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室里,李云龙那句充满困惑的“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上城楼不成?”还回荡在空气里,带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耿忠没有回答。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云龙。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偏执和决绝。
李云龙那被怒火和焦虑烧得快要冒烟的脑子,在这一刻,被这道目光刺得微微一滞。
他松开了揪着耿忠的手,但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着,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即将把栏杆撞断的野兽。
“耿小子,老子不管你他娘的用什么法子!”
李云龙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天亮之前!就到天亮!”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根手指几乎戳到了耿忠的鼻子上。
“如果老子看不到你说的‘翅膀’,老子就是把独立团这点家当拼光了,也要把平安县城给踏平!”
这是最后的通牒。
也是一头绝望的孤狼,在发起最后攻击前的咆哮。
“老李!你冷静点,听耿忠把话说完!”
赵刚在一旁急得满头是汗,伸手想去拉李云龙。
“滚开!”
李云龙头也没回,一声暴喝。
赵刚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李云龙那双已经完全被血色占据的眼睛,知道这头犟驴已经彻底拉不回来了。
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眼前这个看起来随时可能倒下的年轻人身上。
就在这凝固如铁的气氛中,耿忠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千钧般的重量。
“团长。”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你放心。”
他迎着李云龙那要吃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天亮之前,我给你一对能飞的翅膀!”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李云龙和赵刚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作战室。
他没有时间解释。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耿忠的身影,像一团燃烧的火,冲进了遍布着肃杀之气的驻地大院。
沿途,那些正在检查装备、擦拭刺刀的战士们,纷纷侧目。
他们从未见过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埋首于图纸和零件中的“耿大拿”,露出过如此行色匆匆,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神情。
“那不是耿科长吗?这是咋了?跟火烧了屁股一样?”
“你看他那脸,白的跟纸一样,眼睛里冒着火……出大事了。”
窃窃私语声中,战士们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本就压抑到极致的战争气息,仿佛被耿忠一个人,彻底搅动成了即将爆发的龙卷风。
风暴的中心,是技术科所在的兵工厂大院。
“砰!”
耿忠没有敲门,而是一脚踹开了技术科那扇厚重的木门。
巨大的声响,像一声炸雷,让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正在忙碌的技术员和铁匠、学徒,全都惊愕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只见耿忠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双眼通红,整个人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王铁锤!”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冲着铁匠铺的老师傅吼道。
王铁锤一个激灵,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到!”
“一号高炉,立刻封火!”耿忠的声音又快又急,“给我用最好的焦炭,把炉温给老子提到极限!我不管你用什么法,烧塌了老子负责!”
王铁锤瞬间就懵了,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耿……耿科长,这……这是要炼天上的神仙铁吗?炉子会炸的!”
“刘二!”
耿忠根本不理会他的惊愕,目光直接扫向了负责后勤车辆的司机班长老刘。
“拆车!摸过车的都给老子带上家伙!去后勤仓库,把那辆能跑的九四式卡车,给老子拆了!”
“记住!”耿忠加重了语气,“是大卸八八块!车上所有的弹簧钢板、所有的轴承、所有的钢丝拉索,一根毛都不准剩下!”
刘二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科长!我的亲科长!那可是团里唯一能跑的宝贝疙瘩啊!团长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
“孙明!”
耿忠的目光又转向了几个车床组的青年骨干。
“把咱们所有的车床,全部给老子启动!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准停!”
一个叫孙明的年轻学徒,壮着胆子问道:“科长,图纸呢?没有图纸,没有任务,咱们的车刀就这么空转,那不是白白浪费电和机器吗?”
这一连串颠覆他们认知,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命令,让整个技术科大院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耿忠。
烧高炉不要命?
拆了团长的心头肉?
没有任务就空转机器?
这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们掉脑袋!
面对所有人的疑惑和恐惧,耿忠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解释什么叫弹簧钢的弹性模量,什么叫轴承钢的硬度需求。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张在作战室里画下的、浸透了汗水的潦草图纸,狠狠地拍在了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图纸在这!”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是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只问你们一句!”
“是现在就执行,还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城楼上的嫂子死,看着咱们独立团的弟兄们,用咱们的血肉之躯,去填那该死的平安县城墙!”
这句话,像一盆滚烫的铁水,浇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前因后果,瞬间贯通!
原来,科长这近乎疯狂的举动,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救团长的女人!
是为了让弟兄们少流血!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第一个响应。
“娘的!干了!”
王铁锤通红着眼,将手里的锤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冲着他那几个徒弟咆哮。
“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封炉!加最好的焦炭!今天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得给科长把这炉火烧旺了!”
“对!干他娘的!”
刘二也反应了过来,他一把抢过旁边的一根撬棍,振臂高呼。
“兄弟们!拿扳手!抄家伙!跟老子拆车去!团长要扒皮,我他娘的一个人顶着!”
“开机!所有车床全都给老子开起来!”孙明也嘶吼着,冲向了车床。
一瞬间,整个兵工厂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彻底沸腾了!
刚刚还沉浸在“电力时代”喜悦中的有序生产,刹那间变成了一台高速空转、即将进入极限超载模式的战争机器!
高炉的烟囱喷吐出熊熊的火光,将半个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拆卸卡车的巨大金属撞击声、车床刺耳的空转轰鸣声、铁匠们疯狂的锤打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狂野而暴躁的工业交响乐。
耿忠站在院子中央,站在这片工业噪音的风暴之眼。
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冷静得,如同一块冰。
他不是在发疯。
他是在用这一整个时代都无法理解的方式,指挥着一场由钢铁与火焰构成的战争。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极限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