵国华边吃陈五女的喜糖,边悄悄向胡莎莎要喜糖吃,胡莎莎满脸娇羞打了他一巴掌,脸上却荡着娇媚的笑容。
赵国华于是想,胡莎莎也回去渡蜜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