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从缺口另一端排山倒海般传来的怒吼,像一道惊雷,狠狠劈进了孙德胜的耳朵里!
是团长的声音!
是独立团的弟兄们!
孙德胜因失血而发黑的视野,瞬间清明!
他看到了。
就在那片被炮火犁开、弥漫着硝烟与血雾的死亡地带另一头。
无数穿着灰色军装的身影,正从山坡的隐蔽处奔涌而出!
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
……
山坡上。
李云龙扔掉了手里的望远镜。
他甚至没有去看第三轮炮击取得了何等辉煌的战果。
他只看到孙德胜那支小小的骑兵队伍,几乎要被血色淹没,终于调转了马头。
他们朝着那个由炮火炸开的生路,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机会!
转瞬即逝的唯一机会!
“他娘的!”
李云龙的胸膛里发出一声咆哮,压抑到极致,混杂着狂喜与杀意。
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了那把二十响驳壳枪!
枪身已经磨得发亮。
枪口向前,奋力一指!
指向了山下那片鬼哭狼嚎的修罗场!
“弟兄们!”
他的声音撕裂了山谷间的风。
“骑兵连的兄弟们用命给咱们趟出了一条路!”
“现在,轮到我们了!”
“跟我冲!”
“去接咱们的英雄!”
“回家——!!!”
“冲啊——!!!”
“杀——!!!”
压抑了几个小时的怒火与杀意,在这一刻轰然引爆!
埋伏在山坡上的独立团主力部队战士们,像一群被彻底激怒的猛虎,从各自的隐蔽点一跃而起!
张大彪一马当先。
他的手里提着一把从鬼子手里缴获来的指挥刀。
他什么都没喊。
他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奔跑!
在他身后,是上千名同样沉默的独立团战士!
他们将所有力量都灌注在双腿之上!
他们没有立刻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他们在积蓄。
积蓄着那股足以冲垮一切的决死气势!
“一营!火力压制!”
“机枪!给老子把机枪架起来!”
“对着缺口两边的鬼子!狠狠地打!”
“别让他们给老子把口子堵上!”
张大彪的命令简短而清晰。
“哒哒哒哒——!!!”
十几挺早已饥渴难耐的捷克式轻机枪,在第一时间喷吐出愤怒的火舌!
密集的子弹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交叉火力网。
精准地覆盖了那个巨大缺口的两翼。
那些正试图重新收拢阵型的日本骑兵,刚刚从炮击的震荡中缓过一口气。
瞬间,就被这狂风暴雨般的弹雨打得人仰马翻!
一个鬼子军曹刚刚举起指挥刀试图约束溃兵,他的胸口就爆开几团血花。
整个人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几匹无人驾驭的战马被打得浑身抽搐,悲鸣着倒在地上。
成了阻碍后续鬼子行动的新路障。
主力的反冲锋开始了!
他们像一把更加锋利、更加沉重的无坚不摧的战斧!
狠狠地劈向了那个摇摇欲坠的日军包围圈!
……
孙德胜看到了那道由子弹组成的死亡之网。
他也看到了在那道火网保护下,正飞速向自己靠近的战友们的脸!
他看到了跑在最前面的张大彪!
他看到了跟在张大彪身后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一股滚烫灼人的热流,猛地从他胸口涌上眼眶。
他想哭。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流泪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夹住马腹!
“冲!”
“冲过去!”
他嘶吼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发出声音。
他只是本能地驱动着身下同样到了极限的战马,朝着那片灰色的海洋冲了过去!
近了!
更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张大彪脸上因焦急与狂喜而扭曲的表情!
两支同样杀红了眼的部队。
一支从地狱里向外冲。
一支从人间向里杀。
终于,在那个由鲜血与钢铁浇筑而成的缺口处,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拥抱。
没有欢呼。
张大彪冲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抓住孙德胜那匹黑色战马的马缰!
那匹神骏的战马已经浑身浴血。
“撤!”
他的喉咙里只挤出了这一个字!
可就在这时。
李云龙也冲了上来。
他一把推开张大彪,亲自死死攥住了孙德胜的缰绳。
他抬起头,看着马背上那个几乎已经变成血人的骑兵连长。
孙德胜的军装被撕开了无数道口子。
他的脸上、身上,全是干涸与流淌混合的鲜血,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
他的一条胳膊软软垂着。
他的嘴唇干裂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可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李云龙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他那张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伸出另一只手,重重擂在了孙德胜那同样沾满血污的胸甲上!
“好样的!”
“孙德胜!”
“老子就知道!”
“你他娘的,死不了!”
这几句话仿佛抽干了李云龙全身的力气。
也仿佛抽干了孙德胜最后一丝精气神。
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名为“意志”的弦。
断了。
孙德胜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挺得笔直的身体猛地一晃,整个人向前一头栽了下去。
他伏在了滚烫汗津的马背上。
这个在枪林弹雨中被砍断胳膊都未曾哼过一声的铁血汉子。
终于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深深埋进了马鬃里。
宽阔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无法控制地耸动。
压抑的呜咽声从他的喉咙深处传来,如同受伤的野兽。
眼泪混合着鲜血,决堤而下。
“行了!”
“别他娘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李云龙骂着,可他的声音里却带着浓重的鼻音。
“张大彪!”
他猛地回头,对着身后已经开始接应伤员的战士们咆哮。
“快!把受伤的弟兄都给老子弄下来!”
“能走的马牵着!不能走的也给老子把马具卸下来带走!”
“快!动作快!”
“咱们,回家!”
“是!”
张大彪红着眼睛大声应和。
他立刻指挥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昏迷或重伤的骑兵从马背上抬下来。
王铁柱被人搀扶下来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的那条伤腿血肉模糊。
他的右肩被子弹打穿了一个前后透亮的窟窿。
可他的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根救了他一命的武装带。
战士们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幸存的英雄护在了队伍最中央。
整个接应过程混乱却又井然有序。
没有丝毫恋战。
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这支汇合在一起的庞大队伍迅速通过了那个缺口。
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远处的山林之中。
……
当黑岛森田终于在几个警卫的搀扶下重新站起来时。
战场上那末日般的炮击已经停了。
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消失了。
风吹过。
带来了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那片被炮弹反复犁过的焦黑土地。
看着那些残缺不全的士兵与战马的尸体。
看着那面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联队指挥旗。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人呢?”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
“土八路呢?”
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
“报告……报告联队长阁下!”
“他们……他们跑了!”
“从……从南边的山口,全都跑了!”
跑了?
黑岛森田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收拢了不到一半的部队。
可他的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给他留下了一片狼藉如地狱般的战场。
还有一个他到死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那些炮。
那些如同天降神罚一般的炮弹。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