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八团指挥部。
与独立团那喧嚣嘈杂、混着酒气和硝烟味的临时指挥部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德式军事教科书般的严谨与冰冷。
巨大的沙盘,被擦得一尘不染的地图,以及参谋军官们身上笔挺的毛呢军服。
空气中,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军靴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回响。
压抑。
一种比山雨欲来还要沉重的压抑。
楚云飞背着手,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他刚刚从阻击阵地上撤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他不顾满身的征尘,甚至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立刻召集了所有营级以上军官和参谋。
“都到齐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到齐了!”
十几个军官齐刷刷地立正,声音整齐划一。
他们都是黄埔毕业,受过最正规军事教育的精英,是楚云飞的嫡系,是三五八团的骨干。
“好。”
楚云飞点了点头,拿起一根指挥棒,指向了沙盘中央那座用木块和黏土堆砌成的,名为“平安”的县城模型。
“今天,我们不谈别的。”
“只做一件事。”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一般,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骄傲而自信的脸。
“复盘。”
“复盘平安县城战役。”
他用指挥棒,轻轻敲了敲平安县城的城墙模型,发出“笃”的一声脆响。
“我要你们告诉我,李云龙,到底是怎么在短短一夜之间,拿下这座城的。”
指挥室里,一片安静。
参谋们和军官们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自信。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次规模稍大的攻坚战。
李云龙的部队能打,他们承认。
但战争,终究是有规律可循的。
“团座,推演条件呢?”一名参谋长上前一步,恭敬地问道。
“条件?”
楚云飞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就按我们最了解的情况来。”
他伸出手指,开始设定推演的参数。
“兵力,独立团满编五千人,装备是缴获的三八大盖、歪把子,外加一个迫击炮连,十二门炮。”
“城防,日军一个加强大队,伪军两个团,工事完备,弹药充足,居高临下,拥有绝对的火力优势。”
“推演目标只有一个。”
楚云飞的声音陡然转冷。
“搞清楚,李云龙,是怎么赢的!”
“是!”
一声令下,整个指挥部立刻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参谋们迅速分为红蓝两方,戴上袖标,各自占据沙盘的一侧。
一场在沙盘上进行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了。
“我方扮演独立团,开始推演!”
负责蓝军的参谋主任,拿起代表独立团主攻营的蓝色小旗,信心满满地插向了平安县城的东门。
“我判断,李云龙会选择夜间,集中主力,从防御相对薄弱的东门发起强攻!”
“第一步,炮火准备!集中全团十二门迫击炮,对东门城楼及两侧火力点进行五分钟急速射击!”
然而,他话音未落,扮演日军指挥官的红方参谋就冷笑一声,拿起指挥棒。
“驳回。”
“日军城防手册规定,城楼为重点防御目标,四周部署有至少四个重机枪暗堡,形成交叉火力网。你方炮火准备,最多只能摧毁明面上的火力点。”
他用指挥棒在城墙下划出一片死亡区域。
“你方步兵一旦进入这片开阔地,就会遭到来自城墙上方、以及两侧暗堡的毁灭性打击。一个营,不够日军塞牙缝的。”
蓝方参谋的额头,渗出了一丝细汗。
他咬了咬牙,换了一种方案。
“那我改变战术!佯攻东门,主力利用炸药包,爆破北侧城墙!”
“驳回。”
红方参谋再次摇头,语气不带丝毫感情。
“平安县城墙乃是前朝所建,外包青砖,内填夯土,厚达五米。除非你用师属一百五十毫米口径的重炮,否则,常规炸药包只能在墙上炸个白点。”
“就算你炸开一个缺口,我军预备队也能在五分钟内,用沙袋和兵力将缺口重新堵死,届时,缺口将成为一个屠宰场。”
第一次推演,失败。
第二次推演,失败。
指挥室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军官们脸上的自信,渐渐被困惑和凝重所取代。
他们尝试了所有他们能想到的战术。
强攻、偷袭、佯动、集中兵力打一点……
甚至连挖地道这种土办法都想到了。
可每一次,在沙盘上,他们的进攻都在那座坚固的城池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推演的结果无一例外。
要么,独立团在城下付出几千人伤亡的代价,狼狈撤退。
要么,战斗陷入残酷的巷战拉锯,打上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
根本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全歼守军!
“不可能……”
负责主推演的参谋主任,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蓝色小旗,满头大汗。
“团座,按照常规战术逻辑,我们……推演不出李云龙的胜利。”
“我们用尽了所有办法,最好的结果,也是惨胜。而独立团的战报……他们的伤亡,甚至不到一千人!”
“这不合逻辑,这根本不是战争,这是神话!”
死寂。
整个指挥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骄傲的黄埔精英,此刻都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脸上写满了挫败和茫然。
他们毕生所学的军事知识,在李云龙创造的这个战果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看着满脸困惑的部下,楚云飞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他走到沙盘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
他拿起指挥棒,轻轻敲了敲沙盘。
“你们的推演,都错了。”
他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因为你们的推演,从一开始,就漏掉了两个最关键的变量。”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
“而这两个变量,是我亲眼所见,却至今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将指挥棒,猛地指向了平安县城那高耸的城楼模型。
“第一,你们以为的攻击,来自地面。”
“错了。”
楚云飞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时的惊悸。
“他们的攻击,来自天上!”
“我的观察哨报告,在战斗打响的一瞬间,有无数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山本一木的指挥部里!”
“神兵天降!”
轰!
这四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所有军官的脑海里炸开。
他们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荒谬和难以置信。
从天而降?
这怎么可能?他们长了翅膀吗?
然而,楚云飞没有给他们震惊的时间。
他的指挥棒,又在城内画了几个圈。
那几个圈,精准地覆盖了日军的炮兵阵地、指挥部、军火库。
“第二,你们以为的炮击,是概略轰炸。”
“又错了。”
楚云飞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带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独立团的炮火,精准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每一发炮弹,都像长了眼睛,外科手术般地,精准命中了我们推演了无数次都难以摧毁的核心目标。”
“就好像……”
楚云飞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出了那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猜测。
“就好像,在平安城里,有一个上帝。”
“他用他的眼睛,俯瞰着整个战场,然后,为李云龙的每一门炮,亲自校准了坐标!”
上帝之眼!
当楚云飞说完这两个“不可能”的变量后。
整个作战室,陷入了比刚才更加深邃、更加彻底的死寂。
如果说刚才的失败,只是战术上的困惑。
那么此刻,所有骄傲的军官,脸上都只剩下了一种表情。
震撼,以及茫然。
他们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场他们能够理解的战争了。
这是一种全新的,来自于未来的,他们闻所未闻的战争模式!
楚云飞看着部下们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中,那份对李云龙单纯的欣赏和竞争之意,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深深的,发自骨髓的忌惮。
死寂中,他的副官方立功,终于忍不住开口,用颤抖的声音,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那个问题。
“团座,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