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和邬燕清有了一个好的开端,赵国华的心便觉甜甜的。不过现实是,在二连上班的日子很不好过。
有一天,高指导员不知是不是在哪里挨批受了气,把5个受批斗对象叫到连部,对他们声色俱厉地狠批了一顿,批得他们几个昏天黑地狗血淋头,后来还指着赵国华的鼻子说:“你呀,送你进监牢判几年也够条件,你给我老实点!”
赵国华的心沉甸甸的。他已经很老实了,而且很认真地干活,班班超定额,还常常跟着班长加班而无怨无悔,为什么还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
那天赵国华的心情特别沮丧。因为太迟去到食堂打饭,食堂里不但没有肉,连青菜也没有了,大米饭也是冷的。没有好脸色的炊事员拿了几片咸罗卜干给他和吕汉良、李永东,还埋怨说,你们二连常拖累他们不能准时下班。
以前为这样的龃龉没少和炊事员吵闹,但现在他们都特别能忍受,因为他们是受管制的人、挨批斗的人!敢吵?想想后果吧!
拿着提不起胃口的饭菜往回走,刚走到球场边,胡莎莎走出她的宿舍向赵国华招手,赵国华便知道她有好吃的,于是走过去进了她的宿舍。
胡莎莎有一个煤油炉,常常自个弄点菜慰劳自己,今天弄了一个酱排骨豆腐,赵国华自然不客气。再说和她同宿舍的小丫头马小冬上夜班,说话就少了忌讳,不用提心吊胆怕给人打小报告。
胡莎莎和赵国华独处很开心,后来赵国华看她简直就是媚眼如丝,心里也是一动,竟然想起了和她拥吻的那一晚,马上屏气凝神,把视线离开,然后赶快告辞离开。
胡莎莎眼里马上明显有不满的表示,依依不舍的。不过赵国华已习惯所有人对他不满,直觉继续留下去会有某种危险。
从那一晚以后,胡莎莎开始更多、更主动地关心赵国华。赵国华心里有一丝感动,毕竟是同乡老同学,那颗受伤的心灵,那怕得到一个人的慰藉,也是令人感到温暖。
有一天,枪管二班的小青工王万祥因为家里有急事要请假,二班长不批,王万祥急红了眼,吵了起来控制不住火气,把手里的大板手往地下一摔,指着班长吼骂了几句,事情就闹大了。
小王其实是很老实听话的,平时工作表现不错,但现在生产任务紧,二班长和四班班长一个样,都是恨不得全部人员都在跟前干活的个性,就是不同意批假。说起来其实是小王社会阅历不足,第一次请假不批,那就不吵不闹,缓一缓再找班长求情,说不定就批了。小王要是像赵国华一样摸准了班长的脾性,请个假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二班副班长彭浩可不想放过王万祥,他就向高指导员报告了此事,认为此风不可长。于是高指导员不但找小王进行谈话批评,还在全连大会对他进行批斗,批得最凶的是江学军和张渝香,对小王上纲上线,赵国华看小王的脸都发青了,不禁暗自产生了同情心。
胡莎莎也对小王很同情,悄悄跟赵国华说,这个高指导员没有人情味,小王这么老实的人,给高指导员这么一搞,人整个儿耷拉下去了,垂头丧气比你还提不起精神。你注意到没有,其实性格内向的人最受不住打击,我担心小王从此一撅不振,那就可惜了。
这些话赵国华很爱听,虽然不敢和胡莎莎议论这些事,但胡莎莎不把赵国华当异类,让赵国华的心又感到了一丝温暖。当然赵国华有自知之明,不敢公然和她太接近,而且他心里已经种下了邬燕清的影子,当然也很警惕,不让留下什么苗头让胡莎莎产生错觉。
然而胡莎莎昏了头,不知道是她和男友的关系出了问题,还是她的脑神经搭错了哪条线,她后来竟天天到赵国华的宿舍找他。
开头两天赵国华还高兴地和她闲聊,后来觉察不对,便对她的造访便冷冷的,有时还躲了出去,第二天上班也特意不理睬她。
胡莎莎好像适应了赵国华的冷漠,上班时,有机会就和他说几句,晚上照样来宿舍找他,脸上总是挂着可爱的笑容。以前赵国华不在宿舍她只好怏怏离开,现在她竟会运用“敌退我驻”的战术,放下女性矜持,赖在赵国华宿舍磨磨蹭蹭就是不走。
这一招非同小可,很快就会让人误会她和赵国华开始谈恋爱。赵国华最害怕的,不是这事传到高指导员那里,而是传到邬燕清那里。
这是赵国华的软肋。
赵国华于是恼怒起来。妈的,胡莎莎真是犯贱,他已经倒霉透顶了,不知道这么接近他,别人会怎么看?莫非,胡莎莎真的看上了他,不理会他现在的倒霉相,非要和他交男女朋友?胡莎莎有前科啊,某个晚上还突袭拥吻了他。不,赵国华不喜欢胡莎莎这个人,他不愿意和胡莎莎做恋爱朋友。胡莎莎心眼太多,绝非他的良配。
赵国华想,不行,他不能陪胡莎莎这样耗下去,他很快就想到了对策。
赵国华到班长宿舍找班长,把他的苦恼对班长说了,恳求班长找胡莎莎谈一次。
赵国华对班长说:“我是个三天交一个检讨的人,而且也不想和胡莎莎拍拖,这事给指导员知道了,我腐蚀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员罪加一等还是小事,搞不好也给胡莎莎一个处分,闹下去一定会影响情绪,情绪受影响也会对班里的抓革命促生产造成影响。”
赵国华知道班长也有软肋,这一下果然让班长重视起来,答应找胡莎莎说一说。
赵国华知道班长不善言词,说不定放了一个屁就没有了下文,而且胡莎莎的唇枪舌剑又是所向披靡,所以反复强调这事的必要性,总之要班长一定要严厉制止胡莎莎。
大约赵国华那个“放了一个屁就没有了下文”的说法刺激了班长,他瞪了赵国华一眼,赵国华才识趣地闭上嘴巴。
