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上前一步,声音干涩而沉重。
“老李,怎么了?”
李云龙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张刚刚还因为得意而涨红的脸,此刻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像一张纸。
然后,那片惨白又被一股凶猛的血气冲垮,从脖子根一路蔓延到额头,整张脸变成了骇人的紫红色。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架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嘶嘶的声响。
院子里那片明亮到晃眼的灯光,此刻变得无比刺眼。
周围那些战士们好奇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小小的、被手心汗水浸透的纸条。
还有上面那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杨秀芹……被抓了……
押入平安县城……
前一秒,他还在为这片光明而得意。
后一秒,他就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那两份情报,像两条来自地狱的锁链,在这一刻,死死地缠绕在了一起。
增兵平安县。
抓走杨秀芹。
一个铜墙铁壁的陷阱。
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呵……”
李云龙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像是野兽受伤时的低吼。
他猛地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院子中央那张临时搬出来的桌子前。
桌子上,摊着一张巨大的晋西北军事地图。
“啪!”
他将那张写着杨秀芹消息的纸条,和那份旅部的电报,重重地拍在了地图上。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院子里的喧嚣,彻底死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团长,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云龙的手指,在那张地图上移动,最后,用指尖狠狠地戳在了一个黑点上。
平安县。
他抬起头,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扫过赵刚,扫过耿忠,扫过院子里每一个战士。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带着一股要把天都烧穿的疯狂。
“传我命令!”
“全团集合!”
他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目标,平安县!”
“老子要把它给轰平了!”
“老李!”
赵刚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按住李云龙戳在地图上的手。
他的手心冰凉,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你冷静点!你先冷静下来!”
“这是鬼子的陷阱!明摆着的陷阱!”
赵刚指着那两份情报,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旅部刚来电报,鬼子一个独立混成旅团,还配了重炮,都塞进了平安县!他们就是布好了口袋,等着我们往里钻!”
“我们一个团,怎么去打县城?还是一个加强防守的县城?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旅部命令我们避免决战!你忘了吗?”
耿忠也快步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同样凝重。
“团长,政委说得对。”
他用最简洁、最冰冷的技术语言陈述着事实。
“我们没有攻城武器。平安县城墙高,有炮楼,有暗堡。我们就算用人命去堆,都摸不到城墙根。”
“手榴弹够不着,迫击炮打不准。强攻,伤亡会大到我们根本无法承受。”
“这仗,不能这么打。”
“滚开!”
李云龙猛地一甩胳膊,那股蛮力差点把赵刚掀了个跟头。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两个搭档。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着地图上那个黑点,一句一顿地咆哮。
“我不管什么他娘的陷阱!”
“我也不管什么狗屁伤亡!”
他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沙哑。
“我李云龙的女人被鬼子抓走了!”
“就在那座城里!”
“我要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眼睁睁看着她死,我还算什么爷们?我还算什么带兵的?!”
“我独立团的脸,往哪搁?!”
他的质问,像一记记耳光,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赵刚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大局为重,想说革命事业,想说不能因小失大。
可这些话,在李云龙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李云龙环视着两人,环视着整个院子的兵。
他用一种不容任何辩驳的、斩钉截铁的语气,吼出了那句发自肺腑的誓言。
“我李云龙这辈子,没求过谁!”
“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
“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把我李云龙的女人,从我手里抢走!”
他再次伸出手指,那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像一杆标枪,狠狠地钉在了地图上。
“这个平安县!”
“我打定了!”
“谁他娘的敢拦着,就是我李云龙的死仇!”
话音落下。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角落里那台发电机,还在不知疲倦地“突突”轰鸣,像一颗狂乱的心脏。
头顶那盏明亮的电灯,将李云龙的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长,像一尊愤怒的神魔。
赵刚看着他,看着那张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那双不惜毁灭一切的眼睛。
他明白了。
任何劝阻,都无效了。
这头犟驴,这头疯牛,已经彻底被怒火冲昏了头。
不,或许他根本没昏头。
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只是做出了一个属于李云龙的选择。
赵刚缓缓地松开了按在地图上的手,与旁边的耿忠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沉甸甸的担忧。
完了。
这趟浑水,是趟定了。
赵刚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挺直了腰板,脸上的焦急和劝阻,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的态度,从“如何阻止”,变成了“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
“好……”
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既然你决定了。”
“那我们现在要讨论的,就不是打不打。”
他抬起手,用手掌在地图上重重一拍。
“而是怎么打!”
就在李云龙和赵刚立刻凑到地图前,开始研究兵力部署和主攻方向时。
一直沉默的耿忠,却没有动。
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超高速疯狂运转。
强攻?
不。
那绝对是下下策。
他的脑海里没有战术,没有炮火,只有一个问题在反复盘旋。
敌人把秀芹嫂子抓到县城,目的是什么?
是诱饵。
诱饵要放在哪里,才能让鱼看得最清楚,最着急?
答案只有一个。
一个最显眼、最难攻、也最能摧毁攻击者意志的地方。
耿忠缓缓抬起头。
他没有看地图,而是看向了平安县城的方向。
他的脑中,清晰地浮现出平安县城那座最高的建筑。
城楼。
一个极其困难的,“高空救援”的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