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绥军，358团团部。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醇厚香气和一种属于精英军人的肃杀。
参谋长方立功的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笃笃”声，他没有敬礼，径直将一份刚刚破译的电报，拍在了楚云飞的桌上。
“团座，你看。”
方立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难掩其中的凝重。
楚云飞放下手中的《孙子兵法》，拿起那份薄薄的电报纸。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上面的文字。
电报来自太原的内线，内容触目惊心。
日军坂田联队，已全员开拔，正沿着正太线，向平安县城方向火速机动。
同时，平安县周边的数个据点，日伪军也一反常态，开始频繁集结，隐隐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口袋已经张开，目标不言而喻。
“呵呵。”
楚云飞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将电报纸随手扔在桌上，起身走到了巨大的沙盘前。
“好大的手笔。”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从太原一路划到平安县城，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子金戈铁马的杀伐气。
“这是要把李云龙连锅端了啊。”
方立功也走了过来，眉头紧锁：“团座，我们得到的情报，李云龙的妻子被山本一木抓进了平安县城。以李云龙的性子，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攻城。”
“此乃匹夫之勇。”楚云飞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日军这是阳谋，是围点打援。”
他拿起一根小小的蓝色旗子，插在了平安县城的位置。
“他们巴不得李云龙去打。只要独立团主力在城下陷入苦战，坂田联队就能从背后插上一刀，周边据点的日伪军再顺势一合围……”
楚云飞没有再说下去。
但指挥部里所有的军官，都听懂了。
那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独立团，这个最近在晋西北声名鹊起的八路军部队，将在劫难逃。
“团座，李云龙此举，有勇无谋，纯属自取灭亡。”
方立功冷静地分析道，“我军兵力有限，装备金贵，实在不宜卷入这场必败之战。”
他顿了顿，说出了所有军官的心声。
“坐山观虎斗，待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相机行事，方为上策。”
指挥部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云飞身上。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符合358团利益的选择。
楚云飞沉默着，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敲击。
他欣赏李云龙。
但他更是一个以党国利益为先的军人。
从理性上，他知道方立功是对的。
眼看着李云龙去送死，然后自己去收拾残局，这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他缓缓点了点头，正欲开口采纳这个建议。
就在这时！
“报告！”
一声嘶吼，猛地从门外传来。
指挥部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满身尘土、神色慌张的侦察排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甚至忘了敬礼，脸上带着一种见了鬼似的惊骇。
“团座！不好了！”
方立功眉头一皱，厉声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让他说。”楚云飞摆了摆手，他从这个侦察排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极度的震惊。
这名排长，是他派去监视独立团动向的，是他手下最机灵、胆子最大的一个。
是什么，能把他吓成这样？
侦察排长咽了口唾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团座！独立团……独立团没有集结！”
“什么？”指挥部里一片哗然。
“我们的人在外围盯了一天一夜，独立团主力根本没有向平安县城下运动的迹象！整个赵家峪，安静得可怕！”
这不可能！
这完全不符合李云龙的性格！
楚云飞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脱离了掌控。
“那他们在干什么？”他追问道。
侦察排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似乎在极力组织语言，来形容自己看到的、无法理解的画面。
“他们……他们在后山，架起了一个……一个怪物！”
“怪物？”
“是的！”排长用力地点头，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调。
“那东西，像是一台……一台巨大无比的攻城弩炮！”
攻城弩炮？！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35-8团这间现代化的指挥部里轰然炸响！
所有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军官，全都愣住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从错愕，到不解，再到荒谬，最后化为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
“胡说八道！”一个参谋忍不住笑出声来，“攻城弩炮？那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你是不是被八路吓傻了，看花了眼？”
“我没有！”侦察排长急得满脸通红。
“我敢用我的脑袋担保！那东西有卡车那么大，用巨大的钢板做成了翅膀的形状，上面缠着数不清的、比拇指还粗的钢索！”
“今天早上，他们试射了一次！只听见‘轰’的一声，一个铁爪子，就带着绳子，飞过了上百米的距离，死死钉在了对面的悬崖上！”
“上百米！”
“那动静，跟小鬼子的九二步兵炮差不多响！”
排长的描述，让指挥部里的嘲笑声，渐渐消失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排长那不似作伪的、惊魂未定的脸，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缓缓升起。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那独立团，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那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所有人的大脑，都陷入了短暂的宕机。
他们脑中的军事常识，他们引以为傲的战术素养，在“攻城弩炮”这个荒诞的名词面前，被砸得粉碎。
夜深了。
军官们都已散去，带着满脑子的困惑和不解。
指挥部里，只剩下楚云飞和方立功两人。
楚云飞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平安县城。
“攻城弩炮……”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充满了魔幻色彩的词汇。
李云龙？
不，李云龙那个泥腿子，绝对想不出这种东西，更不可能造出这种东西。
他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在李家镇。
那个穿着一身油污工装，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汪深潭的青年。
那个随手就能送给自己一把崭新德国造勃朗宁手枪的神秘技工。
耿忠！
一定是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
楚云飞瞬间想通了一切！
独立团层出不穷的奇怪武器，那威力惊人的手榴弹，那神出鬼没的炮火……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那个隐藏在李云龙身后的神秘影子！
这一次，不再是李云龙的鲁莽复仇。
而是一场由那个叫耿忠的年轻人，精心策划的，充满未知的豪赌！
楚云飞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一种即将见证历史的战栗！
日军的陷阱，固若金汤的平安县城，坂田联队的雷霆一击……
在那个神秘的“攻城弩炮”面前，似乎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袖手旁观，看着李云龙被日军歼灭？
不。
楚云飞的脑中，已经没有了这个选项。
如果李云龙败了，那一切休提。
可万一……万一他赢了呢？
万一那个叫耿忠的年轻人，真的创造了奇迹呢？
自己将错失一个天大的、足以窥探独立团核心机密的人情！
这种损失，比损失一个营的兵力，更让他无法接受！
出手相助？
风险巨大，一旦被日军缠住，自己的358团也要伤筋动骨。
但是，收益同样巨大！
这不再是一场救援。
这是一场投资！
一场赌上自己全部眼光和判断力的，豪赌！
楚云飞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两团火焰，那是野心和欲望交织的光芒。
他看着地图上平安县的位置，许久，才转头望向身边的方立功，声音嘶哑地问了一句。
“立功兄，你说……”
“我们是该相信常识，还是该相信奇迹？”
问题没有答案。
但方立功看到，楚云飞的眼神已经表明，他内心的天平，早已轰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