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临时仓库,其实就是一间被掏空了的山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硝石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一盏孤零零的马灯挂在窑壁的木桩上,将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又长又扭曲。
孙德胜一冲进来,就看到耿忠正站在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面前。
“快!让所有人都过来!没时间了!”
耿忠的声音急促而有力。
孙德胜没有多问,一个唿哨,守在洞口的骑兵连战士们便鱼贯而入。
他们看着耿忠又看看那堆东西,脸上写满了疑惑。
耿忠没有解释。
他直接从那堆东西里抓起一件像是坎肩一样的东西抖开。
那是一件用多层厚牛皮缝制的简陋防刺服。
针脚粗糙,样式难看。
但在胸口的位置,却用铆钉牢牢地固定着一块泛着青黑色金属光泽的弧形钢板。
“这是三代防刺服。”
耿忠的声音在狭小的山窑里回响。
“胸口的护心镜,是用缴获的鬼子头盔重新熔炼、锻压出来的锰钢板。”
“挡不住步枪的正面直射,但三十米外的跳弹、手枪弹、还有战场上乱飞的弹片,都能给你挡下来!”
“最重要的是,它能挡住鬼子的刺刀!”
耿忠说着,直接把防刺服套在了孙德胜的身上,然后用力勒紧了侧面的绑带。
他伸出手,在那块冰冷的钢板上重重地拍了拍。
“砰!”
一声闷响。
“这是给你们的第一道护身符!”
耿忠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严肃。
“记住!只要心脉还在,人就还有救!”
孙德胜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这块沉甸甸的铁疙瘩。
他伸出手,触摸着那冰冷的、带着粗糙锻打痕迹的钢板。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胸口瞬间涌遍了全身。
他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
耿忠却已经转过身,指向了窑洞的另一角。
“还有这个。”
几个技术科的战士立刻抬过来几大捆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油布掀开。
露出来的是一片片用更厚的、浸透了桐油的多层牛皮压制而成的简陋护具。
有护住战马脖颈的护颈,还有护住战马胸膛的护胸。
“人要活,马也得活。”
耿忠拿起一片护胸递给孙德胜。
那东西又厚又重。
“鬼子的机枪手最喜欢先打马。”
“战马倒了,骑兵就废了一半。”
“这些东西虽然笨重,但同样能挡住弹片和流弹。”
“这是给你们的第二道护身符!”
“保护好你们的伙伴!它们是你们的另一条命!”
孙德胜接过那片散发着刺鼻桐油味的沉重牛皮护胸。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是一个职业骑兵。
战马就是他的兄弟,他的手足。
他做梦都想过能给自己的爱马披上一层铠甲。
可他不敢想。
在整个八路军连人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给马做铠甲那是天方夜谭!
可现在。
耿忠这个年轻人不仅想到了。
他还做到了。
孙德胜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在枪林弹雨里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铁血汉子,此刻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耿科长……你……”
他猛地扭过头去,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
“别婆婆妈妈的!”
耿忠的呵斥声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快!给所有人和马都穿上!快!”
“是!”
孙德胜猛地转身,用嘶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整个山窑立刻变得忙碌而有序。
战士们脱下军装,默默地将那一件件沉重的、带着希望的防刺服穿在身上。
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护具一片一片地绑在自己爱马的身上。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
只有皮革摩擦的“沙沙”声和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一种无声的悲壮仪式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
耿忠走到孙德胜的身边,一把将他拉到了一旁最黑暗的角落里。
他的动作让孙德胜心里一凛。
“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耿忠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重。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五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圆柱形铁疙瘩。
那东西比手榴弹要大上一圈。
看起来平平无奇。
“这是什么?”孙德胜下意识地问。
“最后的奇迹。”
耿忠将那五个东西塞进了孙德胜的手里。
入手冰冷沉重。
“这东西我叫它‘镁光震撼弹’。”
耿忠的语速变得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拉了弦扔出去。”
“三秒钟后它不会爆炸,不会伤人。”
“但是它会瞬间释放出比一千个太阳还要刺眼的强光!还有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巨响!”
“任何盯着它看的人都会在瞬间被彻底致盲!”
“耳朵里除了嗡嗡的轰鸣什么都听不见!”
“这种状态至少会持续十几秒!”
“十几秒!”
耿忠加重了语气。
“在这十几秒里,鬼子就是一群又瞎又聋的活靶子!”
孙德胜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他的心脏开始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听懂了。
他完全听懂了这五颗不起眼的铁疙瘩究竟意味着什么!
“记住我的话!”
耿忠死死地抓住孙德胜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五颗!只有五颗!”
“这是你们最后的底牌!是你们唯一的生机!”
“不到最后一刻!绝对绝对不能用!”
“用了它!”
“就给老子活着回来!”
孙德胜将那五颗承载着最后希望的震撼弹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最贴身的口袋里。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转过身面对着耿忠。
然后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双手在胸前重重地抱拳!
那是一个江湖好汉之间托付生死的大礼。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转身。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停留。
他大步冲出山窑,奔向外面那片正在集结的钢铁森林。
耿忠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的、被黑暗吞噬的背影。
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剩下的……
只能听天由命。
……
山坡的背面。
一百多名身穿黑色护甲的骑士,跨坐在同样披着简陋皮甲的战马之上。
他们静静地排列成三道冲锋的横队。
月光洒在他们胸前的护心镜上,反射出一片片冰冷的、死亡的光斑。
山坡的另一头,喊杀声、枪炮声已经冲天而起。
那是李云龙用尽了全团的家底发起的佯攻。
“一营!二营!给老子往死里打!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团长的咆哮顺着山风隐隐传来。
孙德胜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拔出了腰间那把削铁如泥的“耿氏马刀”。
刀锋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凄美的银弧。
他将刀指向前方。
指向那片死寂的一望无际的平原。
那里是他们的刑场。
也将是他们创造奇迹的舞台。
“骑兵连!”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身后每一个弟兄的耳中。
“上马刀!”
“咔嚓——!”
一百多把马刀同时出鞘的声音汇成了一道撕裂夜空的惊雷。
“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