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的空气，像是被李云龙那一巴掌拍成了固体。
刚刚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油灯的火苗突地跳了一下，将三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拉长。
赵刚放下搪瓷缸子，拿起那张信纸。
李云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烟袋锅在桌腿上“梆梆”地磕着，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缝里透出的光，又冷又硬。
耿忠也凑了过来，他看清了信纸末尾那一行额外添上的小字。
“另，久闻贵部技术科长耿忠先生乃当世奇才，若能拨冗同来，云飞将不胜荣幸。”
“耿忠先生”。
楚云飞用词客气，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独立团最敏感的神经上。
“他娘的！”李云龙把烟锅子重重往桌上一顿，“这小子，上次派方立功来没捞着好，这次贼心不死，直接点名叫老耿了！”
他霍然起身，在不大的窑洞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土地被他踩得砰砰作响。
“这明摆着就是一场鸿门宴！”
李云龙的判断简单粗暴，却直指核心。
上次方立功来，又是送枪又是送子弹，最后还想挖墙脚，结果被老耿一把断刀给噎了回去。楚云飞这种人，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赵刚没有李云龙那么激动，他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每一个字都细细揣摩。
他走到挂在墙上的简易地图前，手指在三五八团和独立团的防区之间划过。
“老李，别急。”赵刚的声音很沉稳，像一块压舱石，“楚云飞这个人，我了解。黄埔高材生，眼光毒辣，做事讲究章法。他这么做，不会是单纯的意气用事。”
他转过身，看着李云龙和耿忠。
“他这次点名邀请老耿，至少有三个目的。”
赵刚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刺探虚实。上次一把刀就让他坐不住了，这次咱们又干掉了山本特工队，全歼了黑岛骑兵联队，外面传得神乎其神。他不亲眼看看咱们的‘技术科长’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他晚上睡不着觉。”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试探态度。他想看看我们对老耿的重视程度。如果我们大大方方地让老耿去了，说明我们有恃无恐。如果我们藏着掖着，找借口推脱，那反而坐实了他心里的猜测——老耿这个人，是我们独立团藏起来的秘密武器，绝对有鬼。”
赵刚的表情严肃起来，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最坏的一种可能，”他的语调降了下来，“是奉了上峰的命令。阎老西是什么人？出了名的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们独立团战斗力突然暴涨，已经威胁到他在晋西北的地位了。他可能授意楚云飞，找个机会，把老耿这个‘心腹大患’给扣下，甚至……”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股寒意，已经弥漫在整个窑洞里。
扣人，甚至除掉。
李云龙的脚步停住了，他一拳砸在土炕的边沿上，震得炕上的尘土簌簌直掉。
“他敢！”
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窑洞里陷入了沉默。
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让耿忠去冒这种未知的风险，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耿忠现在是什么？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科长。
他是独立团的脊梁骨，是正在建设的兵工厂的灵魂，是独立团未来敢跟任何强敌叫板的底气。
他是独立团的“一号工程”，核心中的核心。
“不去！”李云拓率先打破了沉默，斩钉截铁。
“就说老耿病了，得了他娘的疟疾，下不了床！天王老子来了也见不着！老子就不给他楚云飞这个机会，看他能把老子怎么样！”
这是最简单，也最符合李云龙性格的方案。
“不行。”
赵刚却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方案。
“老李，这么做，恰恰是中了楚云飞的第二条算计。”
他拿起桌上的信。
“你看看，他这封信写得滴水不漏，通篇都是袍泽情谊，共商抗日大计。我们要是无缘无故地拒绝，还编个一戳就破的理由，会显得我们心虚，小家子气。”
“这等于明着告诉他，耿忠这个人，我们宝贝得很，而且怕他见光。这会彻底搞僵我们和三五八团的关系。现在是国难当头，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是总方针，因为这件事跟友军撕破脸，不值当，也会让上级批评我们。”
李云龙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
“那他娘的你说怎么办？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总不能真把老耿送进狼嘴里吧？”
赵刚的视线在地图上逡巡，最终，落在了三五八团的驻地，那个代表着楚云飞团部的蓝点上。
他的手指在那个点上，轻轻敲了敲。
一个大胆的方案，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楚云飞的请柬，是发给你的，顺带提了一句老耿。”赵刚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有力，“面子，我们得给。人，我们不能都去。”
李云龙的眼睛亮了。
“你的意思是……”
“对。”赵刚点头，“你去。”
“你一个人去。”
“单刀赴会！”
这四个字一出口，窑洞里的空气都变得锋利起来。
李云龙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放声大笑。
“哈哈！好！还是你老赵有文化，这词用得提气！”
他走到地图前，与赵刚并肩而立。
“老子一个人去，他楚云飞的面子，我给足了！他想探口风，想问老耿的事，老子就跟他胡搅蛮缠，东拉西扯！跟他喝！跟他吹！把他想知道的全给搅合成一锅粥！我倒要看看，他楚云飞能从我李云龙嘴里掏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这个方案，既给了楚云飞台阶下，又完美地保护了核心目标，还能展现独立团的气魄。
你去赴宴，是给你面子。
我一个人去，是我的胆气。
你想见的人，偏不让他来，这是我的底线。
耿忠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地图前运筹帷幄的两个人，心里一股暖流涌动。
这就是他的团长，他的政委。
一个看似粗鲁，却把他护得像眼珠子。
一个看似文弱，却在关键时刻能拿出最周全的计策。
“就这么定了！”李云龙一锤定音。
他转过身，看着耿忠，脸上是那种熟悉的、不讲道理的霸道。
“小子，你给老子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咱这后山的山沟沟里待着，把兵工厂给老子弄利索了！”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砰砰作响。
“赴宴喝酒这种事，是老子的活儿！天塌下来，有我李云龙给你顶着！你就安心在家给老子搞研究！”
“我倒要看看，他楚云飞能把我怎么样！”
三人相视一笑，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