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彻底呆住了。
未来？
他看着眼前这些冰冷的、沾满油污的铁疙瘩，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手中的那份清单，那份记录着三十万斤粮食、堆积如山的药品和两大箱黄金的清单，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分量。
他无法理解。
他努力地想要理解耿忠话里的意思，但他的思维，还停留在缴获了多少支三八大盖，多少发子弹的层面上。
“老耿……”
赵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从震撼中勉强回过神来，目光从那些沉默的机器上移开，落回到耿忠那张沾着油污却异常明亮的脸上。
他指着那台德制车床，带着一种近乎虚心求教的语气，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
“你的意思是……有了这些铁疙瘩，我们就能……就能造出更好的步枪了？”
这个问题，代表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军事干部最朴素，也是最顶级的认知。
也是为耿忠接下来的“发布会”，提供的最完美的切入点。
“政委。”
耿忠笑了。
那是一种手艺人看到了绝世好工具时，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喜悦。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走到那台德制精密车床前，用一种近乎爱抚的动作，轻轻擦掉了导轨上的一片油污，露出下面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精密平面。
“何止是更好。”
耿忠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心跳加速的魔力。
他伸出手，在冰冷的导轨上轻轻划过，对赵刚说道：“政委，你看这导轨，看这丝杠的精度！用我们的土法车床，磨破老师傅的手，精度误差可能还在一毫米上下。”
“但这个，它的精度能达到0.1毫米，甚至更高！是我们土法车床的十倍不止！”
赵刚下意识地凑了过去，看着那平滑如镜的金属表面，不明觉厉。
耿忠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工业之美”的光芒。
“用它来加工枪管，拉出来的膛线会更均匀，更精密，每一根枪管的性能都趋于一致！”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赵刚。
“政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耿忠伸出了一根手指，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赵刚的脑海。
“这意味着，我们独立团自己造出来的步枪，有效射程，能稳定地、再增加一百米！”
轰！
一百米！
赵刚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作为一名曾经的神枪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百米”这个数字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距离单位。
那是生与死的界限！
是你的子弹能打到敌人，而敌人的子弹够不着你的绝对优势！是在冲锋前，就能让敌人付出更惨重代价的死亡区域！
耿忠没有给他太多震惊的时间。
他转身，又带着赵刚走到了旁边一台不起眼的镗床前。
“再看这个。”
他指着机器上一个复杂的夹具和钻头，继续说道：“以前我们用土法翻造炮弹，弹体的大小、重量、壁厚，全凭老师傅的手感，每一发都不一样。”
“所以我们的迫击炮打出去，炮弹落点是个散布面，炸点看天意，能不能命中全靠信仰。”
“但有了它，”耿忠拍了拍冰冷的机器，“我们可以对弹体内部进行精密加工。让每一发炮弹的重量、尺寸、重心，都做到几乎一模一样！”
“这意味着，我们的迫击炮，能打得更准！”
“从以前的覆盖一个山头，到未来，能够精确打击鬼子的一个地堡，一个机枪火力点！”
赵刚的呼吸，已经变得有些急促。
如果说步枪射程增加一百米是让他震惊，那炮击精度的提升，就是让他感到了狂喜！
这意味着伤亡将大大减少，攻坚能力将成倍提升！
“还有这些！”
耿忠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导游，指着不远处一排冲压机和万能铣床设备，声音陡然拔高。
“它们，能让我们真正实现零件的标准化生产！”
“标准化？”赵刚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对！标准化！”
耿忠用力地点头，“以后战士的枪坏了，不管是撞针还是枪栓，不用再眼巴巴地等着后方的老师傅一点点给你锉，一点点给你配！”
“直接从后勤仓库里，拿一个全新的、一模一样的标准零件，自己就能换上！”
“我们的维修效率，生产效率，能翻五倍！不，十倍！”
赵刚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了。
步枪、炮弹、标准化零件……
耿忠描绘的每一个场景，都在疯狂地冲击着他固有的战争认知。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走出深山的老农，第一次看到了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那种震撼与迷茫，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他以为，这些已经是这次缴获所能带来的极限。
然而，他错了。
在赵刚已经被这一系列的“功能升级”震撼到无以复加时，耿忠却拉着他，走向了车间的尽头。
在那里，一台比所有机器加起来都要庞大的钢铁巨兽，正静静地匍匐在阴影里。
那是一台日制的柴油发电机组。
它的体型巨大，结构复杂，墨绿色的外壳上布满了灰尘，但依然能看出其澎湃的力量感。
“政委。”
耿忠的脚步，停在了这台发电机前。
他脸上的兴奋和激动，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甚至……是虔诚。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发电机冰冷的外壳，眼神灼灼，仿佛在看着神迹。
“枪炮升级，零件标准，那还都只是第一步。”
“这，才是我们这一次……最大的收获。”
“是真正能改变我们根据地命运的，工业的心脏！”
赵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又看了看耿忠，眼中的迷茫达到了顶点。
一个……发电机？
它难道比能造枪造炮的机床还重要？
耿忠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将为赵刚，也为这片贫瘠的根据地，打开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政委，它能带来稳定的电力！”
“有了它，我们整个赵家峪，甚至周边的村子，晚上都可以有电灯！我们的技术科，可以二十四小时三班倒地进行研发和生产！我们可以开办真正的夜校，让战士们和乡亲们读书识字，学习科学文化！”
“有了它，我们的医院才能使用更精密的医疗设备，我们的电台才能拥有更强的功率！”
赵刚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灯火通明的山村，听到了夜校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耿忠顿了顿，说出了那句如同惊雷般，彻底劈开赵刚思想禁锢的点睛之笔。
“更重要的是……”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无可辩驳的，开天辟地般的强大力量。
“我们可以用这些机器，去制造新的、更多的机器！”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狠狠地刺进了赵刚的灵魂深处。
耿忠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间厂房，拥抱这个未来。
“这叫工业母机！”
“政委，你明白吗？我们不再是缴获什么用什么，我们不再是修理匠！”
“从拥有它的这一刻起，我们变成了创造者！”
“我们可以自己‘创造’我们想要的一切！”
“我们可以自己制造车床，自己制造冲压机，自己建立起十个，一百个这样的工厂！”
耿忠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台柴油发电机最核心的位置，那颗巨大而复杂的内燃机心脏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到近乎狂热的微笑。
“包括……我们自己的发动机！”
轰！
赵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遭雷击。
他闭上了眼睛。
发电机的轰鸣声，仿佛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他看到了。
他真的看到了耿忠所描述的那个未来。
灯火通明的根据地，彻夜不息。
流水线一般的工厂里，成千上万的工人正在生产着崭新的步枪和炮弹。
山沟沟里，一辆辆涂着红色五角星的坦克，正缓缓驶出车间。
天空中，甚至有我们自己制造的飞机，呼啸而过！
那是一个何等波澜壮阔，何等令人热血沸腾的未来！
许久。
赵刚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耿忠，那眼神里，所有的震惊、迷茫、不解，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敬畏、狂热与绝对信任的炽烈光芒！
“老耿……”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赵刚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耿忠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激动都倾注进去。
“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