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靶场。
与其说是靶场，不如说是一片刚刚清理出来的、尘土飞扬的空地。
将那头狰狞的钢铁巨兽从兵工厂运到这里，本身就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它太重了。
沉重的十字底座和钢制构件，压得临时铺设的圆木轨道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崩断。
整整四匹最健壮的骡子，在前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肌肉贲张，汗如雨下，才将这个庞然大物拖拽着，一步步挪到了预定位置。
一路的颠簸和艰难，让每一个围观的战士都心惊肉跳。
他们看着那台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机器，仿佛那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尊需要小心伺候的神龛。
这种分量，这种气势，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全部想象。
靶场上，一片死寂。
只有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独立团所有营级以上的干部，都到场了。
他们自动地围成一个大圈，将中央的空地和那台巨兽留给了技术科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耿忠。
他正半跪在那台巨兽的底座旁，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铅垂线，和一块从炮兵那借来的象限仪，正在对发射槽的角度进行最后的校准。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在铅垂线和远处的悬崖峭壁之间来回移动。
他的手指，捏着调节角度的旋钮，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进行着极其细微的调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空气中的紧张感，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云龙背着手，在旁边来回踱步，脚下的尘土被他踩得飞扬。
他好几次张开嘴，想催促几句，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敢。
他怕自己那大嗓门，会惊扰了耿忠，会破坏掉这神圣又关键的仪式。
这小子，现在就是全团的宝贝疙瘩，碰一下都怕碎了。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耿忠终于站起身，吐出两个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命令，让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跳。
他后退一步，环视了一圈那台已经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深吸了一口气。
“和尚！”
“到！”
一直守在旁边的魏和尚，早就按捺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带人上绞盘！记住要领，两边同步发力，匀速！不许快！”
“是！”
魏和尚应声领命，带着四个精挑细选的、膀大腰圆的战士，一人握住一个巨大的摇柄。
“预备——走！”
伴随着魏和尚一声低吼，五个人同时发力。
“咯吱——咯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靶场。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这声音揪紧了。
只见那两支巨大的、如同恶魔翅膀的钢制弓臂，被一根根绷紧的扭力索，缓缓地向后拉开。
弓臂弯曲的弧度越来越大。
缠绕在绞盘上的钢丝缆索，一根根被拉伸到了极限，在晨光下闪烁着油亮的光芒，仿佛积蓄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恐怖的张力，让每一个看着它的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毫不怀疑，这玩意儿要是突然崩断，飞溅出的碎片能把半个靶场的人都给报销了！
“咔哒！”
当弓臂被拉到预定位置，一声清脆的机括锁定声响起。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头钢铁巨兽，已经彻底苏醒。
它引而待发，像一头屏住呼吸，准备扑向猎物的史前凶兽，充满了蛮横而恐怖的暴力美感。
耿忠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整个靶场，数百道目光，瞬间全部聚焦在了那只手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
李云龙屏住了呼吸。
赵刚的拳头，不知不觉间已经攥紧。
张大彪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心脏狂跳，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耿忠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百米开外那面光秃秃的悬崖。
他的右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
猛然挥下！
“发射！”
一声断喝！
守在发射卡榫旁的战士，用尽全身的力气，抡起铁锤，狠狠砸开了巨大的固定销！
“轰——！！！”
一声沉闷如远雷般的巨响，轰然炸开！
那不是爆炸的轰鸣，而是无数钢丝缆索在瞬间释放巨大应力时，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独有的咆哮！
巨大的钢制弓臂，在瞬间回弹！
整台重达数千斤的弩炮，都因为这恐怖的后坐力，向后猛地一挫，坚固的十字底座在地面上划出了四道深深的沟壑！
在那巨响响起的同一瞬间！
“咻——！”
一枚狰狞的四爪抓钩，拖着一道几乎看不清的灰色丝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利刺耳的呼啸，从发射槽中呼啸而出！
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跨越了百米的距离，凶狠地扑向了那面坚硬的悬崖峭壁！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个小小的黑点死死牵引，随着它一同飞越。
在那一刻，所有人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只剩下那个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代表着希望与奇迹的黑点！
在数百人屏息的注视中。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从对面的悬疑峭壁上传来！
火星四溅！
那巨大的四爪抓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砸进了坚硬的岩壁之中！
锋利的倒钩，深深地嵌入了岩石的缝隙里！
紧接着。
那根被它拖拽过去的先导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瞬间绷直！
“嗡——！”
一声琴弦般的颤音，在山谷间回荡，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成功了？
死寂。
靶场上，依旧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根横跨百米距离，在风中微微颤动的绳索。
耿忠派了两个战士，顺着山路跑到悬崖底下，用力拉拽那根垂下来的绳索。
绳索的另一头，那枚抓钩，纹丝不动！
它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悬崖之上！
耿忠回过头。
他看着身后那一群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平静地宣布：
“测试成功。”
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短暂的、零点几秒的寂静之后。
“喔——！！！”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毫无征兆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声浪之大，仿佛要将整座后山都给掀翻！
“成功了！”
“俺的娘啊！真的成功了！”
“万岁！耿科长万岁！”
战士们疯了一样地欢呼着，他们扔掉手里的帽子，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像一群过年的孩子。
成功的狂喜，冲散了连日来所有的疲惫和压抑！
李云龙呆呆地看着那根横跨天堑的绳索，又看了看那台依旧散发着余威的钢铁巨兽，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着。
震撼，狂喜，难以置信……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眼眶竟然红了。
他猛地冲上去，一巴掌狠狠拍在耿忠的后背上。
“好小子！好小子！哈哈哈哈……”
李云龙放声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畅快，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泪光。
有了这玩意儿，救秀芹，就有希望了！
就在整个靶场都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中时。
一名通讯兵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从山下跑了上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份电报。
他挤开欢呼的人群，冲到赵刚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政委！不好了！”
震天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赵刚接过电报，飞快地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走到李云龙和耿忠身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楚云飞的侦察兵，被我们外围的哨兵，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