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一营,前沿阵地。
泥土和硝烟混合的气息,钻进鼻腔,带着一股子战争特有的腥甜。
李云龙举着缴获来的日军望远镜,一动不动地趴在临时堆砌的工事后面,像一头蛰伏的豹子。
镜片里,平安县城那厚重高耸的东城门,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狰狞而又坚固。
城墙上,日军的膏药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黑洞洞的射击口后面,隐约可见钢盔反射出的冰冷寒光。
“他娘的。”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这块骨头,比他想象中还要硬得多。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同样一脸凝重的张大彪。
“大彪,让你小子带突击队,有几成把握能把炸药包送到那城门底下?”
张大彪没有丝毫犹豫,一挺胸膛,拍得“砰砰”作响。
“团长!只要您一声令下,就算是用牙咬,俺也保证给它啃开一个口子!保证完成任务!”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清楚。
从阵地到城门口,那三百多米的开阔地,就是一道死亡地带。
小鬼子的机枪和掷弹筒,会像犁地一样,把那片土地反复梳理。
保证完成任务?
拿什么保证?拿命去填!
李云龙知道,张大彪这句保证的背后,至少要填进去他一营半个连的弟兄。
这些可都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每一个都宝贝得不行。
这股子对巨大伤亡的预知,让一向狂放不羁的李云龙,也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压抑和烦躁。
他烦躁地抓起一把土,在手里狠狠攥紧,又任由其从指缝间流下。
打,肯定是要打的。
可怎么打,才能让弟兄们少流点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和沉重的脚步声。
“团长,耿科长来了!”
李云龙和张大彪同时回头。
只见耿忠带着几个技术科的战士,正抬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大家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
那玩意儿,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几个焊工手艺不精的学徒,胡乱拼接起来的废铁。
它们主体是用厚钢板焊接成的箱子,但箱子的正面,却是一个向内凹陷的、如同大锅盖般的巨大弧面。
造型古怪,丑陋,且充满了某种让人看不懂的工业气息。
李云龙和张大彪都看懵了。
这是个啥玩意儿?铁皮棺材?
耿忠的脸上带着熬了几个通宵后的疲惫,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指挥战士们将那几个“铁箱子”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走上前,拍了拍冰冷的钢板。
“团长,攻城的家伙,我给你带来了。”
李云龙绕着那铁箱子转了两圈,用脚踢了踢,发出“当当”的闷响。
“耿小子,你别告诉老子,这就是你憋出来的大招?”
他一脸狐疑地看着耿忠,“这玩意儿咋用?推到城墙底下,当掩体使唤?”
“不。”
耿忠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
“团长,这东西,咱们不用送到城门底下。”
他指着那凹陷进去的弧面,开始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一个足以颠覆这个时代战争认知的原理。
“咱们平时用的炸药包,一炸就是一大片,威力是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的,对不对?”
李云龙和张大彪点了点头,这是常识。
“可这个东西不一样。”
耿忠蹲下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迅速堆成一个简单的城门模型。
“我管它叫,聚能定向爆破装置。”
“你看,”他用手指在泥土模型前画了一条线,“这玩意儿引爆之后,它内部的爆炸能量,不会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这个‘大锅盖’一样的结构,会把几乎所有的爆炸威力,都‘拧’成一股!”
“拧成一股?”李云龙听得一愣一愣的。
“对!就像咱们攥拳头打人,力量都集中在拳头上一样!”
耿忠的比喻简单粗暴,却直击要害。
“这股被高度集中的能量,会形成一股看不见的,但温度和速度都高得吓人的‘金属射流’!”
他用手指,在空气中狠狠向前一戳,模拟着那股无形的力量。
“它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刀!”
“从一百米外,就能把平安县那扇包着铁皮的木头城门,连同门后面碗口粗的门栓,甚至旁边的墙垛,一起……切开!”
切开!
当这个词从耿忠嘴里说出来时,整个工事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云龙和张大彪,两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困惑,到不信,再到此刻的骇然,精彩到了极点。
张大彪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像是触摸什么神物一样,摸了摸那冰冷的、凹陷的钢板。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远在一百米外……就能把城门切开?
这……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炸药”这两个字的全部理解!
李云龙死死地盯着耿忠,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脑子里那些“门罗效应”、“金属射流”之类的词汇,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他听懂了最关键的那一句。
远处就能切开城门!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那些准备用命去填平那三百米死亡地带的突击队员,根本不用冲了!
这意味着,伤亡,可以被降到最低!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
在敌人还以为他们要发动人海冲锋时,一个丑陋的铁箱子在远处轰然作响。
紧接着,那扇坚不可摧的城门,就像被热刀切过的黄油,轰然洞开!
那将是何等震撼,何等不可思议的场景!
李云龙深吸一口气,胸中那股因为担心伤亡而产生的压抑和烦躁,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所取代!
“好小子!”
他猛地一转身,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巴掌拍在耿忠的肩膀上。
力气之大,差点把本就疲惫不堪的耿忠拍个趔趄。
“好小子!!”
李云龙瞪着一双牛眼,死死地盯着耿忠,那张粗犷的脸上,充满了对这种闻所未闻的攻城方式的巨大震撼和期待。
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响彻了整个阵地。
“要是真有你说的这么神,等打下平安县,老子缴获的清酒,分你一半!”
“不!都给你!”
这一刻,李云龙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沾满机油的年轻人,眼神里除了欣赏,更多了一份近乎敬畏的情绪。
他李云龙的“亮剑”精神,是这个团的魂。
而耿忠,正在给这股魂,注入名为“科学”的骨!
张大彪也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搓着手,迫不及待地看着那几个定向爆破箱。
“科长,这么厉害的宝贝,咱们啥时候用?”
耿忠抬起手,看了一眼腕上那块老旧的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正在坚定地走动。
他迎着众人炙热的目光,平静地回答道:
“别急,等我的信号。”
“它将在最合适的时间,奏响总攻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