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团部的窑洞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李云龙、赵刚、耿忠三人围着一张破旧的方桌,谁也不说话。
桌子中央,就放着那把从发电机里扯出来的、已经烂成一坨的铜线残骸。
那团绿油油的东西,像一头死去的怪物,无声地嘲笑着所有人的雄心壮志。
三十公斤铜。
这个数字,像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娘的!”
李云龙终于憋不住了,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碗嗡嗡作响。
“三十公斤!老子把全团战士的子弹壳都收上来,全熔了,也凑不出这个数!”
他站起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小小的窑洞里来回踱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宝贝疙瘩当废铁?”
赵刚的眉头也紧紧锁着,他抽着缴获来的日本烟,烟雾缭绕中,脸色愈发沉重。
“铜,是战略物资,小鬼子看得比金子还紧。根据地本来就缺,想从外面搞进来,难于登天。”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
绝望的情绪,开始像这窑洞里的烟气一样,慢慢弥散开来。
耿忠一直沉默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脑子里疯狂地运转,搜寻着任何一种可能性。
突然,他停下了动作。
“有个地方,或许有。”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云龙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盯着他:“哪儿?”
“瓦子山上的那座破庙。”耿忠一字一顿地说,“我去看过,里面有一口大铜钟,很大。要是把它熔了,别说三十公斤,五十公斤都打得住。”
李云龙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找到救命稻草的光彩。
“好小子!脑子就是转得快!他娘的,老子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一拍大腿,转身就要往外走。
“张大彪!集合一营!跟我去瓦子山,把那口钟给老子抬回来!”
“站住!”
一声断喝,来自赵刚。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严厉。
李云龙的脚步顿住了,他不耐烦地回头:“老赵,你又犯什么酸劲儿?那是个破庙,香火早就断了,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一口破钟放那儿也是浪费!”
赵刚站起身,走到李云龙面前,表情严肃到了极点。
“团长!这是纪律问题,是原则问题!”
“我们是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写得清清楚楚,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那庙是破了,可它在老百姓心里,还是个念想。我们今天动了那口钟,明天就会传出去,说八路军挖坟掘墓,砸庙毁神!”
“这种谣言一旦传开,对我们根据地的群众基础,是毁灭性的打击!”
李云龙的火气也上来了。
“屁的群众基础!老子连电都用不上,兵工厂的机器都转不起来,拿什么保卫根据地,拿什么保护群众?你这个秀才,就是死脑筋!这是为了革命!”
“打着革命的旗号破坏纪律,那和土匪有什么区别?”赵刚寸步不让。
“你……”
李云龙气得脸都涨红了,指着赵刚的手指都在发抖。
眼看两人就要吵翻天,窑洞里的气氛僵到了冰点。
修复发电机的希望,刚刚燃起一丁点火苗,就被一盆叫“纪律”的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
“报告!”
一个通讯员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连气都来不及喘匀。
“团长!政委!新二团,孔捷团长的加急通讯!”
李云龙正烦着呢,没好气地吼道:“孔二愣子又有什么屁事?天塌下来了?”
通讯员不敢多话,将一份电报递给了赵刚。
赵刚接过电报,快速地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
“老李,你自己看吧。”
他把电报递给李云龙。
李云龙一把抢过来,就着昏暗的马灯光,大声念了出来。
“老李,你个狗日的,最近是不是又发了什么横财,也不想着接济一下你老战友……”
开头就是一句标准的孔捷式问候。
李云龙哼了一声,继续往下念。
“……我这边可是快愁白了头。黑云寨的谢宝庆,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看他抗日还有点血性,就把他那伙土匪给收编了,想着好歹也是一股力量。谁知道这帮家伙,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纪律不听,操练不来,整天就知道喝酒赌钱!上个礼拜,他娘的,居然敢偷偷下山,把路过的一个盐商队给劫了!盐!你知道老子现在多缺盐吗?老子恨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李云龙念到这,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活该!孔二愣子就是心软,当初就该把这帮土匪全突突了!”
赵刚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这还不算最操蛋的。最操蛋的是,老子安插的眼线刚传来消息,说谢宝庆那小子,最近跟黑云口据点的鬼子眉来眼去的,鬼鬼祟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名堂!”
念到这里,李云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这事儿就麻烦了。我现在要是动他,名义上就是内部火并,影响不好。要是不动他,这小子万一哪天投了鬼子,从背后捅我一刀,老子哭都没地方哭去!你小子鬼点子多,给老子出个主意,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李云龙把信纸重重地拍在桌上。
“这个谢宝庆,真是活腻歪了!敢跟小鬼子勾勾搭搭,这是叛国!是汉奸!”
赵刚的脸色也无比凝重。
“孔捷的担心是对的。黑云寨卡在他们防区的咽喉位置,一旦投敌,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旅部,请上级定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起剿匪的军事和政治风险。
而一旁的耿忠,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他没有去关心什么军事部署,也没有去考虑什么政治影响。
他的脑子里,只有几个词在反复回响。
黑云寨……土匪……劫了盐商……
土匪盘踞山头,靠的是什么?
抢!
抢了多少年?
不知道,很多年了。
他们抢来的东西,都藏在哪儿?
老窝里!
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还有呢?那些大户人家、庙宇道观里抄来的东西呢?
铜香炉!铜烛台!铜佛像!各种各样的青铜器皿!
那些东西,不是军队的财产,更不是老百姓的念想。
那是贼赃!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耿忠脑中所有的迷雾。
他猛地抬起头,打断了正在激烈讨论的李云龙和赵刚。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窑洞瞬间安静了下来。
“团长,谢宝庆是不是和我们有过过节?”