赵国华等班长又抽了一筒烟过足了烟瘾,才实行第二招,要班长批他的探亲假。
班长马上板起了脸。这是班长的怪癖,他总是恨不得全班的人365天全在跟前干活,你一提探亲、请假他就急,不过倒是很快就释然,该批的皱着眉头还是照批,班里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不会生他的气。
赵国华进厂3年了,总共探亲回家两次。第一次探亲假是一九七0年的国庆节,第二次也安排在国庆节,连里提前批了,在春节回了家团聚。今年的探亲假一直没有安排,而运动一个接一个,赵国华最后挨了批斗,休探亲假也不敢提了。
赵国华满肚子意见也不敢发作,谁让他表现不好需要好好监督改造呢!这回对着班长,赵国华终于发泄了一通闷气,班长只低着头吸水烟筒,脸上表情倒说不上生气或是不耐烦。
“别看现在生产紧,前头工序都干完了,人员可以安排开三班赶后面的工序,真正要紧的是十一月,那时才是提前30天完成翻一番的关健时刻。”发了一通闷气舒服了许多,赵国华又把班里的形势分析清楚给班长听,说,“我现在离开,一来有利于让胡莎莎冷静下来,二来让我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我保证回来后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三天三夜连轴转不皱一下眉头。”
班长也是一点就透的人,点头同意了。赵国华趁热打铁,让班长他找连长批假,而且千万要避开指导员。班长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赵国华一下子变得心情很畅快,班长不是女的,他高兴得真想拥抱他亲他一下,不过就因为他不是女的,他又把这想法压了下去。
第二天上班,班长很快把赵国华的批假手续办下来了,而且没有惊动高指导员。赵国华只悄悄告诉了邬燕清,次日便匆匆如漏网之鱼,踏上了回家探亲的路途。
赵国华按照预定的计划,不惜兜了一个大圈子先去找章红安。
转乘了三趟汽车,第二天下午才到了那个深山矿场。找到章红安家,应声开门的人竟是蓝金凤,赵国华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蓝金凤见是赵国华,惊讶中又带着羞涩,因为她挺着一个孕妇的大肚子。不过她很快恢复常态,热情地招呼赵国华进屋。蓝金凤已经长得脸如满月的样子,赵国华猜那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
章红安的母亲也在家,赵国华知道她是没有参加工作的家庭妇女,她是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对赵国华的造访也表示了热情欢迎。
赵国华最渴望见的人却见不着。蓝金凤告诉他,章红安到佛山复诊去了。
赵国华大吃一惊,章红安这小子又搞出了什么事?
蓝金凤仔细给赵国华说了,赵国华不禁又是吃惊又是担心。
果然不出所料,章红安给押送遣返回到家,就给感到大大丢了面子的父亲狠打了一顿,章红安羞愧难当,不跑也不躲,连一条腿也给打断了。性情暴烈的父亲其实很疼爱章红安的,不管怎样恨铁不成钢,章红安父亲还是赶快把儿子送去佛山那间最有名的骨科医院医治。
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吧?赵国华真的很关切章红安的伤腿,幸好蓝金凤很肯定地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赵国华才放心下来。不过还是暗暗埋怨,章红安你真傻呀,看了那么多书,你也应该知道“小杖受,大杖走”啊,躲过了风头让老爹再打骂几句就是了,用不着付出一条腿来抚平老爹的愤怒和伤心。
让值得赵国华欣慰的是,蓝金凤是章红安写信给她让蓝老师送来的,而章红安是听了母亲的嘱咐、实际是父亲的指令才把蓝金凤接来的,而且两位老人家对蓝金凤百般慈爱呵护,已经为他俩补办了结婚证,据说蓝金凤农转非的户口也办下来了。蓝金凤在这里生活感到很幸福。
到了晚上,赵国华见着了章红安的父亲,一个很高大但不觉魁梧、浓眉大眼、说话和笑声都很爽朗的老军人,那身洗得发白的绿军装告诉了赵国华,他还是有很浓的军人情结,所以章红安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都被送去了当兵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他很高兴赵国华的来访,拿出一瓶茅台酒和赵国华喝了个痛快,并且对赵国华讲了很多很多过去打仗的往事。
第二天赵国华坐上矿里到县城的顺风车,目标是在汽车站当“蛇仔”(长途客车售票员)的谭中兴。但很不幸没见着这个好朋友,他跑长途明天才能回来。蓝金凤告诉了赵国华,谭中兴明年就可以去考牌了,考上了就可以当司机,赵国华在内心祝愿他顺顺利利万事如意。
知道了他俩的实际情况,赵国华完全安下心来,于是马上买票赶上了去坪石的班车,再转乘火车回到家。至于到金鸡岭寻幽探胜的念头,早就扔到哇爪国去了。黄狗头在另一个县城不顺路,待有机会再去探望他罢。
赵国华这时忽然归心似箭,好想马上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