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对很多很多人来说，就意味着温暖，放松，惬意，乃至幸福。
对赵国华来说，家就是幸福的港湾。回到家，他阴霾尽散，没有如山的重压，没有觊觎的目光，没有刺耳的议论，他回复了轻松的心态。
家里对赵国华的突然归家感到高兴。
父亲和母亲都张罗着弄好饭好菜，而小妹就缠赵国华，要他讲兵工厂的事给她听。赵国华只讲了李新举老班长代表兵工厂国庆赴京观礼的盛事。
这是赵国华在路上就想好了的。父母亲都不知道他混得倒霉透了而且变得堕落，这些窝心的事是一定不能让父母知道的，不然他们也一定会非常伤心和痛苦，父亲说不定会像章红安老爹一样，暴跳如雷狠揍他一顿。
当然赵国华也打定主意要逃跑，他才不愿意像章红安那样给打断一条腿。而讲二连争到派代表赴京观礼的殊荣，那是告诉父亲，他们那里政治风气很浓，那么当然儿子也是在不断进步了。而且父亲还记得，儿子进厂三年就当上了副班长，他干了十几二十年还没混上一个小组长呢。
小妹不满足，还缠着赵国华问兵工厂生产什么的，是不是真的搞原子弹？她已经上高中，这个阶段的女孩子好奇心非常重。赵国华只回答了两个字：“纪律。”
小妹当然听不明白。
父亲就敲了一下小妹的头说：“兵工厂有严格的保密制度，你不要问了，别让你哥哥做违反纪律的事。”小妹才算明白过来不再追问。
父亲和母亲去了上班，小妹去了学校。大妹已经高中毕业下乡一年多了，请假回来见了哥哥，才住了两晚，父亲又把她赶回下乡点去了，不许她超假。
大妹下乡的地方赵国华去过，听大妹说，生产队队长成叔对她很照顾，爸妈也去过下乡点，和成叔的关系拉得很近，成叔都把爸妈当成了城里的亲戚，逢年过节都有相互走动。
这就是去年赵国华去大妹下乡点所希望的，这样的结果赵国华很满意。大妹临走的时候，他悄悄给了大妹50元，大妹很开心地笑了。
家的感觉真的是很温馨，很温暖。
赵国华闲着没事，就想动手把老屋子重新粉刷一次，还计划动手把一些破损的桌椅修理一下。他和旧同学已经没有通信联络，走到一起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再说自己在厂里的大起大落，总是感到心力俱疲，赵国华也想好好的休息调整一下。
回到家的第三天吧，房子才粉刷了一半，王英姿竟出现在赵国华的家里，令赵国华颇觉意外。
王英姿也是回家探亲，她说：“早知道你也探亲就好了，可以结伴回来路上就不孤单了。”一边说一边她就很勤快地和赵国华一同动手。
多了一个免费的劳动力，赵国华当然欢迎至极。至于是不是知道了他请了探亲假，她也特意回家探亲，赵国华也懒得去想。既来之则安之这句话，赵国华早就熟知了的。
而且很奇怪，回到家乡，好像心情变了一个样。王英姿也是如此。她好像三年前一样，很稔熟地在赵家自由出没，像自家人般参与事务发表意见。刚开始赵国华还觉得有点别扭，但又很快自我安慰:腿和嘴长在她身上，随她罢。
干家务事王英姿是一把好手，她不但勤快而且细心，房子粉刷一新后，她帮着搞好大清洁，后来还自作主张，把赵国华家里大大小小的蚊帐被子也轮番拆洗。洗好蚊帐被子，她又帮赵国华作木匠活，倒看不出她拿斧头锯子也像模像样。有时她会到市场买肉买菜，时间差不多了就下厨，总之她好像把赵国华的家当作了她自己的家一样。
王英姿有这么多时间待在赵国华家，是因为她家情况比较特殊。她是家中独女，父亲是航运局的职工，是客船轮机工，跑县城至省城的水运航道，在船上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还要多。母亲在航道局食堂工作，也是不能和正常人一样上下班的。王英姿自小就能独立生活，有独立主见，所以家里也不用太担心她。
王英姿已经把和群众打成一遍的本领锤炼得炉火纯青，所以她很快就和赵国华的家里人也打成了一遍，好像她原本就是这家庭的成员一样。
赵国华原来暗自担心的是她会和他父亲通气，因为可以想象她会用这个方法帮助他进步，弄得赵国华当面警告过她，不准说他的实况，要说也只准说好话不准说坏话。
看来赵国华的担心是多余的。王英姿这时表现得很可爱，不但勤快，而且完全脱离了政治角色。这时她成了一个贤淑的小妇人，而且在赵国华家的时间比在自己家的还多。于是就造成了一种不良后果：他父母乐得笑呵呵的，把她当成了他的拍拖（恋爱）对象。
赵国华父母早就认识儿子的这个女同学，以前来得很勤的。儿子性子活跃，以前也有女同学来家玩，但对于这一次的王英姿的举动，当父母的就偷偷乐了。悄悄问儿子这个是不是未来儿媳妇，儿子却斩钉截铁的矢口否认。
赵国华的父母只当儿子腼腆而已，老两口心里早乐开了花。这个王英姿漂亮又懂事，而且这么年轻，就当上兵工厂的领导，政治上当然绝对可靠。这样的女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她还自动送上门，当然是绝对理想的儿媳妇！而王英姿能够看上赵国华，也足证儿子在工厂表现很好，不然没理由王英姿会主动找他的。
当家长的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只是用适当的言行表达他们的认可和满意。赵国华的小妹就不一样了，和王英姿亲热得像亲姐妹一样，不但“英姿姐”前“英姿姐”后的叫，还悄悄调皮的问“可不可以叫大嫂？”王英姿只是假装生气地轻拧了小妹一下耳朵。
赵国华只是有点奇怪王英姿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随即又释然了。王英姿在厂里也是有工作压力、心理压力的，回到儿时熟悉的地方，也和他一样，卸去了压力就显得自然轻松了。
有一天傍晚，赵国华带小妹去逛百货公司，当哥哥的掏钱买她喜欢的东西是妹妹最开心的事。还没到百货公司王英姿就追上来了，小妹更高兴了，两个人走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倒把赵国华冷落在前面。
赵国华不禁暗暗摇头，心里想的是，如果换上了是邬燕清，他才真正高兴呢！
在百货公司二楼的鞋柜，意外的碰上了老同学金红，她和一个年青男子正在挑选皮鞋。
赵国华看金红好像比过去更漂亮丰腴，王英姿则小声告诉他，金红已经结婚了，她老公在县劳动局工作，公公是县革委会的副主任。
赵国华装着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这次探亲他没有找旧同学接触，所以不知道金红结婚的事。他这时对金红已经不起波澜，但男人不能太小气，所以当赵国华走近了的时候，便装着若无其事地和看过来的金红打招呼。
金红看见王英姿和赵国华的妹妹那么亲密，脸上便有点诧异的表情。但她只是迟疑了一下，回应了一句“回来啦”，没有介绍她丈夫，拉着丈夫走向另一个柜台。
王英姿和金红打过招呼，也对她丈夫礼貌地微笑点头，然后就让售货员拿出一双男皮鞋，对赵国华说他那一双该换了，然后扶着赵国华试试鞋子合不合穿、好看不好看。这一切她做得很自然很随意。
赵国华早想给父亲买一双皮鞋。因为家里还是有亲戚朋友走动应酬的，父亲的鞋子已经很破旧，他不舍得花这个钱，赵国华便自作主张给他买一双。父亲穿鞋码数比他小了一号，所以赵国华认真地配合王英姿，因为买到满意的皮鞋是他的目的。
后来给小妹挑选鞋子的时候，王英姿轻轻挽着赵国华的胳膊，这让赵国华心头一跳，他实在不想和王英姿有过分亲密的举动，他心里其实很抗拒的。但看王英姿笑靥如花的开心样子，他的心又软下来。
那天赵国华买了一双皮鞋、两双布鞋，两个妹妹都有，高兴得小妹走路都连蹦带跳的。付款的时候王英姿抢着想付钱，赵国华坚决拒绝了。王英姿生气了他并不理会，因为他总觉得不能欠王英姿的这个人情。但王英姿后来给他两个妹妹各买了一双花袜子、一个弄头发的头箍，还掏布票给她俩都买了内衣，也就随她高兴不管了。
在百货大楼见过金红的第三天吧，那天早上金红意外地登门，让赵国华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时他脑子里浮起一个荒唐的问题，那天在江边夜谈，应该算是第一次约会了，其实金红那时是真心喜欢他的，他为什么那么傻，对着送上门来的美女不会拥吻，说不定还把金红的初夜也拿走了呢，真金十足的处女啊，他妈的便宜全给她老公占了。
不要奇怪有这样的想法。3年前赵国华还没踏入社会，那时除了狂热的造反和派斗，先是老师后是工宣队管教下，其实思想还是很单纯和正统的。进入兵工厂实则就是进入大社会，在社会的大染缸爬摸滚打了3年，他早已非昔日阿蒙，何况还有个鸡毛给他开了荤腥，赵国华的确今非昔比，已经是真正懂得君子好逑的男人了。
金红眼里一遍迷茫。眼前的这个男人很熟悉又有点陌生，但那双让她曾经迷恋的黑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只是眼神中似乎多了一点东西，意外？爱慕？戏谑？还是有点色迷迷？
金红让自己镇静了一下，笑着说，回来探亲？
赵国华和金红都知道这是一句废话。
赵国华笑了，招呼金红坐下，说，最近好吗？
金红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赵国华，你和王英姿好上了？
赵国华马上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说，没有。看金红不相信的目光，赵国华很坚决地强调，不是你所想的，我不会选择她当我的女朋友。
金红似乎松了一口气，说，我说呢，她这个人是很有心计的，我听说她都当上相当于副营级的干部了，你和她是两股道上跑的车……
赵国华接上去，几乎是和金红异口同声:走的不是一条路。
这是样板戏红灯记的一句戏文，当年红卫兵们很流行说的歇后语。
赵国华和金红都笑了，分别了3年的疏离感在笑意中消失了，一种亲近感也油然产生了。赵国华不禁暗自点头，金红结了婚反而少了那份青涩，爪子脸变得丰腴了，身材，唔，出落得前突后翘，笑的时候，那种成熟少妇的风韵对男人来说更有杀伤力。
金红脸上却涌上一丝愁怨，幽幽地说，我要是不出生在干部家庭就好了，就像你一样，出生在工人家庭，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样，进入那个兵工厂了。
赵国华觉得金红有点不对劲，他只好说，其实留在家乡挺好的，我们那些女同学，到了那个建在穷山沟里的工厂，有好几个都哭了好几回，说不定她们还羡慕你留在县城呢。
金红忽然问赵国华，你有女朋友了吗？
赵国华摇了摇头，没有。
金红不相信，但她看到赵国华神色懊丧，就相信了，而且知道里头可能是有故事的，便不说话了。
赵国华想转移话题，他对你好吗？
赵国华随即想到这是一个愚蠢的话题，但他还没想好新的话题，金红已经回答了。
不好。
赵国华楞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什么问题？
随即他想打自己嘴巴，又是一个愚蠢的问题。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说了又如何？难道他有办法解决？再说，有些人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些人会念一日夫妻百日恩……
算了，闭上嘴巴。今日嘴巴犯太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